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西洁
我们之所以不用“中国画”的说法而代之以“中国水墨绘画”,目的是试图从物质承载方式上来还原中国传统绘画的当代视点,使之处于非“载道”的意义层面。
那么,作为水墚画的独特性毫无疑问在于它的媒质。一是宣纸,二是毛笔,二者相辅相成。宣纸对水墨特别敏感,特别灵透。一笔下去浓淡燥润,层次分明。而毛笔的软性、柔性和弹性合为一体,更加丰富了它在宣纸上变化的多样性和复杂性,以及掌握的难度。这两个方面是决定“中国水墨绘面”的物质基础进一步,怎样挖掘宣纸上的这种对水墨的灵性,描绘出丰富多彩的视觉样式就是推进这种水墨文化的核心。从中国画的传统发展历程来看,中国画的最初源头还是以“模拟写照”为宗旨,自从唐宋以降,那种文人化的水墨文化逐渐演化为正宗,原因非他,而是因为毛笔和宣纸二者所构成的物质承载方式以及由此所挖掘出来的文化形式正与此相应。所谓“工笔”之式微成为非主流,在某种意义上来看,它是对宣纸和毛笔的这种灵性缺乏“洞穿力”的原因所致。
这种论点有点儿过于“物质决定论”。还有另一个层面,这种在宣纸上用毛笔点点染染所成的视觉文化样式,是一种什么样的内涵,这就涉及到中国水墨绘画的价值观问题,那便是它的视觉样式所表达的文化内涵:1.为什么如此难以转呈为当代文化样式?2.为什么中国水墨问题自从西方视觉文化传来之时起就一直有一个前景的忧虑?原因何在?
对第一个疑问,实质上涉及的就是价值问题,比如西方的油画就没有要么“传统”要么“现代”的两难矛盾。因为亚麻布、油彩、排笔都是工具,不同的绘画样式是怎样运用这套工具的问题,怎样用这套工具画出不同的图像样式,比如传统的古典的绘画是写实的直观的色彩关系和透视关系的表达,文学化的场景的营造,而当代绘画是纯粹形的和色的表情性和观念性表达,是用同一种材料所做的不同的语言系统,那么对水墨绘画就难以做到这一点。比如,笔力、笔法,以及水墨在宣纸上的深浅变化所形成的“观念上”的五色,就不仅仅是一个技术的、物质的问题,更是文化传统积淀的问题,而这一整套理论系统是和毛笔的特性、宣纸的性能以及特定的对象的内在联系和文化积累密切相关。因此,当我们把毛笔放在亚麻布上,那么所有的关于水墨文化的传统的效果和作用就会全部失去。如此丰富和多样的水墨文化遗产就会被彻底封存起来。不仅如此,宣纸用油彩也反映不出宣纸的独特性和敏感性。正是因为这种在材料特性基础上的文化积淀反映了中国人在这上面所发展并创造出的深厚的文化传统。
所以,第二个问题就因此显得特别尖锐。比如山水,比如花鸟,都是以线条渲染及皴擦为主的创作技法和审美形式的积累为基础的,而这个基础最深层的原因就是书法。书法书写的特征对中国主流的水墨文化——文人画有着至关核心的意义。诸如线条的质量,墨的渲染和皴擦的轻重缓急,都是用书法的线条质量和标准来评述和要求的。一旦材料的性质改变和用笔方法的改变都会影响到中国水墨文化的走向和对传统的财富的舍弃与否的问题。很长时期以来,中国水墨绘画教育运用西方的绘画表现方式来改造的努力宣告失败,原因就是因为把水墨文化的文化积累和价值丢掉了。
那么,中国水墨文化的前景在哪里?
首先,从国际文化的交流与互补性来说,水墨绘画作为一种文化形式,将会获得更多的关注。
我们经常强调国际性的文化对话。但是,我们往往把对话单方面地看成了理解并读懂西方人的话语内涵和话语形式。这根本不是对话,而是移植别人的东西。交流与对话在于你得有“东西可说”“可交流”,有与别人处于共同平台的东西去碰撞别人,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交流。从最本质的意义上说,在视觉文化上,我们能拿什么样的东西去和西方人的视觉文化对话和交流呢?毫无疑问是水墨这种文化形式。
这是由文化交流平台日益国际化和公共化所决定的。也就是说,越是在公共的文化交流平台上,地域化的文化价值的开拓愈加重要,但这不是说我们墨守成规即可。回答是:如此的话一定是死路一条。我们这儿的绘画论是:水墨文化的前景不在于墨守前人的法式和律条,而是怎样把它作为“文化资本”和当代生命价值的开拓资源,与当代人的生存理念发生关系。唯其如此,才能建立水墨文化的当代社会基础。
不论什么艺术,当它不能与人的现实生活发生联系,不能成为人们社会生活的重要价值的一部分,那它一定是不会有生命力的。即使有那么悠久历史传承的水墨艺术也同样如此。
其次是水墨文化的图式转化和媒材多样性的综合和运用。
视觉文化最重要的或者说特别依赖于传播手段和媒介形式。而媒介的性质不仅是媒介固有的,还在于在这个固有的基础上的深度开发和由此形成的文化积淀和技巧运用的迭加,而在扩展视觉的表达范围和涉及不同的视觉方面,往往就要借助于不同的媒材和传播手段。作为水墨文化,一方面,我们必须珍视它的现有文化成就和巨大的文化宝库的作用;另一方面,我们必须转化它,把它作为要素,作为资源,作为一种价值基础,去兼容当代视觉文化发展的多种多样的表达形式和范围,在视觉承载的传播手段上强化水墨和宣纸的基础性和语言性及符号性的作用。再者,就是在表现和描绘对象上,必须强调它的公共性和观念性,这样说不是仅仅指受前卫艺术的影响,而是说从视觉图像和符号创作上与当代人的生活的公共关系,尤其是由此所可能造成的对当代人文问题的直接切入。艺术不能对生命价值直接发言是令人遗憾的,至少可以说一种艺术门类中没有这种“切入”形式是不完美的。当然,这并不是仅仅指一定要有图像,即使抽象的、半抽象的,或者符号性的也有“切入”的可能,但它的语义的含混性并不能取代那种以图像的直接“切入”社会人文问题的力度和明度。
我想,假如我们古老的水墨艺术文化能在这样一些方面,创造出一批有冲击力的作品,那么一定会为水墨文化的发展带来光明的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