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三调:命运沉浮中的算命先生

2016-12-19 06:56本刊编辑部
新传奇 2016年20期
关键词:刘忠江湖

江湖三调:命运沉浮中的算命先生

不管是“江湖术士”,“周易专家”还是“大师”,他们跟多数普通人一样,为谋生奔波,在自卑与自得之间来回跌宕。他们所行走的江湖,有边缘一面,又是人世百态的投射。

“我就是社会的底层”

第一次听说刘忠是从一个乡镇的副镇长那里。彼时副镇长正被这个“刁民”搞得不胜其烦。刘忠声称他的房子在基建工程中被破坏了,一直在向乡政府要赔偿。副镇长不得不频繁跟“矢志不渝”的刘忠交涉,最后竟成了半个朋友。副镇长说:“你研究算命先生的话,去找老刘吧,他是我们镇最好的算命先生,但是一个顾客都没有!”

五十多岁的刘忠因为“历史原因”,结婚晚。他和他的病妻及两个孩子住在镇上仿古商业街的二楼,一楼做起居室及占卜馆。刚接受采访,他就很自然地说:“我就是社会的底层。”

刘忠声音洪亮,脸膛方正,像个一身正气的老军官。他坦言年轻时是帮派成员,因为强迫过路司机“卖”名贵木材进了监狱。出狱后一直没有长期稳定的职业,还一度沉迷赌博。刘忠儿子的小学老师在一次闲谈时提到,小男孩在作文里抱怨他的爸爸懒,不工作,逃避养家的责任。

刘忠经常发些时政宏论。他有大量的时间参与各种抗议,有时候在政府门前静坐或与交涉人员争吵。最新的抗议是有关征地。刘忠自己没有农地,他为他亲戚争。“我没官没钱,但是,我得活个明白!”

为了提高赌博赢的概率,刘忠开始研究易经和占卜技术。他声称去年已经发现了一个独门技术,不过近一年以来卜馆门可罗雀。刘忠认为这事非常不公平:“那些赚了钱的做周易的,全靠骗人!我不骗人,还没人听我的。”

刘忠说他命盘里有“将星”,暗示他如果出生在战争年代,会是员大将。但是一个和平年代的将军是没用的。他一直珍藏着他过世父亲在建国之前参军荣获的军功章,小心翼翼地用两层纸包着——有时也拿去跟政府讨价还价,以军属的身份。

“我们这行业就是没落知识分子的临时饭碗”

“你在你的笔记本上记下——我们这行业就是没落知识分子的临时饭碗!”戴着近视眼镜的牛立勇以这句话结束了一段讲述,站起身来继续专心装修他的门脸房。门脸房很小,但外面挂的招牌口气不小:“全球中华易学研究会”。牛立勇新近给房间打了隔断,分成里外两间。外面放办公桌,待客占卦算命,里面作简单的茶室。茶室四周挂着印有名家书法作品的塑料布。这几天,牛立勇的门脸房老出现几个他称作弟兄的人进进出出,来帮他装修。

牛立勇四十多岁,讲话充满了历史典故。但他称自己已经好多年不看和占卜算命无关的书了。“我年轻的时候,看许多文学,后来社会阅历增加,我就不想看书了。”

曾经,手工业和小生意保证了牛立勇幼时所在的农村家庭的富庶,“六七十年代,人人吃不上饭时,我们家还借钱给别人咧。”他在80年代上了中专。毕业后在一家工厂做管理。后来承包了厂里的饭店,又倒卖过原料,赚了一些钱。

“但是,1997年之后,一系列的霉运开始找上我了。”先是一次宴会中被醉汉暴打,同年横遇车祸。2001年,牛立勇开始做占卜算命。2003年一家省报报道社会上的占卜风气时采访过他,因为当时他在当地开馆较早,门面好。但也因此他从事副业的消息不胫而走。作为国企人员却从事“封建迷信”,他只好辞职。更大的挫折来临:2008年,投资损失了一大笔钱。牛立勇再次感叹说:“算命就是穷途末路读书人临时栖身的!”

牛立勇偶尔会提到他以前的某某同事已经变成了高官,某某同事已经风生水起。一天牛立勇提到我们共同认识的老姚,一位富商。牛立勇说他和老姚很熟。我问老姚信算命吗?牛立勇说他肯定信也花过钱。我问“你给他算过或看过风水吗?”“没有。他得正儿八经的邀请我。饭桌上给看个手相什么的,没问题,玩玩嘛。但是我的职业也有尊严。没有正式的邀请,就算老姚我也不干。”

一个牛立勇的同行在一次跟我的闲聊中提到他,“你知道老牛为什么挣不着钱吗?他太有原则,太有自尊!他认为不合适的事他就不做。”这位在当地占卜算命行业做得颇有成绩的人说,“但是干我们这行,你得灵活。”

两年后我再去找牛立勇。他已经把招牌从“全球中华易学研究会”换成了“房产中介”。

“每个月我得花半个月跟领导们玩”

鲍豪四十岁左右,留着快到肩膀的半长发,爱穿中山装,口才好,态度诚恳。他在北京开咨询公司,做风水与起名有关的业务,在一个大型门户网站上拥有自己的起名专栏。作为走上层路线的从业者,鲍豪只做社会精英的业务。必然的,他的个人网站上放了许多与明星、企业家、退休官员的合影。知道鲍豪的占卜从业者挺多,除了羡慕他的成就也不乏微词。有些人认为他并不怎么懂技术,就是靠联络、靠开会来积累人脉和名气。

鲍豪一开始在老家小城市开起名馆,后来搬到了省城。在省城遇到一个“贵人”,赚到第一桶金。自此,鲍豪的客户群体就沿着这个贵人的朋友圈往外扩展,最后挥师北京。他平时接风水和姓名咨询的案子,在几家公司担任长期风水顾问。鲍豪有时会率领几十个风水师给楼盘看风水,很拉风。

鲍豪这样描述自己的时间安排:“每个月我得花半个月跟领导们玩,参加过很多省市活动。”各地都在招商引资,若潜在投资商看中一个地块,鲍豪让其相信那里有好风水,在那里做开发的话能大赚。项目签订后,他拿报酬。

鲍豪和老家城市的领导交朋友后,成为新一届当地政协委员。鲍豪立刻把这个头衔印上名片。鲍豪在老家媒体上作为政协委员恳切地强调保护传统文化的重要性。

在他诸多的头衔里,只有一个传统文化有关的组织是比较正式的。“其他组织都不敢活动!我们开会只能说是研究周易,绝对不能提应用。”他盘算着在家乡建立“X市传统文化保护协会”的组织架构——组织活动是他的长项。鲍豪的公司每年都要筹备一个大型易学会议。“在大会堂、政协、北大、社科院、钓鱼台都开过会。我的协会主办,北京公司承办。每年浪费2个月时间。去年北京我们收费每人1700元,包吃住,是亏损的,找了赞助,能保证不亏本。本来我早就不想做了,后来有朋友叫我去做下,这种事情牵扯精力大,得动用各种关系。他们一听易学年会,就反感,社会的认可度还不行。”

谁比谁更“江湖”

占卜从业者堪称街头的民俗学者、人类学者。接触各色人等的命途叙事,尝尽人间况味,他们既是江湖的代表也深解“江湖”之意。“江湖”标签,常让这个行业抬不起头来。其实作为一个文化里约定俗成的概念,“江湖”涵义丰沛。

前现代社会里,走江湖的人指跳出“士农工商”,离开家族、土地,缺乏安稳体面的谋生方式与居住地的人。

到了当代,“边缘”意义上的江湖,聚拢了很多被体制排挤出来或主动拒绝“组织”、“体制”工作的人。可以说,下岗工人、失地农民,以及牛立勇所代表的被解除公职的知识分子在一段时期内直接壮大了占卜从业者的队伍。

江湖又大到如同社会的投影。这个社会充斥不确定性、挑战、危险和意外。江湖作为人们对整体世俗社会的想象,总有几分负面的“复杂”性。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即便一出校门就在办公室做体面的职员,也有办公室政治,身陷职场“江湖”。一个人的“社会”经历越丰富,从事过的体制内外的行业越多样,体验到的世界的复杂性与丰富性越稠厚,他就越够格被称作“江湖人士”。

不论是边缘社会意义上的“走江湖”,还是一般社会意义上的“人在江湖”,凭经验得以身段灵巧者为“老江湖”,到了越轨或打擦边球的程度就是“江湖伎俩”。在文化民族主义抬头的当下,凭借丰厚的书本知识作依托的占卜,制造出许多“易学大师”“周易专家”。参加研讨会、获取资格及荣誉证书等等都是行业立身之技。如鲍豪所言,不承认和失于管理让行业更乱更“江湖”。江湖入不了庙堂的眼界,只能山寨式的模仿现代治理系统所认可里的“专家体制”与“证书体系”,参会资格、技术等级证书变成可以定价的商品。

不管是“江湖术士”,“周易专家”还是“大师”,他们跟多数普通人一样,为谋生奔波,在自卑与自得之间来回跌宕。他们所行走的江湖,有边缘一面,又是人世百态的投射。

(腾讯网2016.5.16李耕/文)

猜你喜欢
刘忠江湖
维他派克斯糊剂联合盐酸米诺环素软膏治疗严重根尖周炎伴牙周炎的疗效观察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唢呐刘,唢呐王
突破湘江 开路先锋刘忠的终生遗憾
爱的江湖
秋叶
刘忠将军战斗的一生
相忘于江湖
江湖夜雨十年灯
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