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婷
摘 要:在王尔德的悲剧《莎乐美》中,月亮作为戏剧发展的一条线索贯穿着戏剧始终,并且被视为莎乐美的象征,暗示着莎乐美的命运。而与莎乐美息息相关的施洗者约翰的悲剧性命运也包含多重含义。而这一切在王尔德华丽的语言所制造的重复性中娓娓道来。
关键词:《莎乐美》 王尔德 月亮 约翰 重复性
王尔德在悲剧《莎乐美》中,用文学传统中常用的月亮意象作为戏剧发展的一条线索贯穿着戏剧始终,并且暗示着莎乐美的命运。无独有偶,约翰作为圣经历史上真实存在的施洗者与被关押在希律王宫里的先知双重身份,在《莎乐美》中,因敢于指责希律与希罗底的不伦婚姻被囚,又因拒绝莎乐美而死。造成其悲剧性结局的原因有三:一是作为旧时代的终结者,不死无以有新约;二是作为被爱者和拒绝者,不死无以成全爱;三是作为王权势力的眼中钉,不死无以树王威。这样的人物及其命运,包裹在王尔德华丽的语言的外衣里,其如“玫瑰叶与苹果叶”般的语言重复性,造成了“不同而同”的戏剧听觉效果。
一、月亮是个女孩——月亮意象分析
在古希腊罗马神话中,阿耳忒弥斯三岁时就从父亲宙斯那里得到了许多礼物,如贞洁、弓箭、许多的称号、光明、产妇的保护神等。所以月亮女神又被视为少女的保护神、狩猎女神和生殖女神等。王尔德的悲剧作品《莎乐美》中的月亮意象更是表现出明显的女性特征。在莎乐美眼里,月亮“好像一个小银毫子,又可以说是一朵小银花。她又冷静又纯洁。她一定是一个闺女……她从来没有把自己侮辱过,她从来没有像其他的仙女一样把自己的身子让男人轻薄过”。在此,莎乐美不单是在赞美月亮,同时也在自我欣赏,表白自己的心声。然而,神话里的月神又是自私残忍的。她曾迫使阿伽门农献上自己的女儿作为射杀她的神鹿的赔偿,还将偷看其洗澡的猎人变成牝鹿,并让猎狗将其咬死。她爱上了凡间男孩,把他安置在洞穴中,每天都亲吻他。男孩获得了永生,却不得不永远都在沉睡中度过。莎乐美钟情于先知约翰,却屡遭拒绝。被拒绝的莎乐美,为了得到约翰之吻,不惜以七面纱之舞与希律交换约翰的头。虽然,王尔德一反圣经中那个没有主见的莎乐美形象,将其塑造成一个敢爱,并为爱疯狂的、邪恶、妖娆、拥有魔鬼般诱惑的新女性形象,但是莎乐美这种有悖人常的自私行为与月神阿耳忒弥斯并无二致。这当然符合王尔德对“美”的独到见解。因为在王尔德看来,不存在单向度的美,就如剧中人物所说“恶的中间有上帝甚至和善的中间有他一样”,王尔德认为美存在善恶、静谧与暴烈激荡冲突却仍为一体的事物中。正如Joseph在对《莎乐美》的评价中指出的:“王尔德戏剧中展示出一种似是而非的善恶道德标准”一般,莎乐美形象的复杂性与耐人寻味的程度,不亚于希腊神话中的月神。
“月亮要变为血”典出于《旧约·约珥书》第二章。约翰作为旧时代最后的施洗者和先知,说着耶和华说过的话,警告世人灾难即将来临。月亮作为纯洁的处女神显现在莎乐美的面前,而莎乐美又化作怪异的月亮形象出现在希罗底的侍者与希律王的感知范围内。在戏剧一开始,希罗底的侍者就觉得月亮很奇怪,“好像一个从坟墓里走出来的女人一样”,这里将其与死亡的意象联系在一起,不光是渲染气氛,也为莎乐美的出场及其悲剧命运埋下伏笔。而希律王看到的月亮,是一个到处找着情郎的狂女、赤裸着身体的醉妇,这不正是疯狂追求约翰、释放着热情的莎乐美的样子吗?希律王最先看见月亮变得和血一样红,再次暗示了莎乐美的结局,并且也暗示了莎乐美将死于希律之命。
二、约翰之死——人物命运的悲剧性分析
在圣经历史中,圣约翰是犹太人,在约旦河中为人施洗礼,劝人悔改,是基督教的先行者;他宣传犹太教需要改革,并预言上帝将要派重要的人物降生,为耶稣宣讲教义打下了基础。然而,在维多利亚时代,科技的发展、社会的急剧变化引发了各种思潮冲击着传统观念与宗教信仰。19世纪末,科技的发展使宗教在社会生活中的地位日趋没落,人们要求摆脱理性、解放本能的意愿是对基督教禁欲主义的强力反叛。人们开始质疑基督教,怀疑上帝的存在,导致了精神领域的多元化存在。《莎乐美》里的先知约翰处在一个新旧交替的临界点上,旧的信仰体制已经开始腐坏,而新的信仰系统又尚未形成。约翰是基督的代言人,面对欲望泛滥的人世,他已深感无力回天。剧中他反复申述他的预言:“在我以后来的那一位能力比我更大,我就是给他解鞋带也是不配的。他来的时候,凄凉的地方会充满着欢喜……”约翰之死宣告了旧约时代的结束,耶稣时代的到来。
田汉有感于王尔德的《莎乐美》曾说:“叙利亚少年,莎乐美,约翰。这三个人,虽然一个爱莎乐美,一个爱约翰,一个爱上帝,但他们的精神是一样的,就是目无旁视,耳无旁听,以全其生命求其爱。”作者借莎乐美之口陈述了先知的美貌。约翰拥有“白银础石上面的象牙柱子”一般的洁白的身体、世间最黑的头发、无与伦比的红唇以及“熏着异香的香炉”一样的声音,这一切使得莎乐美充满热情地渴慕着约翰之美。而莎乐美却因为是希罗底的女儿而被约翰辱骂,被认为是乃不洁的女子,是“巴比伦的女儿”“梭东的女儿”“淫乱所生的女儿”。而这并没有使莎乐美退却,反而步步紧逼,最终得手。
约翰对于希律王与希罗底的不伦婚姻,多次“出言不逊”。就希律而言,其内心是矛盾的,一方面忌惮于约翰是先知,在民众中间深有影响,害怕先知的预言会实现;另一方面,希律并没有因此而收敛自己的欲望,觊觎莎乐美的美色。他心中既敬畏上帝,却也崇拜恺撒。然而,出于当众对莎乐美许下的承诺,他不得不下令砍下约翰的头颅,以维护自己的王威。
三、玫瑰叶与苹果叶——语言的重复性分析
1883年左右,王尔德在美国将好友詹姆斯·伦内尔·洛德于1881年在伦敦出版的诗集《南方之歌》出了一个“唯美”版本,并重命名为“玫瑰叶与苹果叶”。这个具有重复性的语言表达在悲剧《莎乐美》中多层次地呈现:人物的重复言辞、对同一物的相似描述以及人物说话的时机在形式等方面构成的重复。
首先,人物之间话语的重复性。一方面,一个人对另一人反复说着相同或近似的话。文中经常有一模一样的话在反复吟唱,也间杂着不少用华丽的意象来陈述莎乐美绝美的言辞;希罗底的侍者劝告叙利亚少年不要望着莎乐美否则会有不幸的事情发生达五次之多,基本贯穿着侍者的整个舞台表演;与此同时,希罗底王后再三言说的事情有四:一是六次提醒希律不要望着莎乐美,二是四次提出自己讨厌先知约翰的声音并命令其不要说话,三是六次表示自己不愿意让莎乐美给希律跳舞,四是六次要求“我们进去吧”,表示极想离开高台回到宴会厅里;尤其是莎乐美,被约翰吸引后曾七次表白“我要亲你的嘴”却求之不得,在向希律王索要跳舞的报酬时更是八次向国王表达自己只要约翰的头的意愿,语言极短极有力,八次重复更是表现出了莎乐美不为世俗珍宝所动而唯愿的所爱之人一吻的执着。这种一个人物对另一个人物反复说近似的话,把各人的心理呈现于读者或观者眼前,如叙利亚少年的痴情、希罗底侍者的警觉、希罗底的不安等。另一方面,不同的人物针对同一人物表达同样的意思。例如,叙利亚少年看到莎乐美的脸色苍白,并使用“白蔷薇”“白鸽子”“白蝴蝶”“水仙花”“银花”等意象来形象地描述莎乐美的苍白与美,同时希律王也发现了莎乐美苍白的脸色,但只是简单直白的陈述。又如,剧中第一士兵和第二士兵前后共有三次对话谈及国王希律的脸色很阴郁。不同的人对同一人的面熟构成的重复,将众人关注的焦点突出并且对所描述的现象产生了更强的说服力。
其次,针对同一事物不同的人相继发言构成了重复。比如,对月亮不同人的不同言论。希罗底的侍者说“你看月亮好奇怪!她好像一个死女人一样。人家一定以为她寻着私人哩”;而在莎乐美眼里,月亮美好如“小银毫子”“小银花”并且是一个纯洁的“闺女”;在希律看来月亮是一个醉了酒且赤裸着的“醉妇”,“一个到处找着情郎的狂女”;但对希罗底而言“月亮像一个月亮就是了”。这种“同而不同”除了有“以我观物,物尽著我色彩”的感性外化之外,也是随着人物的出场顺序,对剧情的暗示,在结构上造成循环往复之势。
最后,剧中人物用语多少的时机在形式上构成重复。这一特征在莎乐美与希律之处表现得比较明显。在莎乐美与约翰的对话中,莎乐美对约翰的身体、头发、嘴等的赞美,极尽华丽,用尽充满色彩的意象,大段大段的告白与莎乐美求爱心切想符,相对于约翰冰冷简短的拒绝之词更显得热烈而真挚。与此异曲同工的是,莎乐美向希律索要约翰的头时,莎乐美只是用了八句几乎一模一样的“把约翰的头给我啊”来拒绝希律以稀世珍宝交换约翰的企图。而希律则穷其辞藻夸赞手中的世俗宝贝,用语之多,与莎乐美形成鲜明对比。王尔德的这种安排不仅将自己的好恶隐于其中,也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即赞美需极尽言语而拒绝或否定所需甚少。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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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唐 婷,西南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编 辑: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
名作欣赏·下旬刊2016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