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北京闺蜜

2016-12-20 15:33信友
中外文摘 2016年7期
关键词:块垒男朋友男友

信友

上海姑娘从江西男友家出逃了!吐糟男友家的年夜饭,晒出了一张可以有一千种解读的饭桌照。这事在网上掀起的波涛汹涌了好久,后来说是假的。

讲一个北京姑娘的真实版吧。

七八年前,我的北京闺蜜,第一次去了乡村男朋友家。她男友家庭应该比这个上海姑娘的男友经济条件要好很多,为了她的到来,还做了最大程度的房屋装修,给未来儿子儿媳准备了独立卧室、洗手间,洗手间里装了热水器,开饭时,摆出的是事先已经打听好的她爱吃的菜肴。

北京姑娘不是不识好歹的,很感念这样的厚待,尤其是男方家庭因为她,还特意改变了女子不上席的规矩。

她的男友也是个优秀的男孩,但最后,临到结婚,她退却了。

“纵然感激,但从第一餐饭起,有些块垒就已经种下。”姑娘说。

块垒一,她发现除了她是坐席的,所有的女子,嫂子、堂嫂、小姑、大姑,都是站在桌子边吃饭的。包括忙前忙后的未来婆婆,也没有座位。相反,嫂子家那个才六、七岁的小男孩,大喇喇地和自己的爹坐在席上,在男孩尖利的叫声里,他爹把圆桌上的转盘嗖嗖飞转,方便把儿子爱吃的食物优先搬运给自己儿子。与小男孩同辈同龄的一个女娃,站在已坐满了人的餐桌边,挨挤在一堆男性的腿脚边,由自己的母亲,眼疾手快地从跟前经过的碗碟里,叉起一块肉,塞进自己的嘴里。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男朋友的吃相一直难堪而屡教不改,即使他十分地想改,但餐桌上一坐即忘,要么叭哒嘴,要么筷子来时,忙不迭地伸长脖子尖起嘴去唆食物。

块垒二,所有人吃饭都吧唧着嘴。响亮地吧唧。

块垒三,竟然把一只整鸡,剁成指头大的碎块。男朋友准确地夹住鸡腿的一块,麻溜地放到她碗里,她嚼了一口,立即被鸡肉里包裹的碎骨刺了牙龈。而她无法向男友解释,她从小到大吃过的鸡,要么是白斩鸡,要么是煲汤整鸡,要么是炸鸡,再不然是鸡脯或鸡茸,从未见过可以把鸡剁碎了炒吃的作法,《食经》上不是有说,鸡不宜切过碎?

块垒四,所有人都非常不见外地打听她的收入、她父母的职位、在北京有几套房,听说她是独生女后,马上都毫不掩饰地向她男朋友表示祝贺:那以后那些几百万的房产,不全都是你小子的了?

块垒五,非常不客气地问她打算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给某某”生孩,乘“你婆婆”还年轻,带得动小孩,多生几个。

她说,我最不能忍受的,倒还不是这些废话。

“我反复在心里犯拧的,是那一桌子,明晃晃亮灿灿的——不锈钢餐盘。”

从小到大,她没有使过这样的器皿。

她从小的餐饮习惯也并不讲究到色香味形器诸色具精。只是喝碧螺春使白瓷,为的取其色悦,喝明前龙井使一只透明玻璃厚矮杯,为观其形逸,喝普洱使一只粗陶杯,喝红茶要么是英国瓷器,要么是紫砂,这在她家,并不刻意,是一种至少已经延续了三代、而且已经无感了的生活习惯。

无论如何,那一桌子不锈钢餐具,在她来看,非常有损食相。扎眼地难受。金属撞击声更让她反胃。那些筷头已发黑的筷子,她尽快忽略,礼貌地吃完整顿饭。毫不失礼。是因为确实相爱。

但从这顿饭开始,她开始参悟,参悟彼此那些总会引起磕碰的差异的根源。

原来以为,爱可以克服这一切。

她安慰自己,人的可塑性是很强的。生活习惯需要彼此调适。

她和男友因为相爱又走了一年多。

分手是在结婚前夕。

双方谈及了孩子,男友认为,孩子最好由他爸爸妈妈来带。她想起了那些不锈钢餐具,一个激灵。坚决摇头。男友非常郁闷,我爸爸妈妈不好吗?生活习惯有什么问题吗?即使再不好,不也把我养得这么大、这么出色么?

双方又谈及了孩子的数量。男友说,生男生女都无所谓,但至少要两个。

而男友的一个堂嫂,非常自信地和她说起来自己的生子经历:怀到4个半月,找了医院的朋友,b超一看,发现是个女孩,直接打了。第二胎果然如愿是个男孩子——就是那个在饭桌上把转盘转得呼呼起风,在自己爹的支持下,一口气叉走半盘腊肠的小男孩。

她打了个激灵:我的后裔,将来就是这样?

我的生活,将来就和这样的一群人和这样的一种生活方式交织?

无论她怎么抵抗,无论她怎么切割,它都将透过婚姻和繁衍,渗透到她的现在、未来和后代身上。

她在最后一刻逃了。男友非常怨怼。

“你说说,我哪里对不起你?”

她只能勉强着回答:“结婚这个事,不是对得起或对不起的事。”

彼此这么问答时,她再一次明白,她和他之间,差异的根源,在于,他考虑的和她考虑的,层面差异之大,完全就是刚吃饱了饭的劳动人民和用刈鹿刀割肉,雪夜里放在网子上细细烤来吃的小资产阶级布尔乔亚的区别。这种差异,将决定她自己和后代会选择何种价值观与生活方式。

从一开始,他们生长的根就完全不同。特别令人遗憾的是,历史上的江西,宿儒倍出,大家如云,原有许多积年的旧家。贫困是一回事,贫困却未必一定要活得粗糙鄙陋。我姥姥常说:“江南有大户,江北有大家”。我外祖家在解放之初己如《活着》所写的,因男人赌博而败落。但女人们依然以勤勉所创造的清洁光净,维持着一个家庭的体面。即使来客了只奉得上一杯清茶,杯子也是最廉价的玻璃杯,我姥姥也断然不会用搪瓷缸给客人。

无论你承认与否,接受与否,建国之后,社会阶层曾经被命运剧烈地晃动,泥沙、粗盐、水、草根全部黄汤一样地浮沉不定,大家伙儿都成了一锅浊汤,许多虚伪的价值观附庸在一些宏大的口号里,被强行推销给人们。粗暴、鄙陋、野蛮和不卫生的一切,曾经被视为光荣,甚至话语里也充满了暴力的砂砾。但这锅浊水,随着时间推移,正在精晰地复归和沉淀,社会自己正在通过若干符号、生活方式及社交圈自然地完成它的分层与分级。

该沉淀的沉淀,该轻扬的轻扬。

社会正在像一个正常的社会,有着越来越明确的社会阶层的区别,再建立它自然的流动和上升渠道。不应再有一个粗暴的意识形态的手,把这样的自然守序搅乱、掠夺、破坏和颠倒。

除了自然的进阶之外,任何以欺骗、道德、舆论绑架或失序暴力如阿q最向往的暴力滚牙床,去改变阶层及自然婚配取向的,都是赤裸裸地耍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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