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

2016-12-28 12:55陈学知
四川文学 2016年12期
关键词:杉杉脐橙母亲

陈学知

江涪把车停在老家的院坝里,他下车环顾了一下四周,见院里静静的,一个鬼影子也没有。这个院子原来有七户人家,死的死,走的走,现在就剩下两户留守老人,一户是他的父母,一户是空巢老人李大妈。

这是深秋季节,天气已经有些冷了。父母在地里点麦子。江涪走到地边,气哼哼地问父母道:“你把我叫回来做啥子嘛?”

父亲直起身,扭过头气愤地看着他说:“你说做啥子?!你还好意思问我。装得还真像!”

江涪不敢看父亲那既严厉又怒火冲天的眼睛。

父亲瞪着他,用嘲讽的口气说:“听说你要抛弃你的结发妻子去吃嫩草。”

江涪怯怯地看一眼父亲嘀咕道:“什么嫩草不嫩草的说得那么难听。人家是人不是草。”

父亲大声地吼叫道:“她不是人!她是迷住你的妖精!她如果是人她就不会搞破坏拆散别人好端端的家庭!”

江涪被父亲那如雷的声音吓住了,他低下头去看山岗上的野草。野草已经衰老了,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衬托得野菊花更加灿烂无比,更加娇美无比。

母亲把手里的麦种子丢进麦子窝里,直起身说父亲:“你这么大声,是不是生怕湾里人不知道呀?”

父母反对江涪离婚的理由是李欣是个过日子的人,把家里的事做得好好的,把儿子带得好好的。对老人也好,家里的事从来不让江涪操心,又有算计,用钱也很节约,从来不会乱花一分钱。人也长得不错,那是下得了厨房,也上得了厅堂。江涪创业的那几年,她吃的苦远远比江涪多,每日三餐煮十几个人的饭,在毒日头下捡牛粪,在暴风雪中捡树枝。这样好的女人到哪去找啊?再说离了婚,十一岁的江安跟谁?

江涪站在山岗上,一会儿走到信号好的地方看短信,发短信,打电话,接电话。一会儿走到桔子树底下去摘桔子吃,一会又走到脐橙树下去摘脐橙吃。

母亲见儿子喜欢吃桔子脐橙,便跑到另一棵脐橙树下去帮儿子摘脐橙,说这棵树的脐橙特别甜。并叫父亲拿蛇皮口袋过来帮着摘些让江涪带进城里去吃。江涪站在树下吃了一个又一个,边吃边说好甜,好甜呀!

摘了满满的一口袋脐橙,父亲在山岗上撕张棕树叶封好口子,放在江涪脚边。母亲说:“走时记着带回去,李欣也爱吃。哦,你再去给李欣摘几个柚子。”

江涪心烦地说:“别一口一个李欣李欣的,听着都烦!我给她摘,做梦吧。她要吃自己来摘不得。”

母亲失望地看着江涪说:“我们的话你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父亲叹口气,使劲将锄头挖进地里,像那土地和锄头与他有仇似的。母亲打个嗝气恼地冲着父亲说:“别打窝子了!坐下来说!不好好说说你的儿子他会翻天!”

父亲将锄头从泥巴里抽出来,横放在地里,一屁股坐下。母亲也气呼呼地坐在锄把上,摔一根肥料口袋在江涪面前,意思是叫他铺在地上坐。江涪没有坐,斜倚在一棵柏树上给妍妍发微信。他把山湾的景色和脐橙拍下来传给了妍妍。并说脐橙好吃得很,他给她摘了一大口袋。妍妍用语音传达了她的激动,江涪不好走开听,便叫妍妍用文字。对话框里马上出现了一长串文字。妍妍说:“江江,我爱你我想你我吻你我要你。”文字后面是接吻和拥抱的表情图。

父亲真想把手机给他抢了摔到沟沟里去。母亲的心口痛起来了,捂着连连打了几个气嗝说:“你,呃,呃,你说你是怎么认识那个狐狸精的?”

江涪没有听父母那充满怒气的话语,挥着手指写道:“我也想你!这时我都想要你!”

妍妍回复道:“江江,你早点回来……”

江涪说:“我的心肝我的宝贝,我是你的。每个夜晚我们都会山崩地裂,每个夜晚我都会让你欲仙欲死!”

妍妍娇滴滴地说:“不光夜晚,白天也要嘛,我要你带我一起飞。”

江涪说:“你不怕把我累死呀?”

妍妍说:“我就是要嘛。”

江涪被点燃了,火势势不可挡。江涪转身就往山下走,父亲的吼声响在他的身后:“到哪去?!”

江涪回过身来不满地对父亲说:“你吼这么大声干什么?把我的魂都吓脱了。我回去了,有重要的事。”

父亲严历地说:“话还没有说完呢。”

江涪说:“你们说了一大上午了还没说完,还要说些什么呢?恼火得很!”

母亲打两个嗝说:“几十岁的人了还不晓得好坏,还让我们操心。唉!我问你是怎么认识那个害人精的?”

江涪不想告诉父母他和妍妍怎么相识的,但是父母一再逼问,他只好又走回来说了。“你们在网上认识的?!你们是网什么恋?!她抛弃丈夫,甩下几个月的儿子跟你住在一起?!有没有人性?有没有道德?!你这是拆散别人的家庭!你这是搞破坏活动!你……”父亲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地暴现出来,像一条条蚯蚓,“我们祖宗八代都没有一人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这辈人怎么出了你这么一个没有人理道德的畜牲!你丢了我们祖宗八代的脸!你让我和你妈怎么有脸见人!你这个孽障!”

母亲仰天哭嚎道:“天哪天哪,你怎么会看上这样的女人!几个月的儿子都扔得下的女人会是什么好女人!这种女人的心太狠了!坚决不准你和这样的女人来往!哪怕天底下的女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让你与她结婚!”

父亲说:“在网上认识的人哪可靠,你几十岁的人了这点都不知道!你怎么这样幼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了解她多少?啊!给她点钱把她打发了了事!听见没有?!不准再和她勾勾搭搭。这样的女人你离她越远越好。”

母亲说:“这种女人你有钱她就跟着你,你没钱了她会一走了之。”

父母在说些什么,江涪根本没有听,他和妍妍在微信上销魂!他们现在缠缠绵绵,如胶似漆,谁能分得开他们?

父亲忍无可忍地去抢江涪的手机,手机没有抢着人却摔进了沟里,脸上手臂上都擦破了皮,腿杆骨折了。

江涪把父亲背下山坡,送进了医院。

父亲在病床上拉着江涪的手说:“儿子,我们不是多管闲事,我们完全是为你好,天底下没有哪个父母会害自己的儿女。我们的话你要听,这样的女人不能要,她今天可以甩下她的男人甩下她的儿子跟你走,明天就可以甩下你和你的儿子跟别人走。你比她大二十几岁,她图你什么?她还不是图你有几个钱。她看中的不是你,而是你的钱。人这一辈子三穷三富不到老,万一你某一天没有钱了她还会跟你吗?到时你老了,她年轻还可以再找男人,而你呢?李欣是个过日子的好女人,与你同甘共苦这么多年。常言说:‘千好万好结发夫妻最好。”

不管父母怎么劝阻怎样反对,江涪还是迈着自己的脚步,一意孤行地追随着妍妍,过着随心所欲的销魂生活。

父母的心还没有轻松起来,江涪突然又要开融资公司。融资公司,父母打听了一下,就是把钱拿进来又拿出去。父母觉得这种玩钱的游戏会出问题,急忙打电话阻止,话还没有说完江涪就挂断了电话。父母商量把他叫回来说,打了二十多次电话,江涪才答应回来。

江涪把车停在院坝里,在车里抽了一支烟才慢腾腾地下车。院子里边的那棵老核桃树枝繁叶茂,上面结满了核桃。院子外边的苹果树可能是生虫了,树枝干枯,树叶发黄,依稀可见稀稀拉拉的几个苹果。院子右侧靠近竹林的花椒树上的花椒散发出奇特的青花椒味道。院子左侧的芭蕉又发了许多根绿蜡似的芭蕉,静静地直立在那里,老情人似地守望着这个寂静而又古老的院落。

江涪许久都没有回来了,他忙得很,开融资公司那不是一件小事,办这样手续那样手续不说,还要注册三百万,虽然几天后能取出来,但事先得凑够这个数。近年在工程上赚的一千多万,被妍妍用得只剩一百万了。用两套住房和一个门面去抵押了一百万,还要差一百万呢!

开融资公司也算他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累其心志,苦其肌肤。江涪这样鼓励着自己。

操作的步骤他都想好了。这些年他也建立了一些人际关系。到时他从资料库里把一些拿得出钱来的人员调出来,然后找上门去拉上他们一起发财,他给他们两成的利息,每月结一次账,一分都不少他们。他放出去收五分的利息。其他公司放出去都是五分,他也不会少收利润。他算了算比承包工程还来钱。

江涪把一包东西放在阶沿边的石磨上,然后站在鸡窝边抽烟,他不想急着进屋。几只正在窝里下蛋的母鸡被他强大的身躯和持续的动作吓着了,扑扑地跳出鸡窝,红着脸儿咯哒咯哒的叫着,朝院坝里跑去。一只红公鸡带着一群鸡母从院坝那边奔跑过来,以为是主人在喂食了,不料却扑了一场空。生了蛋的几只鸡母见主人不在,就收住喧扬的叫声,像其他鸡一样哼着歌儿四处觅食。公鸡们斜踩着脚老是去骚扰她们,侵犯她们,她们有时机智地一闪身就躲开了他们,有时又糊里糊涂地被他们压在身下。

江涪从猪圈边走过去,顺着房背后绕过去,穿过竹林,朝坡上走去,蜘蛛网常常粘在他的脸上和身上,弄得他很不舒服。他有些懊恼。他站在竹林的尽头茫然地望着坡上,那条被生产队的人们踩得溜光发亮的弯曲小路,已经被野草覆盖。他找不到路在哪儿,茫然四顾一阵,就掏出手机给母亲打电话。但母亲的电话却关机。母亲的电话经常呈关机状态。实际不是母亲关了机,而是山湾里有些地方没有信号。

江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走到父母正在劳作的地里。 这块地不是他们家的包产地,是别人家的空地,山湾里像这样的空地有很多很多,留在山湾里的人可以任意耕种。父亲在掏红苕厢沟,母亲在给包谷上化肥。江涪站在地边的一棵春芽树下,冷冷地喊了一声父母。

父亲抬起头看他一眼说:“你还不高兴呢!”

江涪说:“你们晓不晓得我有多忙。”

父亲一锄挖下去说:“听说你自出心裁又要搞什么融资公司?”

江涪说:“哪里是我自出心裁,许多人都走到前面去了,都说能赚钱。”

父亲懒洋洋地说:“让别人赚去。别去眼红别人。钱来得太容易不是什么好事。”

江涪不满地看一眼父亲,在心里说道:“像你这样只晓得脸朝黄土背朝天,一点追求都没有,活着有什么意思?”

父亲无心做活路了,把锄头扔在地里,靠近儿子要了一支烟,一边抽着一边说:“好好做你的工程,别这山望着那山高。”

江涪扫了一眼全湾的景色说:“爸爸,你不要管我的事好不好?我几十岁的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自己心里清楚,哪里用得着你们两个老人操心。光做工程那几个钱哪里够用,妍妍用钱如流水……”

母亲把一行包谷肥上完,放下肥料口袋,把儿子拉在树荫下说:“妍妍用钱实在是太大方了,你挣一分她会用出两分来,你哪里挣得赢。你把钱管紧点,不要让她随便用,你挣钱也不容易。”

父亲说:“听说她打麻将打得大得很,一天几万几万地输。这哪像个成家过日子的人!”父亲重重地叹一口气说:“可惜那个李欣!”

江涪皱皱眉头。他哪有时间与父母扯这些闲话啊!筹集开融资金公司的事把他的头都搞大了。有谁晓得他翅膀上的沉重啊!他真想转身就走,但是他又不敢,他知道父亲火了会一锄头给他砸去。

母亲说:“儿子,听我们的话,别去开什么融资公司,那不是一件好做的事,你借别人的钱要给那么高的利息。你放出去虽说是五分,但是那风险好大啊,万一别人不还你,或者别人还不起你,你说那又怎么办?到时你哭天无路。咱们庄家人还是老老实实做人为好。我们不去想别人包里的钱,别人也别想我们包里的钱。”

江涪说:“爸,妈,你们放心吧,别人在我这里借钱是要有固定资产做抵押的。就像在银行里贷款一样,你们说哪家银行出过问题。不存在什么风险不风险的。”

父亲吸一口烟,咳嗽了一阵,抬起紫胀的脸说:“你借别人给两分,别人在你这里借给五分,有这么好挣钱的事?你三思而行吧。这完全是在搞赌博,自古以来赌博都不是一件什么好事,常言说赌博赌博越赌越薄,我活这么大岁数,从来没有见到过搞赌博的人发起了财,只见过搞赌博的人弄得倾家荡产。这种赌博性质的事哪里稳当,你把钱借给别人,主动权就在别人手里,还不还你那是别人决定而不是你决定。钱在别人包里,雷公都抓不出来。你说别人不还你你能把别人怎么样?鼓两眼是空事,气死你那是活该。依我说,老老实实挣点血汗钱算了。别一锄就想挖个金娃娃。人这辈子不能太贪,太贪定然会出事的。”父亲哲人似地眯缝着眼,深深地吸了两口烟又说:“你把你的婆娘管紧点,别天天都去打大麻将,钱用光了倒霉的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

江涪皱皱眉头,气愤地看着父亲说:“你别把什么人都说得那么坏,别把什么事都想得那么不堪设想。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阴云密布。”

父亲把烟头在柏树上摁灭后说:“但愿如此。”

如不如此他不管那么多,他江涪决定了的事一定会去做。哪里像父母所说的那么悬浮,现在哪个地区没有几家融次公司,这么多人都敢开,他为什么不敢开,他比谁差多少?他江涪这辈子输过谁?再说有的人都开了一两年了,钱都赚了几百万几千万了,又没出什么事。父母这辈子总是前怕狼后怕虎的。你说前怕狼后怕虎的能做出什么大事来。他实在是为父母叹息。父母天天对着山对着树,哪里晓得世界的奇妙,哪里晓得世界的精彩与博大。

他掏出烟来,一边抽着一边用手机短信筹集资金,联系了几个都没有成功,对方是拿得出钱的,但是不愿意。现在的人都是鬼精鬼精的,老练得很。

江涪吞一口烟雾,又吐一口气,气恼地扫视了一眼满坡遍野的野草。心里想这一百万在哪里去找呢?真是有些愁煞人,真是有些焦死人。

布谷鸟在黄葛树桠口叫着,阳雀在九亩大土边的洋槐树上叫着,像似在应和着布谷鸟的叫声,又像似反对布谷的高亢。

狗甩着尾巴走过来嗅江涪的裤腿,他抬起脚给它踢去,狗惊叫着跑开几步,又扭过头来不解地看着年轻的主人。

筹集资金的困难让江涪的心情坏到了极点,他把烟头朝山岗上的杂草丛里一扔,愤怒地看着还在一个劲地劝阻他的父母大声地吼叫道:“别管我的事好不好?!”

父母被他的吼声吓愣了,呆呆地看着他。树上的鸟儿被他的吼声吓得齐扑扑地飞向天空。

烟雾从杂草丛里冒了起来,越冒越大,越冒越浓,接着燃起了火苗。江涪根本不当一回事,淡然地看着。火苗见他这副样子愤怒了,吐着火舌,发出哄哄的吼叫声奔腾着。湾里的人都叫喊了起来:“烧山了!山上着火了!”

火势越来越大,火苗跳动着,像一个疯狂的舞女,又像一个癫狂的巫婆。火舌越窜越高,像似要去舔天空的脸。山湾里响起了燃放火炮一样的声音,哔哔剥剥,哔哔剥剥!火势越来越大,令人惊心动魄,像似要吞没整个山湾。山湾的人们觉得世界末日来临了。女人和小孩没命地哭叫着。

胆子大得敢捅天的江涪现在吓得魂不附体。父亲和母亲非常沉着冷静,把江涪推到一个安全地带,然后发动湾里的人拿起刀子,奔向大火的两端。父母和乡亲们快速地挥动着手里的刀。只见闪着光亮的刀神速地将一窝一窝一片一片的杂草和树木砍倒,只见一个个身影将一抱抱杂草和树木抱向远处,拖向远处,摔在水沟里。很快两条宽宽的隔离带神奇般地出现了。

两条光秃秃的沟壑隔开了火苗。

大火在朴实而又智慧的农民面前终于认输了。

江涪没有听父母的话,想尽一切办法开起了融资公司。

融资公司开起来钱就更多了,妍妍用钱更加没有节制,要求也越来越高。江涪尽力满足她,讨好她,让她开心,让她快乐。妍妍二十四岁生日要江涪送她一辆宝马,江涪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花一百多万给她买了。二十五岁生日她又要一辆劳斯莱斯。江涪说你二十六岁生日是不是要向我要一架飞机?妍妍哼一声,冷嘲地说你买得起吗?江涪叹一口气说宝马车怎么处理?妍妍说给她爸爸。江涪心里痛了一下,发现妍妍现在越来越不把钱当一回事了,就好像那钱不是花血汗动脑筋挣来的,是抢来的一般。江涪抽着烟,极不高兴地说:“一百多万的东西,你说送人就送人。”

妍妍冒火了,冲着江涪大声地叫嚷道:“我又没有送给外人!我是送给我的爸爸。”

江涪见妍妍生气了,忙摔了烟头搂着妍妍哄道:“明年吧,明年送给他。明年送他我半句都不说。”

妍妍看着江涪说:“你的意思是不给我买新车?”

江涪说:“不是不买,是明年再买。”

妍妍猛然推开江涪,大声地冲江涪哭叫道:“不买算了!谁稀罕你买!”

妍妍哭闹了一天,夜里不与江涪同床。江涪的灵魂受到了撞击。江涪最怕妍妍这个样子,江涪最怕家里乌烟瘴气。买吧买吧,不就是几百万吗?

江涪给妍妍买了车,日子就太平了。人人都羡慕妍妍的幸福生活,她要什么男人给她买什么。打麻将几万几万地输,一点也不心痛。一张金卡带在身上,见到什么好,气派而又豪爽地将卡一刷就买了,请客送礼像被盖洗脸一样大方。有一个月她用了三百多万,江涪吓呆了。觉得她实在不像话了,像这样下去她非把他融资公司里的钱用个一干二净。那天夜里他说:“你还是悠着点用吧。像你这么用,就是有个金矿也会被你用光。”

妍妍偎在他的怀里正准备求欢,一听江涪说出这样的话,忙将身子从他的怀里移开,远远地躺在床边用背对着他说:“我嫁给你图什么?用你几个钱你还说三道四的。我真是瞎了狗眼!”

江涪说:“你这样用钱太吓人了!你是不是安心把我的融资公司整垮啊?你到底是不是一个安心过日子的人?你到底还想不想和我过下去?”

平时受宠受惯了的她,一听这话哪里受得了。她跳下床去,像孙悟空大闹天空一样,大哭大闹不说还砸东西,卧室里的结婚照被她用烟缸砸坏了,客厅里的金鱼缸被她愤然摔过去的苹果手机砸了一个洞,水从破洞里流出来,漫延到豪华的客厅里。江涪忍无可忍,跳下床一把将她拉过去按在沙发上,歇斯底里地叫嚷道:“你到底还想不想过日子?”

妍妍像头愤怒的狮子,一边大哭大闹,一边撕咬着江涪。江涪的脸被她抓伤了,手被她咬了好几口。江涪的忍让到了极限,他忍无可忍地扬起右手朝她的粉腮上打去。结婚两年多时间,这是江涪第一次打她。

被江涪打了一顿的妍妍变得老实了,也不哭不闹,她内心还是害怕江涪真不要她,毕竟钱不是坏东西,以后还得花他的吃他的,但这一耳光她妍妍得记着,等有朝一日还给他别以为我妍妍好欺负!她恨恨地想着,说也奇怪,心情居然也就逐渐好起来了。

江涪的好景不长,一切都被父母说中了,不到两年江涪的融资公司真出问题了。借出去的钱收不回来,他借别人的钱又无钱还。公司熬不住,终于还是垮了。收账的人电话打个不停,像索命鬼一样,有的还跑到家里来坐着要钱,不给不走。江涪没法,只好把车子卖了,房子卖了,但这还是杯水车薪,哪里还得起巨大的债务。他们只好躲到乡下老家去。在乡下没住几天时间,妍妍就闹离婚了。父母急得捶胸跺脚,如果离了,快满五十岁的江涪又在哪里去找女人,才一岁多的小可谁带?江涪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江涪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她人年轻,屁股两拍两拍走了,可是孩子呢?可是江涪呢?父母急得六神无主,急忙打电话叫江涪的姐姐杉杉回来劝劝妍妍。叫妍妍看在小可的分上,看在江涪对她好的分上别离婚。只要妍妍不离婚他们什么都依她,什么都让她。

晚饭后,杉杉把妍妍叫到菜园地边去完成母亲交给的任务。

山湾很静,月亮露着半圆的脸看着她们,有些怪异似的,又有些疑问似的。地里升腾的潮湿和清凉包裹着她们。地里的虫子已经冬眠。菜园地里的脚板苕在寒冷的泥地里沉睡着。

杉杉裹了裹羽绒服,将双手揣进裤包里,看着山湾的夜色说:“妍妍,”见妍妍低着头在玩微信,玩得很专注,杉杉的话就有些进行不下去了。杉杉有些尴尬,僵僵地站着等她抬起头来。

但妍妍像没有她这个人似的,按着微信的说话键笑着说:“红苕挖了,包谷砍了,地空出来,就等犁铧来犁了。”

什么意思啊?杉杉费力地分析着这几句话,费力地理解着。但是她的头脑可能有些不够用,一点也没有理解出是什么意思。

对方也在用语音,妍妍没有当着杉杉的面打开,而是走到离杉杉十来米远的地方去听。妍妍在那里用语音和对方聊了很久很久,聊得很投入。杉杉不好意思走过去,只好无可奈何地看着她的身躯被夜色浓缩成一团黑影。

家里的狗悄悄地走了过来,静静地卧在杉杉的脚边,杉杉摸了一下狗的头,觉得自己不那么孤独不那么尴尬了。

仿佛过了几个世纪,杉杉几乎把天上的星星都数清了,妍妍才走了回来。

杉杉把目光集中在妍妍的脸上,只见妍妍的脸上一点忧伤都没有,而且还闪着幸福的光亮。

“妍妍,”杉杉看着妍妍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她翻看着手机上的短信说。

杉杉看了一眼天,又看了一眼夜色中的山湾,然后手扶着菜园地的围栏说:“你和江涪?”

妍妍支吾一声,抬起头来,像从梦中醒来的人突然回到了现实中一样,愣愣的看着杉杉。

杉杉说:“为了小可你们别离吧。江涪如果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我和爸爸妈妈会说他的……”

妍妍说:“没有必要。我的心已经死了,哀莫大于心死,自从他打我那一耳光起我的心就已经死了。他大我二十多岁,你说我图他什么?用他几个钱他还打我。”

杉杉深深地抽了一口冷气说:“江涪对你那么好,你还有话说。你应该多想想他的好处。”

妍妍说:“好,好什么好?他如果对我好他就不会打我了。那一耳巴子不是打在我的身上,而是打在我的心上,你晓不晓得?”

杉杉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被夜色笼罩着的山湾,心里想:“江涪打你也是你自己招惹的,那是你实在太过分了。”

这是个深冬季节,寒风时不时地吹着,四周不停地响起枯枝枯叶枯草的瑟瑟声。

杉杉说:“人要有良心。”

妍妍哼一声说:“良心能值几个钱?我不可能跟着他受苦受累受穷!我还这么年轻,我不可能为了别人而委屈我自己!”

杉杉被这个女人的自私吓呆了,她愣愣地看了她几分钟,才开口问道:“这么说你一定要离?”

妍妍说:“一定要离肯定要离,非离不可!”

杉杉说:“你丢得下一岁多的小可吗?”

妍妍沉默了一阵,深深地吸一口气说:“没有办法,丢得下也得丢,丢不下也得丢。”

杉杉心情沉重地望了一阵深深的夜晚说:“难道你一点也不留念你们夫妻之间的情感?”

妍妍冷笑一声说:“你觉得我们有情感吗?你说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子与快满五十的老头有情感吗?”

杉杉吃惊地望着冷风中的妍妍“那当初你为什么要抛弃丈夫和儿子与江涪在一起?”

妍妍冷冷地看着杉杉说:“人人都晓得,难道你会不晓得?”

杉杉控制不住心中的愤怒了,她指着妍妍的鼻子,大声地怒骂道:“我简直不敢相信你是这样一个行尸走肉的女人!我简直不敢相信你是这样一个没有灵魂的女人!”

妍妍没有生气,她望着夜晚的深处说:“我是一个习惯过腐败生活的人。别人怎么骂我说我我都无所谓,只要我过得舒心就好。”说着她哭诉起她小时候过的穷日子,他们住在乡下,父亲又赌又嫖,后来还吸上了毒,妈妈带着她住在破烂不堪的土墙房子里,种包产地和喂的鸡鸭猪卖出的钱全部被父亲拿去还赌债,拿去吸毒,拿去嫖野女人。她和妈妈长年喝着稀饭米汤,吃着牛皮菜和红苕砣砣。穿着别人不要了的衣服。因为贫穷她受尽了人们的耻笑,因为贫穷她受尽了别人的欺辱。十三岁那年一个单身汉用一锅煮熟的猪脚诱骗她上了床,十四岁那年一个村干部给她一百块钱把她带到坡上的山沟里蹂躏。妈妈没脸见人,将一瓶剧毒农药灌进肚里含恨而去。

杉杉听得泪水长淌,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的经历。

妍妍离开了江涪,父母活活被气得半死,江安患上了自闭症。杉杉抛开自己家里的事回娘家帮着江涪料理家务,帮着照顾自闭症十分严重的江安,帮着带整天哭着要妈妈的小可。

一天,丈夫打电话说他们家因她不在家而乱套了。杉杉心里烦死了,不知如何是好?想回自己的家吧,又实在丢不下江涪这一家人,血脉,骨肉扯着她的心,连着她的筋。不回去吧,家里显然是丈夫撑不下去了,自己一大家子人,总不能因为兄弟作孽也把自己的家也拆散了吧?他看着小可和江安,看着孤苦抖索的父母,想着成天东躲西藏满身债务的江涪,她的心正在一点一点崩溃,她不知道前面还有没有路。杉杉的眼神黯淡了,阳光惨白地照耀着这座破败的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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