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促织》和《变形记》分别是中国作家蒲松龄与奥地利作家卡夫卡的代表作。虽然两位作家一中一西,生活时代不同,但两篇小说都属于“变形”母题的延续,都表现了人被异化的主题,但其异化的程度、结局则有所不同,通过比较,有助于加深对小说的理解,同时也为研究提供了新的视域和角度。
关键词:《变形记》;《促织》;异化
作者简介:聂风云(1972-),陕西渭南人,渭南师范学院人文学院教师,研究方向为文学理论、外国文学。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6)-32--02
卡夫卡是奥地利作家,被誉为“现代文学之父”,《变形记》是他于1912年完成的一部中篇小说。蒲松龄是中国清代作家,其创作的《聊斋志异》代表了我国古代文言文短篇小说的最高成就,《促织》是其中最著名的作品之一。两位作家一中一西,生活时代、社会背景也不尽相同,但他们却异域同心,《变形记》和《促织》都写了同样的人异化为“虫”的故事,因此,这两篇小说具有很强的可比性,本文就《促织》和《变形记》异化主题试作以下比较:
一、《促织》和《变形记》的主题相同之处:都是描写人性的“异化”,表现了人性扭曲的悲哀,揭示了人在强大的社会现实面前的渺小无力
“异化”从广泛的意义上理解是:在环境的压力下,人失去自我,失去价值,尊严、地位乃至躯体,成为非人。按照马克思的表述就是“物对人的统治,死的劳动对活的劳动的统治,产品对生产者的统治。”其含义是指人被“物”(例如金钱、机器、产品、生产方式等)所驱使、所胁迫、所统治而不能自主,成为“物”的奴隶,进而失去人的本性,变为非人。《促织》中的成名之子变身“蟋蟀”和《变形记》中的格里高尔变形为“甲虫”正是人异化为非人这一哲学命题的文学表现。蒲松龄在《促织》中,通过描述主人公成名因为朝廷征收促织而经历的精神折磨和丧子之痛,由此批判了统治者贪婪残暴、自私自利的本性,表达了作者对底层百姓艰难处境的深深同情。小说开篇写道:“宣德间,宫中尚促织之戏,岁征民间。里胥猾黠,假此科敛丁口,每责一头,辄倾数家之产。”虫价值连城,人却一文不值,人的地位与虫的地位差距悬殊,这是多么的悲哀。成名是一个下层知识分子,在科举考试中屡屡落第,而且还缺乏应付纷繁复杂事务的能力,却被狡猾的小吏报到县里,被授予里正的职位,他绞尽脑汁想要推脱这件差事,却无济于事。不到一年的时间,本来贫穷的家庭因受牵连而变得更拮据,又遇到朝廷征收蟋蟀更是雪上加霜,成名感觉陷入绝境,苦闷忧愁,想要寻死,因为他既没有敲诈勒索老百姓的胆量,也没有多余的钱财来作为补偿。只好早出晚归到处寻觅促织,还是一无所获。由于未按规定期限完成任务,成名就被官府打得遍体鳞伤,身体和心灵的双重痛苦折磨得他几欲放弃生的希望。后来在巫婆的帮助、鬼神的启示下终于捉到一只俊美健壮的促织,夫妇俩十分高兴,把促织视为珍宝,可天有不测风云,年幼的儿子懵懂无知,促织被一不小心弄死了,造成的结果是:妻子吓得面无人色,自己急得全身拔凉,儿子害怕得跳井自杀。接连不断的挫折折磨得成名失去了人格尊严,意志变得十分薄弱。作为父母,虽然怀着丧子之痛,但一想到失去促织将要迎接更大的惩罚和灾难,丧子之痛在此刻变得微不足道了。弱小的促织掌握着成名一家人的命运,人命远远抵不上虫命,让人感到悲恸。成名在没有上缴促织时,家境贫穷,身体和精神都备受煎熬,而在成功献虫之后,命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功名利禄纷至沓来。可见封建统治者腐朽到了极致,小人物的旦夕祸福,完全由统治者的喜怒哀乐来决定。
卡夫卡的《变形记》主要写的是主人公格里高尔变形为甲虫后的种种体验和感受。“一天早晨,格里高尔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由此,他的悲剧开始上演,格里高尔虽然变形为虫,但仍然保持着人的心理和思维,而且还能听懂家人的话语。然而一开口,却只能发出虫子叽叽的声音。面对自己的变形,他非常恐惧,但只要一想到自己深爱的家人,心里又充满温暖。而家人对待甲虫的态度怎么样呢?变形之初,家人的态度是分化的,母亲恐惧,一见到甲虫就会晕倒;父亲只是大怒,追打儿子,居然把一个苹果砸进甲虫的背壳里,任其腐烂;格里高尔最疼爱的妹妹格蕾丝开始还尽心尽力的照顾甲虫,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妹妹也越来越不那么尽心了,更可怕的是,在发生了吓走房客的事件后,格蕾丝终于愤怒了,甚至绝情的宣布:“对这个怪物,我没法开口叫他哥哥,所以我的意思是。我们一定得把他弄走。”和家人对待甲虫的态度相比,格里高尔对待家人的态度在变形前后是完全一致的。变形前,他早出晚归,“长年累月的到处奔波”,养家糊口,不敢生病,没有娱乐,没有朋友,丧失了作为人的乐趣,唯一的活动就是工作。对于自己最爱的妹妹,他还想着等到有了足够的钱,一定要把妹妹送进正规的音乐学校学习,他是那样的热爱着家人。而变形后,家人居然渐渐地对他另眼看待了,他不再具有任何利用的价值了。总而言之,《变形记》完整地展现了格里高尔变形后家人对他态度的转变过程,最开始对他寄予希望,想着他能够恢复人的状态,继续赚钱养家,因此对他关怀备至。后来发现他变回人的希望渺茫,渐渐对他失去了耐心,开始对他有厌恶之情。最终发现希望彻底破灭,便希望他用他的死亡来换取解脱。全家人的态度让甲虫非常伤心和愧疚,他也想要用死亡来解脱痛苦,而且想法坚定。终于“他的头垂到在地板上,鼻孔中呼出最后一丝气息”,带着对家人的责任和担忧在绝望中孤独的死去。在格里高尔去世后,全家人如释重负,此时的家人早已将格里高尔对这个家的辛苦付出抛到九霄云外。由此可见,格里高尔的悲剧不仅是他个人的,而且更是社会的悲剧,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综观格里高尔的悲剧,其原因就是现代人由于生活的重压,在强大社会面前渺小无力,从肉体到灵魂被全面异化的结果。在变形为甲虫后,作为人的欲望与感情,都被禁锢在“甲壳”之下,任何抗争努力,皆为徒劳,都无法挣脱“甲壳”的禁锢,对自己的命运,他个人是无法把握的。格里高尔的悲剧正是西方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人被异化的寓言和写照。除此之外,小说的异化还表现为人际关系的异化,这一点集中地体现在格里高尔变形后家人对待他的态度的变化。因此,卡夫卡的《变形记》从故事情节看荒诞不经,实则蕴含丰富,发人深省。正如吴晓东先生所说:“卡夫卡是最早感受到时代的复杂和痛苦,并揭示了人类异化的处境和现实的左肩,也是最早传达出20世纪人类精神的作家,在这个意义上说,他是20世纪文学的先知、时代的先知与人类的先知。”
二、《促织》和《变形记》异化主题的不同
1.人物在异化行为上具有主动和被动的差异
在《变形记》中,格里高尔的异化,是在毫无预兆,没有丝毫心理准备的情况的一场强制被动变形,对于他来说,突如其来的变形他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无奈之下,只有也只能选择被动接受。他还是人的时候,为了家庭,为了给家人带来更好的物质生活,他总是忙碌着,养家糊口,疲于奔命的行为跟自然界的昆虫在本质上完全相同,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此时的格里高尔就是一只人类形式的甲虫。他每天过的生活和机器没有两样,枯燥乏味、运转不停。精神上更得不到满足,找不到灵魂的栖息地,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渐渐地,他沦为物质的奴隶,最终导致失去生命中宝贵的东西,异化为非人。《促织》从表面情节来看,虽然不能从文本中明显看出成名的孩子是主动还是被动变形的,但通过分析,便可以得知孩子的变形是主动的。成名的孩子本该处在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年纪,可他所处的时代让他目睹了太多他不该承受的东西。他的父母在官府的逼迫之下焦急万分,不管是经济上还是精神上抑或身体上,他们都受到了强有力的践踏与摧残。他在无心的状态下弄死了父亲辛苦得来的促织,母亲的话让他明白了自己的失误会给家庭带来深重的灾难,于是年幼的孩子选择跳井来弥补自己的过错。后来他的魂魄变成一只促织来供统治者赏玩,家庭的命运从此改变,即使家庭避免了陷入灾难,又让本来贫困的家庭变得富裕,有了金钱和地位。
2.两部作品体现出的亲情的异化程度不同
在《变形记》中,格里高尔始终把家人放在第一位,无论变形与否,他一心一意地爱着自己的父母和妹妹。为了给自己的家人带来更好的生活,他一直起早贪黑、忍气吞声地工作。在自身突然变形为甲虫的情况下,他首先忧虑的不是自己身体的变化,而是上班会不会迟到的问题,因为他深知自己对家人的责任,他不能失去工作。这种心理恐慌把他对家人的爱体现得淋漓尽致,可见他对家人的亲情是真挚与发自肺腑的。可是当他变成甲虫,不能挣钱维持家计时,他不但失去了曾经的地位与尊严,连继续活下去的机会与权利也一并失去。他遭到父亲的驱逐,妹妹的厌弃,把他视为累赘。家庭成员之间本该充满温暖与关爱,可是格里高尔由于失去了利用价值,最终被家人无情地抛弃。在格里高尔死后,他的家人如释重负,无任何失去亲人的悲痛之感,还决定去郊游开始新的生活。由此可见,在机器生产和生存竞争激烈的资本主义社会,亲情也被无情的异化为赤裸裸的功利主义。在《促织》中,蒲松龄没有花太多笔墨对成名的妻子和儿子进行描写,但是并妨碍其亲情之爱的表现。小说中,成名的生活跌宕起伏,为了促织他遭遇了许多不幸,身心俱疲,但是全家人的感情却紧紧地连在一起,随着事件的发展,同喜同忧。在成名遇到困难心情低落时,其妻不离不弃,帮他出谋划策寻找解决问题的途径;成子在跳井之后灵魂幻化成促织为的是解决家庭的危机。可见《促织》中人物之间的亲情是浓厚且真切的,与《变形记》中的亲情截然不同。
《促织》与《变形记》虽然是不同时代背景、不同国度、不同文化下的作品,但表现的人的异化的主题与思想,让我们受到深深的震撼,同时也迫使我们深入思考和理解现代人的生存困境,进而思考如何避免和陷入这种困境。当然,两部作品除了上述的主题的差异之外,还有其他许多的不同,值得我们更进一步的阅读和研究。
参考文献:
[1][德]马克思.资本论[M].北京: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06.
[2][清]蒲松龄.聊斋志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3][奥]卡夫卡.卡夫卡小说选[M].谢莹莹,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
[4]黎奇.卡夫卡初探[J].外国文学研究,1980,(3).
[5]吴晓东.20世纪外国文学专题[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6][明]吕毖.明朝小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