煨暖岁月深处的幽暗（组诗）

刚杰·索木东

七月的庄稼，是大地的

眼睛

在我们刚刚学着认识

青稞，燕麦，土豆和那些

双腿始终沾满泥土的亲戚时

奶奶就反复告诫——

庄稼要种在各处

亲戚要做到一路

后来，年迈的父亲

也一遍又一遍地叮咛：

“我如果倒在庄稼茂盛的季节

下葬的时候，千万不能

践踏周围的田地！”

送你入土的七月

我们，始终紧贴着

露水盈盈的地埂

善良的乡党，也拒绝了

我可怜的赔偿——

“庄稼，是大地的根脉

而人情，却是村庄的心。”

而今，我从遥远的远方

归来，整条山谷的油菜花

正在太阳下，愤怒地盛开——

“五彩卓尼”，拼凑的青稞

是凯歌狂奏的大地上

深裂着的，忧伤的眼睛

远山隐隐，有乌云翻滚

之后经年，我的故乡

可能风调雨顺？！

回到甘南

曾经，把一抹炊烟

写得如此清晰

曾经，把一片夕阳

写得那么绚烂

曾经，把一缕思念 写得矫情无比

曾经，把一种离去 写得相当决然

曾经，给这片大地

添上神性，再添上神秘

还要添上，没有出处的浪漫

曾经，给这方田野

添上丰沃，再添上贫寒

还要添上，故作深沉的祈愿

而今，我回到甘南

回到故乡怀抱

父亲，已经归于黄土

生活，依旧慢慢推进

低头穿行在

一场又一场的微雨中

塞满巷道的琐碎

就在眼前，逐渐呈现

而今，我回到甘南

回到母亲身边

所有的离去，都无从说起

所有的归来，都自然而然

四野的庄稼依旧葱茏

窗外的鸟鸣依旧婉转

那只老猫，还在榻左念经

睡在右边的稚子

尚未，把梦做完

如今，回到甘南

回到露水尚未干去的檐下

夏日的村落，人丁稀少

暮色渐浓时，关锁门户

晨曦清明时，推开窗棂

——在接踵而至的平常里

生一炉炭火

把岁月深处的幽暗

一一煨暖

这个世界我逐渐熟悉

谁把神性和传说

塞进你的手心？

我的故乡，谁又把

那么多的秘密，塞进你

原本坦荡的胸襟？

天亮的时候，那些残存的

露滴，就会一一干去

天亮的时候，你会看到

衰败的草地，刚刚经历了

一个多么荒唐的夏季

而今，我喜欢

远离所有的喧嚣

以自己的方式

慢慢靠近，那些

落满灰尘的往事

面对那些杂草横生

只能说——

这个陌生的人间

我正逐渐熟悉

责任编辑：次仁罗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