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华坚
我想到林子里去
想起那触摸不到的欢乐,从树木根部
漫延至树根末梢。溪水从树下流过
吞没了来路。很快
丛林中积压日久的繁华
和寂静,也翻腾起来……
还想到光秃秃的道路上走着风
走着尘埃和无数枯枝
而我要沿着风,穿过尘埃
去林子里
我想去探看那些倒下的巨大树木
是否安好。我要由着那些枯枝的指引
走进冬季
看看沿路返回的一队队蚂蚁
今晚睡在什么地方
而在进入林子之前,我必须顶着漫天灰暗
拐过街角,离开热闹
到了野外,必须
正好遇到一匹刚刚撒开蹄子跑向林子的马
而我,必须和那匹马一样
不假思索,撒脚就跑
跑啊,跑啊,忘记漫天灰暗
忘记擦肩而过的山川
这样的夜,你是否看到风
这样的夜,你是否看到风
卷起叶子,飞到屋檐,飞过鱼塘
和秋后乐极生悲的麻雀一起,站在树梢高处
是否看见十年前的小孩回到村头
一百年后的长者站在村尾
是否看见风哗哗啦啦地吹
吹过白玉兰,也吹过紫丁香
吹过闪电,也吹过火焰,吹过皎洁,也吹过黑暗
这样的夜,你是否看见风钻进了白云
看见初冬的露水落满草尖
它们的悲伤盖过了漫天的蔚蓝
盖过世上所有不安和宁静
这样的夜晚,你是不是关心了一些遥远的往事
是不是折一朵花也伤神落泪
是不是睁眼江湖,闭眼沧桑。是不是这些往事
正好区别于世上的所有苍茫……
这样的夜,多么希望梦想能用一道光
终结我所有的追溯。而狡黠如火,流水忽明忽暗
它们带来风。你是不是看见风
卷起一片叶子,飞过屋檐,悄然回到我身边
他画出了
他画晨曦和晚霞
也画黑暗和悲伤
有时,他站在画布背后
有时,他站在画布里面
更多时候,他站在世界中央
他的脸被黑暗隐蔽着,多年后
终于成为黑暗一部分
多年后,他的背更加坚挺
媲美一块尚未成形的石碑
他一直在画
画人物,画风景
画世间万物
最后,他只画自己
一笔一画
严谨得像漆棺木
每一次下笔都顺理成章
而且充满关爱
无座
我们常买无座票
动车上无座有座
在我们看来区别不大
我们常在餐车边蹲着蹲着就坐了下来
在车厢和车厢之间的空间
站着站着也坐了下来
有时我们坐在背包上
有时坐在一片报纸上
有时坐在自已的大腿上
有时直接坐在地板上
感谢叫卖咖啡的乘服员
容忍我们坐在通道上
感谢和我们一样随遇而安的千山万水
仍然站在厚厚的玻璃外
也感谢我们的眼睛
闭上眼睛,世界就能来到我们心里
睁开眼睛,它们即在窗外
一晃而过
如我们所愿
声音
多年之后,我终于相信
声音,是命运晒场上无意来访的鸽子
一批又一批,翔落又飞起
它们的起落,如同北方的大雪
一遍遍掩盖南方的土地
好像他们起落
只是为了让我看见
那些拔地而起的反光
让我就这样看着你
以后,我们有时站在海边
有时走在江岸上
看树叶沉浮,木船飘流
看鱼儿成群结队
或者在此处聚会
或者集体游向彼处
我们或者坐在某处
不对生活发言
只看昏晨的光芒隐现于山岗
不听世间声音
只听夜莺歌唱
听夜莺如何和夜间的露水一起
把美妙融进黝黑的树影
我们哪里也不去了
——只在内心旅行
只在走过的岁月里漫步
那时,你苍老于世间的容颜
在我的心中
定然更加明亮
——这就好了
让我就这样看着你
如同看一阵悄然而过的清风
绝尘
有人发出细微的声音
惊动了芦苇丛中潜伏的水鸟
那青云直上的闪亮
看似一条通天的道路
其实更像一道瞬间即逝的白线
默哀
夜色越来越浓稠
我走上楼顶
用默哀向天地致敬
然后一鞠躬
再鞠躬,三鞠躬
之后,我又来海边
面对宽阔和起伏
弯下了腰
当我转身返回闹市
我发现生活和原来一样
世界的褶皱
不大也不小
我心里于是慢慢有了安慰
知道自己终于可以
像古人那样,坐在光阴里
看别人来来往往了
即使别人不知道
我就坐在他们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