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伟跃
故乡的村庄竹林环绕。
小时候,我和村里年龄相仿的玩伴们常在竹林里攀竹干爬高练臂力,春天掰棵嫩笋给母亲做菜,夏天砍根竹子破篾做水轮糊纸鸢。更有趣的是劈半节竹筒做成蟋蟀笼,到乱石堆里抓个蟋蟀关进去,拿自己舍不得吃的蛋黄精心喂它,晚上听它“瞿——瞿”鸣唱,养壮了让它与玩伴的蟋蟀斗个你死我活。
竹子给我的童年平添了许多乐趣,我自小就喜爱竹。
上学后我爱竹爱得更甚。有次算术考试,班上仅六个学生及格,算术老师在教室里大发雷霆咆哮了一阵,学生们正襟危坐噤若寒蝉。课外活动时班主任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兼卧室,问我考了多少分。我说65分,言语里似乎洋溢着一丝得意的情绪。班主任看我一眼,笑容可掬地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未出土时先有节,到凌云处仍虚心——打一植物”。原来,班主任要我猜谜。我歪起脑袋忽闪着眼睛许久猜不出来,班主任叫我慢慢猜,有了答案告诉他。那天回家后我把纸条给了父亲,父亲拈着纸条沉吟半晌,给我讲起了宋代徐庭筠的《咏竹》,重点对“未出土时先有节,便凌云去也无心”两句作了详细阐述。父亲的提示点拨使我终于懂得竹了,也使我明白了,班主任要我猜这个谜,原来是要我懂得读书和做人到任何时候都要虚心的道理。
因为猜班主任出的这个谜,我懂得了竹子的优秀品格,多了份喜爱竹子的理由。
此后,只要看到有关竹子的知识和赞美竹子的诗句,我就小心地摘录下来。全世界竹子有四十三属五百五十四种,我国有十二属一百二十种。竹与松、梅一起被称为岁寒三友,也称凌寒三君子,它虽有低头叶,但宁折不弯,具有“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坚韧、刚直和不屈精神,古之贤者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等等等等,我喜爱竹子的情感与日俱增。
上初中后一天的语文课上,老师讲毛泽东诗词《七律·答友人》,在解释“斑竹一枝千滴泪”时,老师说有一种竹,干子上长有泪痕般的斑点,叫斑竹。然后老师又讲起斑竹的典故,说相传舜帝南巡时驾崩,他的二妃娥皇和女英寻夫到湘山时得到噩耗,悲伤恸哭忧郁而亡。人们安葬了她俩,但她俩洒在湘山竹干上的泪水凝结成点点斑痕永不消褪,人们把这种竹唤作斑竹。我被老师的讲述吸引,更被二妃对爱情的忠贞感动,悄没声息地爱上了斑竹,爱得很深很深。也就是从那时起,在林林总总数不胜数的竹子中,斑竹成了我的最爱。
然而,许多年来,我却一直未能目睹斑竹的芳容。南来北往东奔西走,我曾去过不少地方。每到一地,只要听说有竹子,路途再远我也要去探究一番,我怕与斑竹失之交臂。我曾在罕见的黑竹林边驻足良久,想象斑竹的倩影;我也多次抚摸揉捏过看似圆实是方的方竹干,然而终于与斑竹无缘。我甚至开始对斑竹是否真的存在产生了怀疑,莫非斑竹仅存在于人们美好的传说故事里?
去年暑假,我慕名游览洞庭湖畔的岳阳楼,在感慨了一番范仲淹抒发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壮志情怀后,我不由地向着洞庭湖吟诵起唐代诗人孟浩然的“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来。就在我兴致极其高涨之时,有个声音飘过来,是个小伙对身边的姑娘说的:等下去君山岛看斑竹。
我身心为之一振,我也要去君山岛的。斑竹,这个让我朝思暮想几十年不能忘怀的尤物,如今我几乎已经不敢奢望见它一面了,但今天我竟要和它来一次零距离接触。这是真的吗?我抑制住激动的心绪,告诫自己别高兴得太早,多少次,也是因为斑竹的吸引,乘了几小时车,腿也走酸,但看到的仍然不是斑竹。
我祈祷这次别让我失望。
到了君山岛,我叹谓自己孤陋寡闻。原来君山岛即古之湘山,又名洞庭山,舜帝的娥皇女英二妃墓和沾满她俩泪痕的斑竹,跻身于岛上最著名的景观之列。
艳阳下,我在二妃墓与斑竹林之间的小道上逡巡。斑竹与其他竹子差异不大,只是竹干上多了茶褐色的泪斑而已。特别留意斑竹的游客还真不少,有的游客甚至越过栅栏去抚摸竹干上的泪斑。此时,他们或许跟我一样,眼前早已浮现二妃驾船在茫茫洞庭湖上寻夫的情景,耳旁响起了她俩撕心裂肺的哭夫号啕。我也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小手臂粗的斑竹干,心痛地想拭去上面的泪痕。然而,经我擦拭后的泪痕非但没有消失,而是更加洁净,晶莹透明,黑里闪烁着棕红的光亮——这是二妃血泪凝成的啊!
我举起相机,对着斑竹不停地按快门:全景、特写、近景、远景,请游人帮忙拍下和斑竹的合影,一切能做的都做了。之后,我不想再去观赏别的景点,在君山岛看见斑竹,够了,足够了,这是饱含深情的爱之竹啊。我干脆席地而坐,像儿时在故乡的竹林里那样,攀着斑竹干,和斑竹久久地相望两不够。
回来后,我把斑竹的照片全都冲洗出来,挑了最好的一张当了书签和电脑桌面,以了却几十年来对它的寻念,同时表达对爱情的顶礼膜拜,和对一切美好事物的赞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