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淡如
几年前,我到老挝去。由于地处内陆,交通不便,农作物虽然丰盛,但现代民生物资仍然非常匮乏。穷人家能有一件衣服蔽体已经不错了。
车行荒野,几无人烟,经过一片开满莲花的大沼泽旁,我看到了一幅令我难忘的景象:六个五六岁的孩子,光着身子,嗨哟嗨哟,很有节拍地在沼泽中划着简陋的竹筏。
被阳光均匀洗礼过的身体,泛着黑金光泽。他们笑得非常开心,划得非常用力,一起往前划,划到沼泽中心,又划回沼泽边。
我举起相机,他们也举起手,完全没有芥蒂地欢迎不速之客。然后,他们又心满意足地嗨哟嗨哟,一心一意地在开满艳红色莲花的池上行舟。
我发了很久很久的呆——他们是穷人家的孩子,没有玩具熊,也没有游戏机,甚至没有一件好衣服。可是,谁也没有权利觉得他们“好可怜”。我觉得我“好可怜”,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灿烂、那么自然、那么纯净的笑容。
我因忙碌才能充实、表面上看来蛮有意义的人生,好像从来没能使我笑得如此有底气。那么美丽的笑容使我的心如莲花,在温暖的阳光下,和千百朵莲花一起嫣然盛开。
我的一个摄影师朋友曾经一直检讨,他那么辛苦地投入摄影有没有意义?使他不断地问这个问题的导火线是:有一天,他到一个很偏僻的乡下拍照,想要拍一个坐在路边歇凉的老太太。老太太大概并不喜欢当模特,着急地说:“不要,不要!”为了阻挡他的镜头,竟然把裙子拉到上面,挡住自己的脸。
“那一刹那,我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而我的工作很没有意义……她为了不让我照脸,宁愿拉起裙子把脸遮住……”当他对我诉说这件事时,旁边有个老先生说话了:“年轻人,如果你真的爱这个工作,你不但要爱欢迎你拍照的人,而且也要爱拒绝你拍照的人,正面和负面,你都要接受,这才是人生的全部。不要只想拣甜头吃。”
朋友和我听了老先生的短评,如醍醐灌顶。
“事实上,有没有意义,只有老天爷知道!”
老先生说他是退休老师。“我很喜欢教学生,我教了30年书,教过无数个博士,也教过杀人犯和抢劫犯,可我对他们都付出同样的爱心呀!当我发现我的学生长大后为非作歹时,我也曾经很沮丧,我这么努力到底有没有意义?我发现我不知道,因为我还是很喜欢这个工作,我还是要尽人事,其他的就听天由命吧!”
在读书时,我就已经知道,后来进入社会后也证明,很多占据了我年少青春的东西,并没有意义——让我绞尽脑汁的地理课,那些铁路、那些城市,有的现在已经不存在,有的改了名字,而我那时也总认为地理考全班最高分完全没“意义”。但反过来想,在我得到好成绩的那一刹那,我不也曾经快乐过吗?
每个人心中有意义的事不一样。某些人心中最有意义的事,对其他人来说可能毫无意义。历史上有数不清的人,为了夺取自己心中最崇高的精神标杆,不惜舍生取“义”。换了你,可能嗤之以鼻。
原来人与人如此不同,如天与地。也就因为,有人愿意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这个世界才能像一个美丽的交响乐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