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少年时代

丁帆 文 /

我的少年时代

丁帆 文 /

丁帆，南京大学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教授、主任、博士生导师，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学会会长，《扬子江评论》主编；论著有《中国乡土小说史》《文学的玄览》《十七年文学：人与“自我”的失落》《中国大陆与台湾乡土小说比较史论》等。主编《中国现代文学史》《大学语文》《高中语文》（苏教版）10余种；散文随笔集有《江南士子悲歌录》《夕阳帆影》《枕石观云》等。1989年以来获得国家社科重大、一般项目共5项，教育部基地重大项目2项，荣获省部级一、二等奖7项。

小学三年级暑假时，父亲为了防止我们出去闯祸，从图书馆借来了许多小说。这是我第一次告别小人书，与长篇文字亲密接触。

现在回忆起来，像《铁道游击队》《敌后武工队》《林海雪原》《太行风云》这样传奇式的作品，无非就是满足了那少年时期的侠客梦。

一个同学家里有一本《三侠五义》，但是他一直不肯借给我看，我只能听他吹得天花乱坠。当然，《三国演义》和《水浒传》更能激发我的江湖义气，但那也只是在祖父的床头偷偷地读上几页。《水浒传》易读，《三国演义》似乎难读一些。祖父常说“少不看水浒，老不看三国”，这句话我始终没有弄懂，直到走上社会，我才慢慢体悟到其中的人生况味。

每个寒暑假，都是我大量阅读小说的时间。

我的床下面铺了一层书籍。可以尽情享受那个精神匮乏时代里的精神食粮，是我少年时期最大的快乐。

整天在床上看书，使我养成了躺着看书的陋习，视力急速下降。当父亲意识到我阅读小说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甚至影响学习成绩时，便开始用各种方法来禁止我读“闲书”。

于是，我就想出了各种各样的偷读方式：寒冬腊月，我钻进被窝里用手电筒照着看；炎热酷暑，我拿一个小板凳坐在路灯下面看。

印象最深的是在一个风清月白的夜晚，我就着十五的月亮读完了一本《苦菜花》，再好的视力也经不住这样折腾啊！

后来，父亲让我把家里的书籍全部卖到废品收购站去，唯一可以保留下来的是那一本绛红布面精装带头像的上世纪40年代版的繁体字本《毛泽东选集》。

13岁的我蹬着三轮车去收购站，看着精装本的《歌德诗选》和《普希金诗选》，真的不忍心抛弃它们，尤其是那本小说《牛虻》。考虑良久，我冒着挨打的风险，留下了那本对我人生影响极大的《牛虻》，并把它卡在我的棕绷床下弓形横杠的边缘。

我还读过《珍妮姑娘》《茶花女》和《红与黑》，被里面的人物和故事情节所打动，许多描写都使我流下了眼泪。但是，因为我并不懂得小说的文化背景，所以只是肤浅地阅读，并没有感到有一种人性的力量在感染着我。

我还读过《欧阳海之歌》《金光大道》《武陵山下》。那是一个阅读资源十分匮乏的时代，但幸运的是，我竟然读了这么多世界名著，也因此比那个时代的大多数同龄人在文学阅读上先行了一步。

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开始了。16岁的我站在船头的甲板上，拿着那本《牛虻》，听着船舱里时不时飘出来的悲切的《江河水》二胡声，一种难以名状的心境油然而生。与高玉宝的“我要读书”不同的是，我想自由地读书，读好书，将来成为出名的作家。

在那个时代，能在地下流传的，大多是无头无尾的破旧书籍。每每拿着这样的书籍，大家往往习惯扒开前面数页卷曲的部分，努力从一字一句中去寻觅故事的开头。

看不到作品的开端和导语显然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比如，当我阅读那本破烂不堪的狄更斯的《双城记》时，我几乎看不懂小说所要表达的主题内容。当时我读他的《艰难时世》也觉枯燥无味，因为那时我根本不懂哲学。其实，更致命的是，我那时候读书只是追求故事情节的曲折、人物命运的结局和细节描写的精彩，根本就不关心其时代背景，吃不透书中每一个文学描写的细节。

推荐书目

推荐理由：牛虻对祖国的热爱、对敌人的憎恨，他的刚强无畏和钢铁般的精神力量，构成了小说最优秀、最动人的篇章，震撼了一代又一代读者的心灵。

《牛虻》［爱尔兰］艾·丽·伏尼契 著李俍民 译

《红与黑》中，于连最终走上了断头台，玛特买下了于连的头颅，按照她仰慕的玛嘉瑞特皇后的方式，亲自埋葬了自己情人的头颅。而德瑞拉夫人，则抱吻着她的儿子，也离开了这个世界。这样的情节，使我们这些不谙世事的年轻人第一次知道了爱这个永恒主题的伟大和美丽。《珍妮姑娘》看得我热泪长流，从此幻想有这样伟大的女性能够出现在我的生活之中。当然，我自己那本翻烂了的《牛虻》中，亚瑟和琼玛的爱情故事更能打动我，因为那是一个崇尚英雄的时代，而亚瑟把革命事业当作人生的第一要义的精神深入我的骨髓，裴多菲的“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的诗句成为我们这一代人追求的最高信仰。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红衣主教蒙泰尼里与亚瑟父子俩的最后对话，更记得亚瑟给琼玛的遗诗：“不管我活着，还是我死去，我都是一只牛虻，快乐地飞来飞去！”这才是我的“革命＋恋爱”的启蒙作品。

那时，最快乐的日子就是冬闲时节和阴雨天气，因为这样的日子可以不去上工，在家痛痛快快地读书。清晨烧上一锅米饭，可以吃上一天，饿了吃饭，吃完看书，物质与精神都得到了巨大的满足，一切都是那样的惬意和闲适。夜读，也是最快乐的事情，当你被小说的情节和人物的命运深深吸引的时候，你会忘却时空的存在，直到雄鸡一唱天下白。你从书中的梦里醒来，发现油灯把两个鼻孔熏得漆黑时，才回到现实生活中。

多少年后，这些都与我的青少年插队经验相去甚远，我有悔恨——那是一个图书荒芜的时代，我在茫茫大海中寻觅着夜航灯，找不到读书的方向，没有一只“夜航船”（后来读到张岱的《夜航船》，忽然就深深领悟到了作者起这个书名的寓意）渡我去真理的彼岸，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真正进入读书的豁蒙境界。但可喜的是，在这段值得回味的青葱岁月里，我经受住了强劳动的肉体磨难，并在苦难中寻觅到了精神的避风港湾。

推荐书目

推荐理由：这本书从天文地理到经史百家，从三教九流到神仙鬼怪，从政治人事到典章沿革，内容广采博收，涉及广泛，是一部百科全书类的著作，有助于我们了解古代的一些文化知识。

《夜航船》［明］张岱 著李小龙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