共享经济的本质：物尽其用的经济学分析

李强治 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政策与经济研究所高级工程师

共享经济的本质：物尽其用的经济学分析

李强治 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政策与经济研究所高级工程师

共享经济致力于激发闲置资源的潜在价值，是一种基于物尽其用理念的绿色发展模式。本文建构了一个简单的经济学分析框架，通过技术变迁的成本结构变化，分析了共享经济的成长路径和效率边界，并对共享经济的发展趋势进行了剖析。

共享经济；物尽其用；交易成本

1 引言

所谓使用而不占有，说的就是物尽其用。因为“人人占有”本身就是一种浪费极大的资源利用模式，如果地球上70亿人口每人一辆车（以当下的车来理解），那可能是地球的灾难。如果不是占有，而是仅仅在需要时使用，不需要时让别的有需要的人使用，就能极大提升资源的利用效率。这种模式就是雷切尔·博茨曼和路·罗杰斯在《What'sMineisYours》一书中所描述的协同消费，是一种基于物尽其用理念的绿色消费模式。所以，共享经济无可避免的是一种绿色发展，是一种力图实现物尽其用的模式创新。这里暂且将基于物尽其用理念的共享经济称为“共享使用”的商业模式。

现实中，对物尽其用的“共享使用”模式其实并不陌生，首先所有的公共品领域都是这种模式的体现。然而，这里要撇开公共品领域，共享经济主要是推动私有品领域的“共享使用”，这是本文研究的重点。当然，本文的研究也能应用到那些可以由私人供给替代政府供给的公共品领域，但这不是本文关注的重点。实际上，不仅是公共品，在很多私有品领域，“共享使用”的商业模式也已经得到诸多应用。例如，健身房、洗衣店、汽车租赁、工程设备租赁、云服务等都是这种商业模式的应用。推而广之，传统的很多以租代买、以租代售的商业行为在某种程度都是“共享使用”的体现。因为一旦发生租的行为就会产生多人使用，更有利于提升对物品使用价值的利用率。以云服务为例，原来是私人购买设备在本地存储和计算，现在是共同使用远程的集中存储和计算服务，这不仅降低了一次性投入的成本，而且极大提升了弹性使用能力，特别是某些特殊情况下大规模计算和存储的需求。共享经济的快速崛起意味着，共享使用的商业模式的效率将在越来越多的私有品领域超过私人购买的商业模式。

2 框架：共享经济的核心在于解决个体效率

然而，“共享使用”作为一种高效的资源利用模式并没有在所有的领域得到广泛应用，很多已经展现出的应用也仅限于某些特定的市场群体。一般而言，那些购置成本高、使用频率低的领域更容易产生“共享使用”的商业模式。换句话说，人们“共享使用”的目的并不是节约资源、绿色消费，其实人人都希望单独占有（人类本能），只不过他们还负担不起而已。例如，健身设备、干洗设备、汽车、工程设备、大容量存储设备等，都在某种程度上具备购置成本高、使用频率低的特点。因此，随着人民生活收入水平的提高，人类在占有本能的驱使下，很多“共享使用”的商业应用甚至在瓦解，如健身器材、汽车等，越来越多人在自己拥有。

物尽其用是一种美好向往，但在现实中却面临个体选择的约束。市场经济条件下，私有品的“共享使用”必然会面临集体行动的困境。即使大家都知道“共享使用”比“人人占有”更有利于在整体上提升资源利用效率，促进社会绿色发展，但市场经济是以个体效率为基础的，每个个体都会从自身效率角度出发进行选择。简单来说，对个人而言，只要租来用比买来用显的更麻烦（准确说综合成本更高），人们就不可能达成有利于整体效率的结果。这就是整体效率与个体效率之间存在的内在矛盾。按照经济学的理论，只有个人与集体之间激励相容时才会发生集体行动。因此，从经济学的角度来看，共享经济的出现本质上就是改变了个人选择所面临的成本结构，使个体效率与整体效率达到了相容而不是冲突的状态。共享经济的结果或目的是提升资源的整体利用效率，但作用的机制或者说根本上是要解决个体效率的问题。

为了便于理解，个人所面临的成本结构可以简单地分为占有成本和交易成本两部分。其中，占有成本主要包括购置、使用、维护等显性成本；交易成本主要指个人采取以租代买按需使用方式时体验上的便利程度，包括搜寻服务、服务过程、服务保障等综合方面的考量。这两种成本在性质上有很大差异，占有成本对大多数人而言是明确的，且差异比较小；但交易成本对不同的人而言是不一样的，甚至对于同一个人而言在不同的时间或地方获取服务的交易成本也是不一样的。而且由于占有使用是一次性购买行为，而共享使用是多次租用行为，交易成本上后者显然要大的多。因此，共享经济启动的一个重要条件就是要极大降低多次租用行为的交易成本，只有当这个交易成本低到人们对占有成本的感受，共享行为才会发生。例如，健身器材，人手一台的话，大部分时间是闲置的，共享使用肯定是更高效的资源利用方式。但健身器材共享使用与人手一台的模式之间，人们会怎么选，关键是共享使用模式的个体效率与人手一台模式下应该差不多才行，否则个体很难选择共享的方式。

实际上，由于每个人对这两种成本，特别是交易成本的感受不同，共享经济的实际业态通常是一种介于“完全占有”和“完全共享”的中间状态。可以通过图1来简单说明一下，横轴代表占有使用，纵轴代表共享使用。图1中A点代表一定技术水平下人人占有所需要的资源供给量，B点代表同样技术水平下完全共享所需要的资源供给量。假定两种模式下所需的资源供给量之间存在固定比例的替代关系，如1辆共享车可以替代10辆私家车。那么，A点和B点之间的线段就构成了整个社会在资源配置上可选择的所有可能的组合形式。简单来说，图1中的C点和D点就是两种混合的资源配置模式。在C点大多数人倾向于占有，而在D点大多数人倾向于共享。

从现实来看，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一方面因为在实际经济活动中总有一些群体还买不起或在某些特殊情况下必须以租的方式来解决临时性需求，所以经济活动的资源配置一般不是“人人占有”的A点；另一方面，因为在实际经济活动中总有些需求通过共享的方式提供成本高于自己拥有，所以经济活动的资源配置一般不是“完全共享”的B点。因此，图1中A点和B点之间的混合状态是多数经济体可能存在的资源配置状态。例如，在C点的位置，即大多数需求通过个人占有的方式满足，少量需求通过共享租赁的方式满足。现实中，出租车、汽车租赁、分时租赁等多种模式的汽车出行模式的存在都是这一状态的体现。当然，一个特定的环境下资源配置是更偏向A点还是更偏向B点则是由当时的市场需求偏好决定的，而这又涉及到个体选择的成本、便利性，甚至社会文化等众多因素的影响。

3 分析：技术影响的成本结构决定共享经济的边界

3.1 迈向共享之路

技术及其带来的相对成本结构的变化是影响社会总体资源配置方式的决定因素。基于这一假设，在上文构建的框架下，分析互联网特别是移动互联网的出现会将经济社会的资源配置导向什么方向？是更多的共享，还是更多的占有？

（1）互联网对交易成本的影响

图1 简化的资源配置模型

随着移动互联网的发展，包括智能手机、位置服务、移动支付等技术的成熟和广泛应用，极大降低了基于位置的即时服务的交易成本。移动互联时代，人们可以通过轻点手机实现叫专车、叫外卖、定住宿等服务，而服务获取的实时性也使得人们在体验上得到空前提高，这就为共享经济的发展创造了重要条件。因此，互联网带来交易成本的降低会增加人们参与共享的动力，从而将经济社会的资源配置引向共享端。

（2）互联网对持有成本的影响

新技术对某种资源或产品成本的影响是复杂的，从市场取向看，很多新技术的应用是致力于降低生产成本的，这是持有成本的一部分。但就互联网而言，它对某种资源和产品的影响并不是直接的生产成本，而是上面提到的交易成本。实际上，交易成本引发的共享倾向，即互联网带来的便利性使人们更容易将闲置的资产分享出去以获取一定的回报，也使得人们持有某种资产的成本可以获得补偿性收入。当某种产品可以便利地在消费品和投资品之间转换时，那么基于消费行为的持有成本就会降低。

（3）共享经济的成长路径分析

互联网带来交易成本降低会增加人们的共享倾向，进而带来持有成本的降低又会增加人们的占有倾向。那么在这一框架机制下，共享经济现实的成长路径应该是“Z”字上升的，具体参见图2。首先，假设经济社会的资源配置在起点A（整个社会有一定规模的闲置资产是共享经济发展的基本条件），那么互联网带来交易成本的下降会激活现有的闲置资源，使得共享使用的行为开始增加，原来很多自己开车的行为会逐渐减少，整个资源配置点会向B点移动。其次，互联网盘活闲置资产会带来服务价格下降，因此会增加某项服务的社会总需求，从而推动更多的资源进入到这一领域，资源配置线会向右移动。再次，在移动的过程中，一方面越来越多的新市场被纳入共享经济，另一方面加入共享经济后持有成本的下降又会进一步刺激人们占有的需求，因此在总规模的扩张中人人占有的部分也会有增长，整体资源配置结构会进入C点的状态。当然，在现实经济活动中，从A到B和从B到C的过程是伴随出现的，最终推动整体社会资源共享水平的上升，达到资源投入小于需求上升速度的结果，从而实现资源整体利用效率的提升。

3.2 共享的几种模式

尽管在上文的分析中可以看到，互联网会推动越来越多的社会资源以共享的方式提升利用效率，但如何实现共享又有不同的商业模式可供选择。其中，最主要的两种是集中化的重资产模式和分布式的轻资产模式。

（1）集中化的重资产模式

指由一家企业集中采购某种资产并通过租赁的方式向社会提供服务。以共享出行为例，代表性的企业有Zipcar、Car2Go等汽车分时租赁，Mobike、OfO等单车分时租赁，以及神州租车、首汽约车等专车服务。实际上，很多重资产领域都早已存在以租代售的共享使用模式，比如船舶、工程机械等领域的融资租赁业务。互联网的重要意义在于使这种以租代售的共享使用模式在更多的领域得以高效率的应用。例如，神州租车和首汽约车就是对传统出租车模式的升级版，加入互联网手段后，车辆的利用效率会大幅提升。

（2）分布式的轻资产模式

图2 共享经济的演进路径

指通过互联网平台将分散的闲置社会资产分享给有需求的主体使用的商业模式。仍然以共享出行为例，代表性的企业有滴滴出行、易到用车等网约车和拼车服务，以及PP租车、凹凸租车等个人对个人的租车服务等。尽管人们将闲置资产借用给他人使用的分享行为早就存在，但主要是在熟人关系中分享而且没有赢利模式，分布式的轻资产共享模式是基于互联网技术对分享行为的商业化创新。与重资产模式不同，轻资产模式更加强调大规模的社会化协同，强调陌生人之间的分享互助，强调利用已有的存量闲置资产，是一种C2C的共享经济业态。

（3）两种共享经济模式的比较

从资源利用效率来看，这两种共享经济模式都致力于最大化利用资源的使用价值。但由于分布式轻资产模式的持有成本是分散化的，因此在一个闲置资源充足的环境中往往更具有市场竞争优势，可以用一个很小的投资实现大规模的共享。实际上，今天在说共享经济的时候主要指的就是分布式轻资产模式的快速兴起，这种模式能够有效激活闲置产品的使用价值，在提升资源利用效率的同时，为社会提供更低价格的产品或服务。当然，两种商业模式的效率并不是固定的，其效率边界在不同的市场环境下存在一定差异，总是随着收入、技术等外部环境的变化而变化。例如，健身房可能随着智能设备的进步走向“人人占有”的模式，而数据计算和存储服务可能越来越走向“集体共享”的模式。今天走“中间路线”的滴滴是否会代表未来也不好说，随着无人驾驶和电动汽车技术的成熟和普及，“集体共享”也许会实现。

4 结论：人人占有的共享经济社会

工业文明推动了社会物质的极大丰富，但能源危机、资源枯竭、环境污染等无不困扰着人类的发展。当人类文明由工业社会进入信息社会之后，如何通过信息技术手段在不断提升人类生活水平的同时，降低资源消耗水平成为共同的追求。共享经济正是利用信息技术实现绿色发展的重大创新。通过以上分析，关于共享经济至少有以下几个认识：

（1）共享经济作为一种新的商业模式首先是符合经济规律的创新，大规模社会化共享的实现，解决的核心不是哪种方式下资源利用效率更高的问题，而是在千千万的个体决策中，人们是否愿意在高效率的利用方式上采取一致行动，即解决个体效率的问题。任何一个以绿色发展为目标但不符合经济规律的创新都是无法持续的。这里面的核心是信息技术带来交易成本的下降，进而改变个体选择的成本结构，否则共享使用的经济效率会大打折扣。

（2）信息技术会推动社会资源共享水平的上升，通过共享与占有之间的自由切换，推动人类走向人人占有的共享经济社会。在私有品领域，共享与占有两个原本冲突的状态，在信息技术的创新中实现兼容发展。更重要的是，共享经济的意义并不仅仅在于减少低效率的资源利用方式，而是让更多的人可以参与高效率的资源利用方式。换句话说，共享经济的交替成长过程意味着市场扩张和经济增长。

（3）尽管共享经济代表了资源节约的趋势，但如果从更广的技术视角及其背后的成本结构来理解，“共享使用”并不一定是必然趋势，就像从公共电话时代走向智能手机时代一样，技术的进步使得人人都能以极低的价格购买到高性能的产品。

Thenature of the sharing economy∶makethe best use of everything

LI Qiangzhi

The sharing economy can inspire the potential value of idle resources, it's a green development model. The natureof the sharing economy is to make the best use of everything. This paper constructs a simple economic framework. The coststructure change caused by technological change determines the growth path and efficiency of the sharing economy, andanalyse the development trend of sharingeconomy.

sharingeconomy；makethe best use of everything；transaction cost

2016-1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