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松铖陕西
乡村记(二章)
陈礼贤四川
民歌调
叶松铖陕西
绣鞋已经绝迹了,就像那双三寸金莲的小脚。
五百年的秀色,葳蕤了汉江边上古老的村庄。夜里,常常有一种梦幻在浮动,木船停泊的河埠头,清清亮亮的水舔舐着残存的声音。
缆绳解了,纤细的身段在摇橹,乃声在默数涟漪的纹路。想起绣鞋的缎面,想起祖母的小脚。五百年的秀色不止一个祖母,花轿是唢呐吹来的云,云有几片?
江边,总有戏水的鸳鸯,一对又一对,那是从绣鞋的缎面上飞出的。于是,民歌打湿了,泪眼婆娑……
织布机在响,梭子在飞。相思在眸子里蓄积……
郎又在唱了,歌声撵着云雀的翅膀……催命的鬼啊!声音软得像风。郎还在唱,唱红了太阳,唱落了月亮……
祖母扔了梭子,下了织布机,晚风吹拂发烫的脸颊……郎还在唱,歌声被夜莺衔来,酸酸的、涩涩的,散发着三月的花香……祖母的抽泣化作热辣辣的诅咒:“短命死的挨刀死的发瘟死的……”
那个叫郎的依然天天唱,祖母依然天天咒。两种声音纠结了五百年,渐渐沉淀在民歌里,被人咀嚼……
家在哪里?家在小县城。
穿东门、西门、南门、北门,过石桥、绕凉亭,庭院里一棵大槐树,姐在绣楼等你到五更。
郎去了,踏着民歌的音符去的。
五更天,槐花绽放,这是一次浪漫的旅行,这是一次冒险的相聚,这是一次胆量的验证……
民歌唱到这里,停了,只有槐花的香气在弥漫。
问祖母,郎去了吗?祖母手指了指灯下那个编筐的老头,说,去没去,他最知情!
灯芯跳了一下,霎时,照亮一屋子的温馨……
乡村记(二章)
陈礼贤四川
是夏天或秋天吧,大团的云,水墨画一样堆在天空,很沉重的样子,好像是在动着,却半天又没动。
偶尔的,一阵风来,那些云好像让人抽了一下,跑起来。匆忙间,云缝里忽然落下一片阳光,虽是很薄的样子,却是很大的一张,能罩住半个村子。它像一片发光的波浪在村里跑着,从村南到村北,翻山越岭,起起伏伏,却是无声无息,也没有让树桩或石头什么的给弄破,还是完整的一大张。
这张阳光的形状很不成样子,弄乱的棉花一般,白白的,四周却镶着乌黑的边,越发显出它的亮。我们的目光跟随它走,偶尔能看清树叶间极亮地闪了几下,那是蜘蛛在树间扯下来的细弱蛛丝。
那时,我们已在学校学过地图了,我们想象,这片阳光,可能是北方来的,一路经过大草原,经过银川、西安、汉中,才来到我们这里。也可能从地球上其他地方来的,比如经过美国、大西洋、西班牙、希腊、印度,来到中国的四川,来到巴中,来到我们村里,落在我们身上。
这片阳光,它满世界跑。现在,离开我们村子之后,它往北边去了。北边往北,好像是县城吧。
虫子是极小的,却颇有意思。现在是盛夏了,晚餐之后,我们坐在月光下的院子里闲谈,而这时,各种各样的虫子也开始唱起来——那么,就说说虫子们的歌声吧。
起初,几只虫子在调弦试音。声音单调,拘谨,滞涩。渐渐的,流畅,圆润了,光彩四溢。
所有的虫子应和起来,千万个声音一齐在唱。院坝边的草丛里,路边的石头上,屋后树林的枝叶间,远处的稻田里……或低吟浅唱,或纵情高歌。有少女一样婉转的,有老人一般沧桑的。
一个人在路上走过,附近的虫声暂停;仅仅两秒,又响起来——更热烈,更繁密。
如潮的歌声里,我们坐在村子的深处,隐约看见虫声给夜色镶了一道花边。
天晚了,我们回屋歇息,虫子们的音乐会还在进行中。
虫声又密又厚,铺满了村庄。
而月光,还在地上铺着,无人清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