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rps
有好几样说来普通的东西,我是出国以后才见过和吃到的,比如榆钱儿,比如无花果,比如羊脖子。
我经常去牛津的南城买羊肉。这一带的房子多分割成许多小间租给学生和移民住,每家门前都有好些破自行车,再循环垃圾桶里经常有许多披萨饼纸盒子。街道喧攘,小店热闹,有旧衣店,素食店,咖啡店,漫画店,冰激淋店,装电脑修手机的店……当然少不了各种异国风情,便宜大碗的风味外卖。让我想起以前还是学生的时候,多伦多大学研究生宿舍不远处的大街,也是这般。谈恋爱的时候,几乎把加拿大找得到的民族快餐都吃遍了。
某个十字路口有一间中东食品店,整面玻璃窗里都是甜点心,很是诱人。土耳其点心“Baklava”,各种形状的薄薄的酥皮,浸透了糖浆,裹着碎干果,琳琅满目。吃起来一块起两块止,因为太甜。地中海和中东的人却偏能吃这般甜,那些点心塔从来都是那么丰润。倒是某种夹了薄薄的疑似枣儿馅的小饼,简单纯朴,比较好吃,如果说是北京点心我也会相信的。
这间食品店的里半间有一个肉柜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肉铺该有的分割内脏全都有,还有各种香肠,绞肉,预先腌制加工好的鸡牛羊肉,整齐干净新鲜,让没什么善心的爱吃肉的人看了觉得欣慰,牲畜死得其所。柜台后经常站着的一个卖肉的人很年轻,乌漆卷曲的头发,红润圆胖的脸颊,靠笑容挂着的双下巴,让人觉得他真是从这份工作中得到了丰富的滋养。有时他从后面的冷库里拿出一只羊,用板锯和尖刀切割。他在来来往往的顾客面前表演庖丁解牛,嚼着口香糖,哼着不知什么歌,不小的一只羊在他手里不多时就变成了羊腿羊肩羊排羊脖子。来买肉的人丝毫不觉得毛骨悚然,倒是一个个好像都闻见了炖肉烤肉的香味儿似的,伸长了脖子。
第一次去的时候,我本来只想买几块羊排。看见各种各样分割得漂漂亮亮的肉,禁不住要了这样要那样。卖肉人看我有心向学,开口指点说其实最好吃的肉是羊脖子,我老婆可喜欢吃了。果然,在这间肉店里,羊脖子的单价是最贵的。我从善如流,要了一块。又问卖肉人怎么吃?他简单地说:烤着吃。有了这个方向,我带着意外收获的羊脖子回家摸索去了。
羊脖子微微有个弧度,似马鞍形。中间一根脊骨,两边两条肉柱。汪曾祺写草原行记,说蒙古人吃烤全羊,把最好的部位——羊脖子上的两条肉切下来,十字交叉搭在烤羊上,敬给最德高望重的客人。烤全羊的羊脖子不知是否等同于我买到的分割好的羊脖子。姑且按肉的厚度估计时间,试着烤一下。我把这一砣羊脖子用简单的粗盐,辣椒,蒜泥,油和一点糖里里外外涂满,放进烤盘里,200度烤30分钟。往菜板上一放果然金红棕黄,焦香四溢。割下一块放到嘴里,就明白积年吃羊的中东人的推荐一点不差。羊脖子的肉很是细嫩,但肉的纤维并非如里脊羊排那样全部严格平行排列,而是稍稍有点纵横交错,从哪个方向切开咬下去都不觉得难嚼,烤得久一些也不显干硬。唯一的缺点是肉不算多,两个人吃羊脖子,看着挺大,还没吃过瘾就只剩骨头了。羊脖子若是烤得生,想把骨头缝里的肉吃净可相当费力。于是一直眼巴巴等着的小二就占到了大便宜。
第一次既然获得了相当的成功,我的胆子就大了起来。用来烤羊脖子的香料酱料,可以是现成的墨西哥烟熏辣椒粉,云南单山蘸水,也可以是自己心血来潮配制的花椒孜然辣椒粉,豆瓣腐乳酒醋糖。羊脖子嫩烤香美,久煨亦佳。请肉店的人切成大块,文火慢炖,再加进番茄土豆茄子等不怕煨炖的蔬菜,是省时省事的好菜。有工夫时一锅煨起,第二天第三天的晚饭主菜就解决了。若是不把羊脖子切开,整条涂抹好香料以后用锡箔纸盖好,150度低温慢烤,两三小时后肉焖得又糯又烂,上桌时不必动刀切,用两把叉子戳进肉里向久一拉,丝丝自落,只余中间的脊骨,和两边两条相当厚实的白筋。羊在草地上除了低头吃草就是左顾右盼,颈部活动大约少不了这两条筋。
后来去了英国,发现英国肉店也有羊颈肉卖,不过是从羊脖子上剔下来的,并不连骨,而且长出一截。每次去小个子老头儿的肉店要羊颈肉,他总是要进冷库去,抱出一砣羊的前半身,先切下肋骨部分,然后慢慢剔割羊颈,剔了左边剔右边。这样的两条羊颈肉用来吃火锅,在英国是上上之选。切片不必特别薄,自家手艺也不可能切得很薄。在锅里涮的时间长短均可,嫩有嫩的好,熟有熟的妙。家中吃特别简单的火锅,可以缩减到一人一条羊颈肉切片,再来一条新鲜海鲈切块(野钓的更好),此外只要另有大白菜,苦菊,豆腐,蘸着自己调的麻酱腐乳蒜泥鱼露香菜,清爽简单,但一点没有穷开心之感。吃饱喝足,满意度堪比天长杜少卿吃了酒,牵着娘子的手在清凉山上走路。每次自己做出十分满意的羊脖子(还没试过不满意),都很希望有哆啦A梦的传送门,端一碗肉去送给卖给我羊脖子的卖肉人:“您尝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