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里也曾捕过鲸鱼

2016-12-26 21:37陈柏言
台港文学选刊 2016年6期
关键词:暑假作业弹珠鲸鱼

陈柏言,台湾高雄人,现就读于台湾大学中国文学系硕士班。小说《请勿在此吸烟》入选台湾九歌:2012年度选”,曾获台湾联合报文学奖短篇小说组大奖、中兴湖文学奖短篇小说组首奖等。

塞着耳机,iPad搁在手上,loading,Map更新,矮厝全部压扁变形,白色是路,黄色是房子,那一片蓝色是海。我把爷给的地址设为目的地,大桥横飞过海,Hap的规划路线,突然笔直切过渔市。

大学毕业前,我修了一门“鲸豚保育生物学”自然通识课。老师身形娇小,博士论文写的是鼠科生态;她费时一年半在佛罗里达的山里记录松鼠族群,返台后却投入了全然陌生的鲸豚领域。

“因为鲸鱼很可爱啊。”这是她的理由。

最后一节课,她介绍了梅尔维尔的《白鲸记》;“不要以为生态研究只是冷冰冰的数据分析,还要顾及文史背景。”鲸鱼是高产值动物,鲸脂能做润滑油,甚至可以点亮灯塔;龙涎香是高级香料,鲸须可做淑女的马甲、阳伞骨及蓬裙。她说,《白鲸记》记载了捕鲸业的时代巅峰,捕鲸船运用鲸的洄游特性,算好时机,总能将鲸群拦截围捕。叙事者以实玛利抱持着“即使失败,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的心情,放下陆地上的一切,决心跑远洋冒险。他先抵达一个专做捕鲸船生意的南方岛屿,海市蜃楼般的炎热小镇。

我终于来到这里,北势寮。

爷说,我们这里也曾捕过鲸鱼……

果然一点风都没有……路边欧巴桑软帽袖套,隐身铁皮棚下,或蹲或坐,拿着蒲扇,扬着更热的风。魩仔鱼丸和炸花枝条散落在油腻黑锅的小铁架上,像随时会焚烧起来;板凳上稀落摆着圆滚滚的椰子,木板招牌上大大写着“水”。地图显示的是Goog]e街景车多年前的巡行,多年后街景几无变化,几个欧巴桑依然或蹲或坐盘踞在店门口。像是明信片图景,色彩则在阳光的强烈照射下,松动扭曲。

我跳上堤岸,浓烈的成味直冲鼻孔。

就像旅行杂志里,那么标准的南方夏天:单调的海。单调的椰子树。爬满马鞍藤的沙滩。如果再补上一份暑假作业,就更完整模拟一个夏天。

“我们”的暑假作业,总是熬到开学前一晚才开始;爷,和我,共同捏造不存在的家庭旅游。客厅餐桌当书桌,我歪着头写:爸爸开着新买的休旅车,播放巴哈无伴奏,载我们到寿山动物园,看独居的亚洲象,和一对斑马夫妻。我写:趁着假日,我和妹跳上妈的小绵羊,三贴去台糖花市。妈拉开零钱包,让我们在台湾栾树下做沙画,妹画小叮当,我画皮卡丘。完成后妈已抱着一盆兰花走来:“迪、眉,差不多要回家哕,爸还在家里等我们。”或者,我写:清境农场的三天两夜民宿之旅(民宿取名“摘星山庄”),日本京都古迹之旅(我们吃了宇治金时),挪威峡湾之旅……愈写愈是兴味盎然,心脏胀得要命,靠着想象力编造了十七个不存在的家庭旅行。我忽然词穷,心虚,还要回头“复查”,当天是否卡到休馆休园,雷雨台风。

我把自动笔砸到地上,翘脚打开电视,频道胡乱跳,乡土剧、偶像剧、综艺节目、动画重播,最后停在HTV台。周杰伦穿着吊嘎垮裤,rap中国功夫。爷走进屋里,手忙脚乱捡起笔来,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你还欠多少?”

“什么欠多少?”

“那个啊,那个。”爷指了指桌上的斜了一边的暑假作业。

“哪个啦?”我双手倒放,头一枕眼一闭,“好啦,三天啦。”爷便趿着蓝白拖,骑着老野狼直奔西子湾澄清湖,带回一叠观光导览手册。

要求佐附照片的“日记”最让我头痛。总得在日记最后,谎称相机突然没电,或者把底片通通扯出来曝光。抓起彩色笔,画上模模糊糊的树啊花啊,这个是爸,这个是妈、妹和我。小学六年,我拿了四次“最佳旅游奖”,站上司令台,接受掌声领奖。我受命跟其他获奖同学轮班,守在穿堂,推销我们的模范生活。他们笑盈盈的样子让我心安,看起来也像造假。

我的故事里面从没有爷。爷拥有一座花园,位于公寓四楼的小小阳台上,挂满盆栽。爷按照植栽手册,选定不同花期的盆景;花园四季恒春,就连冬天都有细红的油点草缀闪。

爷是真的,但我的故事里从没有爷。

爷看了我的暑假作业,笑着说,你真该去旅行社上班,像是那个,那个谁啊?你表姑啊,每天飞来飞去,还同时交往六个地区的男朋友。我说怎么可能啊,我根本没有真的去旅行过,这样也可以吗?爷说:“可以啊,怎么不行?你有没有读过《岳阳楼记》?”有啊,语文课本里面有,很有名。“小范老子也是胡诌啊,他从没去过岳阳楼。”我顿了顿,应了声是喔,因为他是范仲淹哪,我只会被当成诈骗分子啦。

我也幻想过啊,由我筹划一趟家庭旅行,带着爷一起。可能我还会说,喂,爷,你的故乡在哪里?我们找一天回去好不好?

距离大学联考还有一个月,非常时期。高雄火车站附近补完习,搭着末班公车摇摇晃晃,到了总站剩我一人,再走过一条全无灯火的路。回到家,打开门,看见有人胡碴满面,陪爷围着方桌用餐。灯泡悬在头顶,他们吃着一团血红的微波意大利面,桌上还有炸鸡全家餐一桶,百事可乐一瓶。“好晚了耶,吃宵夜啊?”我瞥了他们一眼,直接走进房间。

书包一抛我便蹲在地上,不停颤抖。我刚刚,有没有朝“他”微笑,点头?有人敲了门,门没锁。爷探进头来像是探监:“怎么了?那是你爸啊,不认识啦?”我的声音像灌过强酸,嘶哑着:谁?谁啊?我爸谁啊?我梦见过无数,那些万里寻父故事:山也跋了水也涉了,终于相逢,两人抱头痛哭,喊着爸我好想你、儿啊你辛苦了……

骗谁啊!

我只是用力拖延那个时刻。

父亲突然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回来,衣服旧了一点,却只像去附近公园散个步,流点汗,然后静静地,坐在那里。我解开制服衬衫的扣子,一颗,两颗,慢慢地拆,若无其事地拆。换上吊嘎及运动短裤,深吸一口气,才走出房间。餐桌旁已不见父亲踪影,却在昏黄灯下闻见一股陌生烟草味,跟爷不同牌子。洋的?

百千画片刷啦啦啦闪逝,有一炭笔飞快勾勒:妈死了,父亲被人带走,爷在灯下像颗气球,飘来荡去。爷抱着我,我在地上爬。爷牵着我,我背起书包,换上小学制服,中学制服,高中制服。最后,停在这个摆满速食的餐桌上。

定格,垂着双手。

一只厚手轻轻落在我的肩膀上。

我走进窄巷,感觉神秘宁静,像Jonah被吞进鲸鱼腹里;那个刹那,他想到了什么?相仿的矮厝不断复制,夹出一条幽暗小径。我站在缠满青苔的房前,轻点“重新整理”,GPS十字锁定,代表我的箭头,与目的地缓缓叠合。没错,就是这里。我回头看看四周,阳光从破洞的铁皮屋棚蚀落,撞击挂在墙上的铝盆。细小黝黑的水沟。空无一物的晒衣竿。仿佛数百年无人自此经过。

试了试门把,锁着。我从包包里掏出爷给的钥匙,轻轻一转。

厚重的烟味立即将我包围。不是爷的,那混合着人的体味,体温,有些腐烂的香气。不,也不是父亲,不可能是父亲。白漆些许剥落,裸露内里干灰的泥墙,屋角垂挂一面大蜘蛛网。墙上小小的通风窗,透进微弱天光,书桌收拾干净,紧贴着墙。印有米奇米妮图样的床单,也铺得相当整齐。

我坐在书桌前发呆。拿起iPad对着那面通风窗,拍了张完全曝光的照片,像是一个深深凹陷的白色窟窿。上传脸书,附注:“我家”,一分钟后累积了十七个赞。我把书桌的抽屉全部拉开,除了几包空烟盒,还有一本黄色封皮的农民历。最末页是“食物相克表”:猪肉与菊花相克,鸡蛋与消炎片相克,鸭肉与鳖相克。爷非常重视这张表,倒背如流,要求我也如九九乘法诵读。随意浏览农民历,对照了一下今年生肖属马的……嗯?翻回封面,啊,原来是四年前的,那时我刚进大学,十八岁。

一九四九年,年仅十八的爷被夹带上国民党的船,几番辗转,一个人来到这个南方小镇。这是爷告诉我的,他的“故事”。比我的暑假作业更缺乏细节,缺乏真实感。他总是一边修剪挂在墙上的铁线蕨,一边打着哈欠:“哈——要是蒋介石没带我们过来,可能我就没闲工夫在这里莳花弄草喏?”更奇怪的是,他从未提过对岸的家人们,更别说返乡探亲。有次我问起,他摘下一片沙漠玫瑰的枯叶,答道:“我怎么可能回去?我老家早没啦!”我说,没啦?什么意思?“不要问我,我全忘光啦!”面对我的狐疑表情,他唯一的证据只有那过分强调卷舌的发音。

父亲被控杀妻那年,爷连夜上高雄,只带了三天的换洗衣物以示信任。没料到官司就这么纠缠下去,兵败如山倒,最后判了无期徒刑。爷为了抚养我,再次成为异乡客,长住凤山十余年。爷把北势寮这幢老厝,无偿送给一对捡拾回收品维生的老夫妇,唯一的要求是永不换锁,并多打一把钥匙,交给儿子。

他们的儿子,爷的儿子,我的父亲。

爷来台后终身未娶,据说对岸有个指腹为婚的妻。而那对老夫妇终身赤贫,只有孩子一个接一个,从未少过。他们将五十岁时出世的第九个男孩,过给独身的爷。父亲入狱后,钥匙藏在卧室老挂钟里头;我十五岁那年,爷踮脚取下钥匙,用交付遗产的语气对我说:“你爸也许不会回来了。这是你的。”

父亲的生父生母,在他入狱期间相继去世,这幢矮厝却像仍住着人。四年前的农民历,铺整的床单,陌生的烟草味。我反举iPad,又拍了一张。上传脸书,文字注解:“车过北势寮。”

爷七十四岁那年,为了改办新版身份证,也在五甲家乐福入口的证件快照机中,投入三枚五十元硬币。爷整了整西装衣领,掀起布幕,钻进那只容一人的小小房间。喀嚓喀嚓,他对自己按下快门,还学洋人拍照时的样子高喊:“去死!——”镁光从缝隙间溢泻,三十秒后相纸显影。他热爱自己的摄像,还拿去冲洗店放大,亮彩切换成庄重黑白。他将那幅黑白照装订裱框,摆在茶壶柜里,像在怀念一个死去已久的情人,时不时取出擦拭。

他是不是预知了什么?拍照后不久,骑着老野狼,到礼仪店订做一套寿衣,手工缎面,长袍马褂。两个星期后宅配到府,立即穿上,拉着我兴冲冲问:“孙子,帅吧?”还不错啦……我尴尬无言,他则颤抖着喜悦。到了月底,总要拿出熨斗重新烫过,捧着晒晒太阳,也在街坊老邻间亮相。“唉唷,这个月又穿不到了。”他苦恼的神情像是未能赴宴的辛蒂瑞拉,“如果我过去那天,胖到穿不下怎么办啊?”

爷终于穿上寿衣的一个月前,突然跟我说,我们北势寮也曾捕过鲸鱼。

有一回闹得好大,还上新闻喔。一头死掉的抹香鲸被冲上岸,整个北势寮的人都跑去围观,连水底寮的也来凑热闹,直呼这辈子没看过那么大头的鲸。有个小个头女教授从台北赶来(我问那女教授是不是姓周?爷说我怎么知道),号召三十个巡海弟兄,拉起封锁线;写了限时公文,请调吊车、起重机和拖板车,驶至岸边。

据说那头抹香鲸重达五十二公吨,吊上拖板车时脱钩六次,伤口密密麻麻,尾巴被撕扯得摇摇欲坠。抹香鲸的体重让所有车轮凹陷,柏油路面碎裂,行经保安宫前的保生路,一阵轰然巨响,大武深山里的猎人也说,他们在风里隐约听见。拖板车上的抹香鲸,竟像氦气飞行船爆炸,引发微型地震,窗玻璃砸落满地。小个头女教授抓起单眼相机猛拍,并狂喊:“台湾鲸鱼要上国际头条啦——”路边的车啊房啊,就连围观的乡人都浑身浴血。内脏碎块,脂肪,腿一般粗的肠子,悬挂成路树的装饰。整条街道像瓦斯气爆,血流成河,好像可以泛舟。

“那天的天气好热,热得……”爷形容不出那天的炎热,他只是不断重述,一头死去的巨型鲸鱼被冲上岸:吊起,坠落;吊起,又坠落。抹香鲸自体毁爆,像是未能升空的节庆烟火。

爷给了我一张印着鲸鱼图片的超市传单,背面抄写一行地址;他对我说,我们这里也曾经捕过鲸鱼。

我把农民历摆回抽屉,刷了一下iPad。暗想,爷是不是把“搁浅”与“猎捕”搞错了?我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走出门,一对小兄妹蹲在地上打玻璃弹珠。

两人外貌迥异,我却能确定他们出自同一血脉,仿佛我们早就认识。哥哥皮肤黝黑,浓眉大眼,高妹妹一个头;妹妹白若古玉器,发丝稀疏,可以直视近乎透明的头皮。我再次举起iPad自拍,以他们为背景,“我家附近遇见的第一对居民”。等待上传,重新整理。立刻有网友留言,这游戏怎么玩?他们是谁?小弟弟好可爱唷,很像宥胜耶,长大一定很优——

缩小视窗,我把iPad放下。正好与小女孩对上眼,她立即把头转开。

“小朋友,我可以跟你们一起玩吗?”

哒哒哒哒,弹珠持续碰撞,弹开,再碰撞。

“小朋友,请问一下,你们认不认识这栋房子的住户?”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弹珠晶亮,锐利光芒滑进我的眼眶。

我闭上眼。

“你们看,”我将iPad照片点开,手指轻点,“这里,这里还有没有住人?”他们这才抬起头,定定看着我手中的荧幕,干净的房间,干净的书桌及床铺。哥哥把弹珠握在手里,妹妹也跟着停下游戏。

葛格,那个是什么?小男孩指了指我手中的1Pad。

“这个啊,是秘密喔……”我站挺身子。小男孩非常沮丧,将弹珠全撒在地。哒。哒。哒哒哒。他的妹妹蹲着,看弹珠一颗颗滚进黝暗水沟。

“好吧,”我假装走开,又回返,蹲在他们面前,“如果我说了,你就要告诉我,谁住在这里。可以吗?”

好啊,小男孩嚷嚷,你快点说。

我瞥着面无表情,把玩着手里弹珠的小女孩:“可以吧?”

小女孩不置可否。我突然想起爷,想起我们共谋编造的暑假作业。有我,有爸,有妈,有一对兄妹的家庭旅行。

“这个叫做……Inslght,对,就叫做Inslght。”你们可以从这里,读取我,读取我的资料。你们看。我把这一路上拍摄的相片全点选出来:火车站。动态模糊的甘蔗田。椰子树。蹲在地上的欧巴桑。无波的海。挂在墙上的船……

“我是一架机器人喔。”

“机器人?什么意思?”小男孩眼睛一亮,打量起我的蹲姿,还有那双经典款帆布鞋。而小女孩的唇仍毫无血色,弹珠在她手里反复击打着。“你们看,这个是我的充电器。”我拔下一只耳机,塞进他的耳朵。有音乐有音乐!他大喊,妹,你也来听!

“不,这不是音乐,这是电流。”我摘下另一只耳机,放在掌中,“你要不要听听看?”

喏。

妹妹摇了摇头。

我是机器人。来你们这里捕鲸鱼的机器人。

听说你们北势寮这里,曾经捕过鲸鱼。

请你再多说一点。爷。你说,你猎捕十二年的鲸鱼,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禁止,船队才解散。你曾侧身,钻进那一具具蒸散着臭气的巨型哺乳类身体,抓着杀鱼刀,切开依然搏动的肌理,和那个硕大如房间的心脏。

“我快要没电了——”转蹲为坐,我让手臂自然垂落,倒放膝盖,想象庙里的佛。小男孩把我的另一只耳机摘掉,塞进耳朵,然后附在我的耳边,悄声地说:葛格,那栋房子的主人,跟你长得很像喔。

我闭上眼睛,喃喃诵念数位音:电力仅存,百分之零点二,百分之零点二,逼逼——逼——

“我去帮你充电,”小男孩抱着我的Insight跑开,“等我喔。”小女孩仍坐在地上,闭眼,听着手里弹珠撞击乏味的声响。

像是被吞进鲸鱼腹里的Jonah,我在那个四季恒春的小花园里,听爷说着闷闷的话。爷说,你爸杀死你妈,你是我抚养长大。爷说,不要害干白,不要害怕。

爷说,我们这里也曾捕过鲸鱼……

老鲸被捕时,额头长着一根折断的角。本以为是高纬度才有的一角鲸迷航,细看才发觉,原是三十二年前的日本鱼叉。爷说,最惨的是一头伪虎鲸,被拉上来还缠绕着一团流刺网,简直是挂满虾子螃蟹的小型坟墓。

这是我的暑假作业。

我专注扮演失去电力的机器人,等待小男孩,带回充饱电力的Insight。阳光落在我的身上,像是凝固的烛火。我感受着从巷底灌来的粗咸海风,感受着时间,一分一秒从我身边流过。

巷弄开始热闹起来,脚步声来来往往。

我回来了。但是找不到鲸鱼。

小女孩忽然轻轻抚摸我逐渐发麻的手臂。

(选自2013年9月22~23日台湾《联合报》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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