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新即将终结？——反悲观主义案例

泰勒·考恩（Tyler Cowen）陈海曼/译

创新即将终结？
——反悲观主义案例

泰勒·考恩（Tyler Cowen）
陈海曼/译

选自美国《外交》杂志2016年3/4月号

距 大 萧 条（Great Recession）正式结束已有7年，美国经济走势依然疲软。实际收入停滞不前，现在美国男性的平均工资低于1969年。受通货膨胀影响，家庭入息中位数低于1999年。除了在2009年大萧条时期彻底崩盘外，家庭入息中位数在过去的几年中也几乎没有上涨。与此同时，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U.S. Federal Reserve Board）和国会预算局（Congressional Budget Office）提出更严峻的预测：美国经济增长最重要的来源之一——生产力，可能会固步不前，停留在低水平。然而这些问题并非美国所独有。实际上，同期大多数发达国家的生产率都不高。

从中长期来看，增长率即使再小的变化，也能显著影响人们的生活水平。经济增长率为1%，平均收入翻一番需要70年；经济增长率为3%，平均收入翻一番只需23年。人们的生活水平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步改变。

一些专家，比如麻省理工学院（MIT）经济学家艾立克·布林约尔弗森（Erik Brynjolfsson）和安德鲁·麦凯菲（Andrew McAfee）认为当前的经济放缓只是暂时的，数字技术指数提升正在使世界经济渐入佳境；而其他一些专家则持悲观态度。首先要提的是灾难预言家罗伯特·戈登（Robert Gordon），一位来自西北大学（Northwestern University）的经济学教授。他最近卷入这场辩论的著作《美国增长的兴衰》（The Rise and Fall of American Growth）有可能是本年度最有意思和最重要的经济著作。该书十分精彩地分析了过去经济增长的效力——使19世纪末之后的世界大为改观。戈登认为美国人有幸见证类似改观的几率很小，美国在可预见的未来里生产力将停滞不前。

预测未来生产率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无论在何时，新的科技都可能改变美国经济，颠覆预言。即使如戈登一般有远见的学者的预言，也有其局限之处。

黄金时代

在新书的第一部分，戈登断言1870—1970年是一个“特殊的世纪”，是现代社会建立的基础。在美国和其他很多西方国家出现了改变生活和工作环境的发明，如电、抽水马桶、中央暖气系统、飞机、无线电广播设备、疫苗、清洁水、抗生素等等。世界历史上，没有其他100年可以和这个100年带来的进步相媲美。高中毕业率从1900年的6%增长到现今的70%，众多美国人离开农场，搬到越来越舒适的城市和郊区。电灯照亮了黑屋。自来水减少了水传播性疾病。现代化设施使大多数美国人长期脱离重体力劳动。

在强调这一年代的特殊性时，戈登挑战了很多经济学家支持的常规观点：美国每年的经济增长速度应该维持在2.2%左右，并考虑至少一次商业周期的起伏。戈登的历史研究证明了并非所有的国内生产总值（GDP）增长都是均衡的。很多发展来源，如抗生素、疫苗和清洁水对社会的改变力度远远超出它们所占GDP的比例。但其他事物则相反，如自1980年以来的奢侈品发展。GDP核算并不能完全反映出这些差异。戈登这部分的分析是大致正确的、极其重要的，有时又是相当精彩的，这是本书唯一值得购买和阅读的地方。

1910年，盐湖城，一辆福特T型车

戈登继续阐述，如今的科技进步虽然深入人心，但仍不能和那个改变美国经济的“特殊世纪”相提并论。尽管电脑和网络带来了重大突破，如支持远距离的即时通讯，但现在大多数的科技仅仅是锦上添花而已。例如，相对于马，汽车是个大进步。但近来的汽车改进却使得收益递减。现在的车更安全，更少爆胎，拥有更好的音响系统，但这些是边际变化，而非根本性改变。现在的低生产率体现了这种重大改革到微小改进的转变。

关于航空业的历史，戈登提到从洛杉矶到纽约的波音707航班，在1958年需飞行4.8小时，比现在所需时间还短。事实上，自从波音707广泛投入使用后，户对户航空运输所需的时间反而增加了，因为很多机场及其安全问题同期出现了。飞机越来越安全了，但航空业的技术更新速度却异常缓慢。DC-3型客机——一款实用性强、多用途的小型客机，自20世纪30年代以来，已在天空翱翔多年，至今仍然在飞行。

戈登还阐释了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退休金以及其他工作福利是如何遭到破坏的。例如，加入退休金固定受益计划的工人比例由1983年的30%降到2013年的15%。戈登的此番言论是对以下“共同声明”的强有力反击：工资停滞不前是种错觉，因为无限的工作服役已经增加不少了。事实是越来越少的劳动力能够从雇主那里获得显著的收益。

预言错误？

戈登的分析甚是精彩，但他却未能在全书中完全贯彻他那扣人心弦的修正主义主题，特别是该书内容超过750页。他涉及了大量的潜在趣味话题，但都是劳而无功的，对论述广度和深度的作用不大。他讨论了1871年芝加哥大火和1906年旧金山地震；对比了汽车和航海保险；解释了1862年《宅地法》（Homestead Act）和在19世纪以及20世纪初通过的类似的后续法规——向移居者低成本或免费开放数千英亩的土地，为何在政治上备受争议；爱达荷州里格比（Rigby）的斐洛·法恩斯沃思（Philo Farnsworth）在电视机产业中的作用。这些虽都是有趣的话题，但对于他的论题来说，却是徒劳无益。该书至少应该缩减100页，删去无足轻重的部分。

但戈登一书最大的问题在于他认为自己能够预测未来经济和生产力增长率，特别是，他预测美国在这两方面的增长率都很低。他举例说明平庸的美国教育系统、不断扩大的收入差距、政府债务、人口增长缓慢等因素，犹如狂风冲击着美国经济。尽管这些问题确实存在，但是戈登忽视其他一些对美国经济来说很重要的积极因素，武断地作出定论，急于预测未来经济和生产力增长遇到的困难。

1870—1970年建立的现代社会的基础

戈登回避了问题的复杂性，坚持否定有关增长的预测。他使读者相信：法国作家儒勒·凡尔纳（Jules Verne）在1863年多次预测成功，《妇女之家》（Ladies' Home Journal）1900年12月的一篇文章，成功预测了很多现代社会的事物，如空调和便宜的汽车。但戈登对自己预言的成败只字未提，其实是好坏参半。2000年，他提出如今生产力创新还不如过去的收益。同年，他发表另一篇文章指出电脑的生产效益并没人们想象的那么高。然而到目前为止，电脑带来的效益是非常好的。

还有一点戈登没有提起，2003年他在布鲁金斯学会（Brookings）发表了一篇名为《生产率暴涨》（Exploding Productivity Growth）的论文。他在文中积极预测，美国的生产率将在接下来20年中从2.2%增长到2.8%，平均每年的生产率极有可能达到2.5%；他甚至指出有望达到3%。然而，2004年，就在他论文发表之后，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的生产率高速增长期逐渐结束。从那时起，增长的数字越来越趋于1%。最近，戈登预测劳动生产率将不超过1%，收入中位数增长低于1%；其实，他仅仅根据近年来的趋势观察便下了定论。

在书的前言部分，戈登简要回顾了他有关生产率的认识过程。但他没有提到2003年发表的那篇文章，也没有解释他的观点为何转变如此之大。还有，他未能引用其他支持者有关停滞的观点，尽管他们的作品发表早于他的。这些先驱们包括经济学家迈克尔·曼德尔（Michael Mandel）、硅谷企业家彼得·泰尔（Peter Thiel）和我。曼德尔和我对美国科技的未来持有相对积极的观点。但是我们以及这场辩论中的大多数明智者都批判性地看待我们的预测能力——预测未来甚至仅是几年后的经济和生产力增长率。

半杯满

从根本上来说，戈登之所以断言未来生产力不会快速增长，是因为他不认为有什么事物可以创造收益。但是，显而易见，没有一个人能够仅由此而预测未来，即便是天赋极高的企业家。

2015年，加利福尼亚州山景城，谷歌无人驾驶汽车模型

想一想我们接下来几年能够目睹的一些技术突破，这仅是戈登提到的一小部分：心理健康治疗的新机制，比如更有效的抗抑郁药；强效但不致瘾的止痛片；能够胜任单调、重复工作的人工智能和智能软件；基因工程；用于医疗监测和诊断的升级版智能手机。我不能预测这种突破何时实现，但我们很有可能目睹其中部分或者全部实现，并成为重大进步。戈登强调了美国面临的人口挑战，但他却没意识到，现在由于世界各地更大的政治和经济自由，更多的天才拥有着比以往更多的创新机遇。值得记住的是，以往的很多进步使人惊喜。虽然汽车、宇宙飞船、机器人是人们期待已久的事物，关于X射线、收音机、激光、超导体、新能源、量子力学或晶体管的预言却很少。没有人知道晶体管的未来在哪里，但我们不应该把自己有限的想象力强加于它之上。

在戈登关注的1870—1970年这个特殊的世纪里，进步并不是均衡分布的，其中有停滞期，如20世纪20—30年代，这段时间处于一些成果丰硕期之间。因此，现阶段的一些进步停滞不足为虑。戈登自己也承认在20世纪90年代末和本世纪初，信息科技给社会带来了巨大进步。

鉴于经济增长和科技进步并不均衡，电脑造福人类之路也有崎岖之处。在调查了硅谷的济济人才，了解了目前的发展状况和使用新型工具（如智能手机）的可能性之后，我们更难以接受戈登的说法：信息技术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大幅进步的希望之光仍在前方闪烁。

戈登的观点有效地提醒了我们，美国经济已经经历了长期缓慢的下滑，而造成这种下滑的原因就是科技进步的滞退。或许，在这场激辩中，该书最大的贡献是在无意中暴露了悲观主义的弱点。

原 文 标 题：Is Innovation Over？ The Case against Pessimis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