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全之(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1331)
“五卅运动”与中国现代文学关系新论
张全之
(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重庆401331)
【摘要】“五卅运动”历来被看作现代文学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的转折点,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其实这种简单化的看法不仅夸大了这一运动对文学史的影响,而且也遮蔽了它对文学史影响的复杂性。在“五卅运动”之前,革命文学的倡导已经颇具声势,并出现了悟悟社、春蕾文学社这样的革命文学社团,在创作上也有较多收获。“五卅运动”推动了革命文学的发展,而北伐战争则是促使革命文学繁荣的重要事件。所以,在“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的转型过程中,“五卅运动”的意义历来被夸大,北伐战争的影响则被低估了。“五卅运动”固然不是文学史转型的核心因素,不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但对文学创作的影响还是十分明显的,这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开启了工运文学的小传统;是文学与政党政治结合的开始;引发了文学反帝主题的勃兴;促使了长篇小说创作的丰富与成熟。
【关键词】“五卅运动”工人运动工运小说郭沫若蒋光慈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中国现代文学与工人运动关系研究”(项目批准号:14AZW016)的阶段性成果。
“五卅运动”作为一场影响深远的反帝爱国运动,对中国现代文学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早在1930年代,这一问题就引起广泛关注。1933年著名文学史家王哲甫在《中国新文学运动史》中,将“五卅运动”看作中国文学分界的标志:“直到一九二五年上海的‘五卅惨案’发生,好像天大的巨浪一般震荡了中国‘醉生梦死’的民众,同时中国的文坛因受了这一次外来的剧烈的刺激,也发生了重大的变化。……所以以前胡适等所提倡的‘文学革命’现在一变而为‘革命文学’了。”①王哲甫:《中国新文学运动史》,上海:杰成印书局,1933年,第70~71页。1934年阿英断言:“五卅运动的发生,中国的新文学运动,开始走向革命文学之路。”②张若英(阿英)编:《中国新文学运动史资料》,上海:光明书局,1934年,“序记”第2页。郑振铎也同样指出:“五卅运动在上海的爆发,把整个中国历史涂上了另一种颜色,文学运动也便转变了另一个方面”③郑振铎编选:《中国新文学大系·文学论争集》,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1935年,“导言”第16页。;同样出版于1930年代的《新文学概要》第五章的标题就是“五卅运动在文学上的影响”,作者认为:“‘五四’是一个划时代的转变,‘五卅’也是一个划时代的转变。”“五卅运动在文学上的影响很大。因了五卅的刺激,唤醒了一部分文人的迷梦,使他们出了象牙之塔,走到十字街头。……总之,在五卅以后,一般作家,显然走了两条不同的路:一是走到十字街头去斗争,一是躲到象牙塔里去做梦。”④吴文祺:《新文学概要》,中国文化服务社,1936年,第59~60页。这说明“五卅”之后,作家队伍开始分化,其中一部分走向了革命文学的征途,使文学史的发展出现了新的动向。
上述看法都在强调“五卅运动”对文学史发展的巨大影响——它改变了“五四”文学发展的方向,所以它和“五四运动”一样,在文学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这一说法在1949年之后的文学史叙述中被继承了下来。王瑶在《中国新文学史稿》中历数了1925年文坛上的斗争之后接着说:“这时在上海爆发了‘五卅’以后的反帝运动,接着是1925~1927年的大革命高潮,很多人参加革命实践去了,而在文学上也就有了反映这种要求的‘革命文学’的口号。”①王瑶:《中国新文学史稿》,上海:新文艺出版社,1954年,上册第40页。其他的文学史类著作也基本采用了这一看法,但都是结论性的,深入的分析和系统的论述并不多见。直到“文革”结束以后,一些学者再次关注这一问题。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上海社科院的许豪炯先生,他的专著《五卅时期文学史论》以及他公开发表的多篇论文,对“五卅运动”的文学史意义进行了深入研究。他不仅把“五卅时期”作为一个文学史概念进行分析,还强调指出“五卅运动”“标志着思想启蒙的五四时代的终结和叱咤风云的大革命高潮的到来。”②许豪炯:《五卅时期文学史论》,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7年,第21页。这一说法其实跟郑振铎等人的说法相去不远。
问题的关键在于,这种由来已久的说法,是否符合历史的实际?“五卅运动”对文学史的影响是不是仅仅停留在这一“划时代”层面上?笔者认为,这种说法过于夸大了这一事件对文学史的影响,同时也遮蔽了这一事件对文学史影响的复杂性。或者说,“划时代”像一个标签一样,将复杂的历史状况给简单化了。
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是1920年代中国文学的一次重大转折,这一转折是否从“五卅运动”开始的,这不是一个不证自明的问题。最早明确提出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这一富有概括性说法的是成仿吾。1928年2月,他在《创造月刊》上发表的那篇文章:《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成为对1920年代文学进行简练概括的定论。他在这篇文章中对“文学革命”以来的文坛进行了激烈的批评,对他期待的革命文学进行了热切的呼唤:“我们远落在时代的后面。”“我们如果还挑起革命的‘印贴利更追亚’的责任来,我们还得再把自己否定一遍(否定的否定),我们要努力获得阶级意识,我们要使我们的媒质接近农工大众的用语,我们要以农工大众为我们的对象。”最后他斩钉截铁地断言:“换一句话说,我们今后的文学运动应该为一步的前进,前进一步,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③《创造月刊》第1卷第9期,1928年2月。在成仿吾看来,中国文学发展到1928年,还“远落在时代后面”,发挥着“小资产阶级的恶劣根性”,所谓的革命文学,还没有到来。成仿吾作为中国革命文学初期的一员大将,他对革命文学的理解应该具有代表性。如果说在1928年的时候,革命文学的时代还没有到来,那么把“五卅运动”作为促使革命文学诞生的标志,就不免显得牵强。
从具体作家来说,人们一般认为郭沫若是一个标志性人物。他从“五四”时期的个性主义作家,转变为激进的革命作家,“五卅运动”发挥了重要作用。他的转变,长期以来被看作文学史转型的标志。但从历史史实来看,这一判断是值得商榷的。
从思想转变来说,郭沫若从一个小资产阶级的个人主义者转变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开始于1924年。这年4月他着手翻译日本河上肇的《社会组织与社会革命》,思想受到很大震撼。他说:“我译完此书所得的教益殊觉不鲜呢!我从前只是茫然地对于个人资本主义怀着的憎恨,对于社会革命怀着的信心,如今更得着理性的背光,而不是一味的感情作用了,这书的译出在我一生中形成了一个转换的时期。把我从半眠状态里唤醒了的是它,把我从歧路的彷徨里引出了的是它,把我从死的暗影里救出了的是它。”④郭沫若:《孤鸿》,载《创造月刊》第1卷第2期,1926年4月。8月,他发表《盲肠炎与资本主义》,认为“资本家是社会的盲肠。他们对于社会是并没有什么贡献的。他们的主义是在榨取劳动者的体力以获取剩余价值(赢利)”。并认为“社会的健康状态,在我们所能思议及的,怕只有在社会主义制度之下才能实现”。⑤郭沫若:《盲肠炎与资本主义》,载《洪水》第1册,1924年8月。这些都说明,郭沫若作为中国革命文学的前驱和重要代表人物,其思想的转变在“五卅运动”之前就已经开始了,所以把他的转变完全归因于“五卅运动”是不恰当的。从其文学观念和创作历程来看,“五卅运动”的确给郭沫若带来了很大的影响,但似乎不足以改变他对文学的基本看法。1925年7月,也就是“五卅运动”高峰期,郭沫若撰写《文学的本质》一文,认为“文学的本质是有节奏的情绪的世界”,并认为“诗是文学的本质,小说和戏剧是诗的分化”①郭沫若:《文学的本质》,载《学艺》第7卷第1号,1925年8月。。这一看法,与他早期对文学的看法并无差别。到11月,作《〈文艺论集〉序》,他的看法明显发生了改变。他将这本《文艺论集》看作自己的“坟墓”,一个告别过去走向新生的转折点。那么这是否意味着,本年发生的“五卅运动”成为他转折的外在因素呢?笔者认为,1924年思想开始进入转变期,“五卅运动”的刺激加速了这种转变。他说:“我从前是尊重个性、景仰自由的人,但在最近一两年之内与水平线下的悲惨社会略略有些接触,觉得在大多数人完全不自主地失掉了自由,失掉了个性的时代,有少数的人要来主张个性,主张自由,总不免有几分僭妄。”②郭沫若:《文艺论集序》,载《洪水》第1卷第7号,1926年1月。这里说的“最近一两年”,就包含了1924年和1925年,说明导致其思想转变的,并非“五卅运动”这唯一因素。思想转变了,并非意味着就一定会去提倡革命文学,这还需要其他时代因素的激发和引领。综览郭沫若在“五卅运动”时期的言论,十分接近共产党人的主张,这与他在1924年接受马克思主义的影响有关。1925年8~9月间,随着罢工工人的陆续复工,“五卅运动”基本结束。而同年7月,国民政府在广州成立,10月国民革命军东征,击败陈炯明残部,计划北伐,一时革命空气从广州弥漫全国。与“五卅运动”抗议帝国主义不同,这场旨在消灭军阀、统一全国的革命,吸引了大批青年知识分子和广大民众的支持,一时间广州成为革命之城,革命的空气从广州辐射全国,成为社会的新热点。这种革命的氛围自然也影响了郭沫若。1926年3月,他撰写《文艺家的觉悟》一文,探讨革命与文学的关系,而对这个问题更为深入的思考则是到广东以后的事了。1926年3月23日,郭沫若到达广州,先在广州大学担任文科学长,后到北伐军中做了一名宣传战士。这期间,他明显受到广州革命形势的感染,开始深入思考文学与革命问题了。1926年5月,撰写《革命与文学》一文,认为“文学和革命是一致的,并不是两立的”,“何以故?”“以文学是革命的前驱,而革命的时期中永会有一个文学的黄金时代出现故”。他还号召青年们“应该到兵间去,民间去,工厂间去,革命的漩涡中去”③郭沫若:《革命与文学》,载《创造月刊》第1卷第3期,1926年5月。。也是基于这样一种信念,他走向了北伐战争的战场。所以郭沫若思想的转变期应该是在1924年至1925年,导致其思想转变的至少有两个外因:译河上肇的书、目睹和参与“五卅运动”;而对革命文学的思考主要与广州的革命风暴有关。
事实上,就整个文坛的状况来看,革命文学在“五卅运动”之前就已经颇具声势。最早提出革命文学口号的是文学研究会。在俄国革命文学(尤其是路卜旬的《灰色马》)的影响下,部分向往俄国革命的文学研究会作家,自觉地提倡革命文学,其中以郑振铎为代表。1921年他发表《文学与革命》一文④西谛:《文学与革命》,载《时事新报》副刊《文学旬刊》第9号,1921年7月。,批评了当时文坛上“革命之歌消沉,革命之帜不张”的萎靡状况,这应该是对革命文学最早的呼吁。郑的观点得到了《中国青年》杂志的热烈回应,一批年轻的共产党人将创造革命文学看作时代的使命。这些进步的年轻人思想更为活跃,他们对革命文学的论述内容也更为丰富。1922年沈泽民发表《〈新俄艺术的趋势〉译者附注》,⑤沈泽民:《〈新俄艺术的趋势〉译者附注》,载《小说月报》第13卷第8号,1922年8月。提出无产阶级艺术的概念,认为新俄艺术,就是无产阶级艺术的前驱; 1923年邓中夏在《贡献于新诗人之前》中提出了“做革命诗歌”⑥邓中夏:《贡献于新诗人之前》,载《中国青年》第1卷第10期,1923年10月。的倡议; 1924年11月,沈泽民在《觉悟》上发表《文学与革命的文学》⑦《民国日报·觉悟》第11卷第6期,1924年11月。,继续为革命文学呐喊;同年5月,恽代英在《中国青年》上发表《文学与革命》一文,认为“……先有革命的感情,才会有革命文学的”,“倘若你希望做一个革命文学家,你第一件事是要投身于革命事业,培养你的革命的感情”⑧载《中国青年》第2卷31期,1923年。。这和后来鲁迅对革命文学的认识如出一辙,但它比鲁迅的观点早发表了近十年。1925年1月,蒋光慈发表《无产阶级革命与文化》⑨载《新青年》(季刊),1924年第3期。,呼吁创作革命文学。在这一过程中,出现了两个提倡革命文学的社团:一个是悟悟社①悟悟社成立于1924年5月,是杭州之江大学学生为主的文艺团体,成员散遍全国。发起人有许金元、蒋锵等,出版《悟悟月刊》。其成立的缘由是:“我们因欲挽救近年国内文学界中一味溺于‘卿卿我我’男闺怨式的‘靡靡之音’的潮流;因欲鼓舞国人的革命情感;使鉴于中国近况,而促进革命文学为国内文学界一时的主流”,见《青年团体报告——悟悟社》,载《中国青年》第3卷第59期,1924年;另外,《悟悟社的宣言书》载于《民国日报·觉悟》第6卷第2期,1924年6月。;一个是春雷文学社。成立于1924年5月的悟悟社“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早出现的革命文学社团”,②王烨:《文学研究会与初期革命文学的倡导》,载《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6年第3期。但创作上并无大的收获;春雷文学社成立于同年11月,其目的跟悟悟社很相似:“尽一点一方量(原文如此,“一方量”应为“力量”之误——引者注),挽一挽中国文学界‘靡靡之音’的潮流”③《春雷文学社小学(原文如此——引者注)启事》,载《民国日报·觉悟》第11卷第15期,1924年11月。,主要成员有蒋光慈、沈泽民、王秋心等。他们在《民国日报》副刊《觉悟》上出版了两期文学专号,发表了蒋光慈的论文《现代中国的文学界》和诗歌《哀中国》、王秋心的诗《和平女神颂》、王环心的五幕短剧《爱情与面包》等各类作品,初步显示了革命文学早期的实绩。悟悟社和春雷文学社的出现,充分说明了当时年轻人对革命文学的期待,所以说革命文学在“五卅运动”之前,就已经成为很多文人的自觉追求并已开始付诸于行动——它已经像一颗破土的幼苗,展露出无限生机。
1925年5月,“五卅运动”爆发,人们的反帝情绪空前高涨,革命的要求更为迫切,这为革命文学的成长提供了巨大的助力。所以说,“五卅运动”激发了革命文学的热情,使处于初绽时期的革命文学得到了巨大的推动力。但如果认为是它引发了革命文学的诞生,显然是过甚其辞。因为,即使没有“五卅运动”,已经破土而出的革命文学之幼苗,也会长成大树的。
在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的转换过程中,1926年的北伐战争所起的作用,比“五卅运动”要大得多,但这一点长期以来被忽视了。“五卅运动”是抗议帝国主义的群众运动,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革命行动;与之相比,北伐战争才真正称得上是一场影响深远的革命,所以它对革命文学的助推作用远远超过了“五卅运动”。与其说是“五卅运动”改变了中国文学的方向,倒不如说北伐战争加速了中国文学的转型。从史实来看,也的确如此。北伐战争爆发以后,广州和武汉相继成为继京沪之后的两大文学中心——革命文学中心,一大批作家文人先后会聚于这两个城市,从事革命文学的宣传工作,使革命文学的影响迅速扩大。
结合革命文学发展的整个过程来看,1928年是革命文学发展的高峰期,而在1925和1926年间,革命文学并没有呈现出过于高涨的局面。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转变的一个重要标志,是对“五四”文学的否定和对革命文学的高扬,这一极端倾向最早出现在成仿吾的《完成我们的文学革命》④载《洪水》第3卷第25期,1927年1月。一文中。作者将北京文艺界称为以“趣味”为中心的堕落之地,点名批评了鲁迅、周作人、刘半农、陈西莹等“五四”文学的宿将。自此开始,“五四”文学被押上审判台,接受革命文学家们的全面讨伐和清算。成仿吾这篇文章是革命文学向“五四”文学打响的第一炮,由此引发了鲁迅与革命文学家们之间的激烈论争,将革命文学推向了前台。很显然,这一事件跟“五卅运动”并无直接联系。
综上所述,将“五卅运动”看作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转变的标志性事件,并不符合历史事实。那么这是否意味着“五卅运动”对现代文学没有什么影响呢?自然并非如此。笔者认为,“五卅运动”对中国现代文学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但这种影响长期以来被误解了,被所谓的“划时代”这一宏大叙事给遮蔽了。
“五卅运动”对中国现代文学史发展的重要影响,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工人斗争题材的作品不断增加,并形成了现代工运文学的小传统。
1925年的五卅运动,充分证明了中国工人阶级强大的斗争力量,极大地鼓舞了社会各阶层的反帝爱国精神,也使作家们在工人身上看到了中国未来的希望。在五卅运动之前,新文学作品的题材主要集中于农民和知识分子两大领域,涉及工人的很少。这其中的原因不难理解:首先,以启蒙为宗旨的新文学,将启蒙对象设定为愚昧、麻木的中国农民,而承担启蒙任务的是知识分子,所以“知识分子/民众(农民)”构成了中国现代启蒙文学的两大群体,这在鲁迅的小说中体现得十分明显。其次,中国现代作家大多出身于农村或小城镇,对农村生活十分熟悉,相反,对工人生活则很陌生。对此,周扬曾经指出,“中国是一个落后的农业国,绝大多数的作家都和土地与农民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与之相比,“由于中国工人数量的稀少,年龄的幼稚,作家和工厂接触的不多,虽然前进的作家对这个新的社会力量极其憧憬,在思想上力图接进(近),但是要把这些新的人物描上艺术的画布,对于他们的面目,还不够十分地熟悉。这就造成了描写工人作品的缺少,形成了中国新文学,特别是反帝国主义文学的一个重要的弱点”。①周扬:《从民族解放运动中来看新文学的发展》,载《文艺战线(延安)》第1卷第2号,1939年3月。这种状况从“五卅运动”开始有了明显改变。“五卅”之前,城市贫民进入作家视野的,主要是学徒工(如《三天劳工的自述》)和人力车夫,现代意义上的工人极少,写工人反抗斗争的就更少,“五卅”之后工运作品数量猛增。蒋光慈的《少年漂泊者》(1926年)是第一部正面描写工人运动的作品,具有标志性意义。该小说生动展示了一个来自底层的富有反抗意识的年轻人,逐渐认清社会本质,走向有组织斗争的过程。小说对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的描写,对林祥谦烈士英勇气概的渲染,都成功地将中国工人阶级的斗争行动引入现代小说的题材领域。1927年,蒋光慈以一部《短裤党》,再现了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装起义宏阔、壮烈的画面。与《少年漂泊者》相比,这部作品对工人斗争行动的描写更为详细,更具有代表性。同类作品还有很多,如郭沫若的《一只手——献给新时代的小朋友们》②连载于《创造月刊》1927年第1卷第9期、第10期,1928年第1卷第11期。,写出了童工小普罗的悲惨遭遇、工头的冷漠残暴和工人们的愤怒与反抗,是郭沫若小说创作转型的重要标志;蒋光慈《最后的微笑》③现代书局1928年初版。描写了工人王阿贵在进步人士影响下,孤身反抗的壮烈情怀和无法摆脱的悲剧命运;与此十分相似的是刘一梦的《工人的儿子》④载《莽原》1927年第2卷第21、22期合刊。,阿宝的父亲因为参加罢工被工头打死,母亲又被工头霸占,阿宝羞愤之际杀死工头后逃亡;刘一梦的另一篇作品《车厂内》,⑤载《太阳月刊》1928年第2期、第5期。写工人领袖张茂发组织电车工人罢工,但有的工人不响应,将电车开上路,他愤怒之余向行驶的电车开枪;随后他遇到两个外国人殴打罢工工人,即掏出随身携带的手枪将两个外国人射杀。刘氏的这两篇作品与蒋光慈的《最后的微笑》颇为相似,都带有个人英雄主义和冒险主义的倾向,反映了早期工运小说不成熟的状态,但确是中国工运文学早期的重要收获。与之相比,戴平万《小丰》⑥载《太阳月刊》1928年第2期、第5期。在纪实性和艺术性方面显得更为突出。小说写1925年6月3日工人和学生游行,遭遇帝国主义枪杀的过程,通过一个小学生小丰的视角来描写,显得更有感染力。同一时期,还有大量的工人小说——或写工人苦难(如龚冰庐《炭坑里的炸弹》、《碳矿夫》),或写工人对被追捕人士的同情(如华汉《趸船上的一夜》),或写工人宁愿忍受贫穷饥饿也坚持罢工的阶级觉悟(陈鹤侣《罢工以后》)。这些作品,使1920年代后期的革命文学不只是一个口号,而是有了实实在在的收获。进入1930年代以后,工运小说在数量和质量上都有大的提升,从而形成了现代工运小说的一脉传统。
(二)“五卅运动”是文学与政党政治结合的一个开端。
中国现代工人运动与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密不可分,邓中夏认为:“中国‘现代式的’职工运动,无疑的是从中国共产党手里开始。有了共产党,然后才有‘现代式’的工会,从此中国的工会才渐次的相当有组织性、阶级性以至国际性。”⑦邓中夏:《中国职工运动简史》,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52年,第15页。中国共产党成立以后,就注重发动工人罢工,仅1922年到1923年,共产党就领导了工人罢工100余次,参加总人数达到30万以上,其中的香港海员罢工、安源路矿工人罢工和“二七”大罢工影响巨大,震惊海内外。但是,这些罢工并没有引起作家们的关注,也没有对中国文学产生实质性的影响。与之相比,“五卅运动”就大不相同,它就发生在文人聚集的上海,随后波及到全国各大中小城市,使作家们亲眼目睹了这一历史壮举,容不得他们再作壁上观。所以“五卅运动”发生以后,作家们或以实际行动参与游行示威,或撰写文章表明自己的态度,于是舆论界形成了针锋相对的两种立场:一方是以梁启超、胡适、陈西莹等人为代表的“中和派”。梁启超反对进一步激化矛盾,反对将运动扩大化,尤其反对学生游行示威。他主张成立“调查委员会”,查明事实真相,“使对方不能狡赖”,以达到修改中外现行条约、争取更大权益的目的。①梁启超的观点可参见他的两篇文章:《赶紧组织会审凶手的机关啊》(载《晨报》,1925年6月13日)和《谈判与宣战》(载《晨报》,1925年6月24日)。梁启超的平和主张激起强烈反响,一大批激进主义者对梁启超进行批驳、挖苦,甚至人身攻击。当梁启超陷入舆论漩涡,百口莫辩的时候,胡适谨慎地为梁启超辩护。他认为,真正的自由,就是让各人都有发表自己意见的权利,有不同意见可以商榷,不要动辄就上升到爱国的高度。对“五卅运动”的意见,他与梁启超的主张不无相同之处:“(一)要调查事实; (二)要有负责任的态度; (三)要认清楚步骤。”②胡适:《对于沪汉事件的感想》,载《晨报副刊》,1925年6月26日。和胡适站在同一立场的陈西莹对高喊宣战的中国人更为不屑,他写到:“打!打!宣战!宣战!这样的中国人,呸!”③西莹:《闲话》,载《现代评论》第2卷第38期,1925年8月。毫无疑问,梁启超、胡适等人的调和主张在群情激愤、血脉贲张的年代,是不合时宜的,因而受到舆论界的围剿。另一方则主张与帝国主义进行坚决斗争,实行无限期罢工、罢课、罢市。中国共产党人是这一主张的倡导者和宣传者,因为共产党人将这次大规模的工人运动,看作实现共产主义革命的良好契机,所以希望借工人运动之火,点燃全国人民的革命情绪,一揽子解决中国革命问题,因而他们提出:“因英日帝国主义之大屠杀而引起的全上海和全中国的反抗运动之目标,决不止于惩凶、赔偿、道歉等‘了事’的虚文,解决之道不在法律而在政治,所以应认定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推翻帝国主义在中国的一切特权为其重要目的。”④《中国共产党为反抗帝国主义野蛮残暴的大屠杀告全国民众》,载《向导》周报第117期,1925年6月。陈独秀提出的最低要求是:“(一)惩办凶手赔偿损失; (二)撤换驻上海英美日本领事; (三)取消各国领事裁判权;(四)收回全国租界。”⑤独秀:《上海大屠杀与中国民族自由运动》,载《向导》周报第117期,1925年6月。这些明显不可能实现的要求,就暗含着将总罢工、总罢课和总罢市进行到底的期待和决心。在当时的情况下,越是激进的、彻底的主张,越具有正义性和煽动性,所以中共当时的立场,站在了道义和正义的制高点上,获得了广泛的支持。当时的大部分作家,如已加入中共的沈雁冰、沈泽民、蒋光慈等人自不待言,就是一直处于政治边缘的作家,也被这一激进、彻底、决绝的斗争精神所吸引,坚定地站在了中共一边,不断地发动学生走向街头,向广大民众进行宣传,并对罢工工人提供支持和援助。应该说,“五卅运动”无论对共产党还是对中国文学来说,都是一次历史的机遇。通过这场工人运动,共产党赢得了更多进步文人的拥戴和支持,也是通过这场运动,中国文学开始为政党政治所吸引。胡也频在1930年发表的长篇小说《光明在我们前面》,很形象地诠释了中国知识分子是如何在现实的教训面前选择共产主义道路的。而在“五卅运动”高峰期由中国共产党人创办的报纸《热血日报》,由政治家兼作家的瞿秋白主编,及时报道事变的真相,并代表民众提出自己的正当要求;与之相呼应的是郑针铎、叶绍钧等人创办的《公理日报》。这两份报纸成为这场运动中勇于为民众代言的正义旗帜。
自然,文学与政党政治的结合,使“五四”以来的新文学进入中国社会政治的核心地带,从而中国文学不再只是文人“自己的”的事情,而是成为政治革命的一部分,注定要接受政坛上疾风暴雨的洗礼,也要经受血雨腥风的考验。更为重要的是,文人开始掌握中国特有的政治话语方式,使中国文学带上了“政治腔”。正像有人已经注意到的那样,“五卅运动”以后,郭沫若开始熟练地使用“五卅时期学会的一套政治发言的方式,种种言论完全配合着政府的口径”⑥程凯:《革命的张力——“大革命”前后新文学知识分子的历史处境与思想探求》,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135页。。此后中国文学出现的种种征候,都可以从“五卅运动”时期找到端倪。
(三)“五卅运动”引发了一个反帝文学的高潮,并对随后的文学产生了较大影响。
虽然说“五四运动”被定义为“反帝反封建”,但就文化和文学而言,“五四”时期的文学基本上是以批判传统文化(反封建)、启蒙大众为主导倾向,真正以反帝为主旨的作品数量极少。相反,在整个“五四”时期,西方(帝国主义)文化和文学是中国文人效仿的对象,这背后隐藏着对西方(帝国主义)文化和文学的艳羡、追慕和颂扬。这种心态,也会淡化文人的反帝情绪。
“五卅运动”爆发以后,日本和英国殖民主义者对中国工人的血腥屠杀,激起了全民族的冲天之怒。时代呼唤反帝文学的崛起,作家们也积极投入到反帝文学的创作中,由此形成了一个反帝文学的高潮。“五卅运动”刚刚发生后,一位评论家痛心疾首地写道:“在当前的中国,一般民众现在共通的苦闷,是暴力的压迫,是资本家与帝国主义者的侵略,试问现在有表示这种社会情状的文学作品吗?现代民众的愿望,是在脱离国内军阀与外国帝国资本主义者两重的压迫,是在谋自由的民主政治之建设,试问现在有指示这种归趋的文学作品吗?”①仲云:《可悲的中国文学界》,《文学周报》第178期,1925年6月。这充分表达了“五卅运动”引发的民众对反帝文学的要求。事实上,“五卅运动”期间,尽管出现的反帝作品不能使时人满意,但无论从数量还是从质量上来说,都形成了一个反帝文学的小高潮,所以在1920年代文学史上,1925年可以称为中国文学的“反帝年”,并引发此后一直得以延续的“反帝”文学潮流,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在整个“五卅运动”期间,一大批知名作家投身其中,创作了大量反帝作品。当“五卅运动”如火如荼的时候,沈雁冰发表散文《五月三十日的下午》和《“暴风雨”——五月三十一日》,叶圣陶发表散文《五月三十一日急雨中》和诗歌《五月三十日》,郑振铎发表散文《街血洗去后》、《六月一日》等。这些作品都从作者亲历的事实出发,揭露了帝国主义残杀中国工人的暴行,鞭挞了“高等华人”的麻木与冷血,体现出了浓烈的爱国反帝情绪。茅盾在《五月三十日的下午》中记述了自己的“新信仰”——对待屠杀中国人的帝国主义者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②沈雁冰:《五月三十日的下午》,载《文学周报》第177期,1925年6月。在《暴风雨——五月三十一日》中,他充满自信地写到:“冷酷的武力不能浇灭群众的沸腾的热血!昨日的炮火已把市民的血烧到沸滚!”③沈雁冰:《暴风雨——五月三十一日》,载《文学周报》第180期,1925年7月。“五卅运动”爆发的时候,郭沫若也在上海。5月30日,他在先施公司的楼上目睹了帝国主义的暴行,感到震惊且愤怒,便挥舞手中的笔,起草了《为“五卅”惨案怒吼》的宣言,并在美专做了题为《国际阶级斗争之序幕》的演讲,深刻地指出:“帝国主义实在是今日之大敌,我们要自救,则非打倒它不可。”④郭沫若先生在美专演讲,萧韵记:《国际阶级斗争之序幕》,连载于《民国日报·觉悟》第8卷第23期和第24期,1925年8月出版,所引文字见第23期。除写这些战斗性的檄文外,郭沫若还创作了两幕历史剧《聂嫈》,借聂政姐弟反抗暴政的故事,鼓舞人们与帝国主义做坚决斗争的勇气。该剧于同年7月1日起,被上海美专的学生搬上上海新舞台,连演两场,收到良好的宣传效果。田汉、朱自清、闻一多等进步作家,在“五卅运动”及其之后,都通过自己的创作,表现出明确的反帝倾向。“五卅运动”爆发时,田汉在长沙,当他得知上海惨案后,于6月3日发表长诗《黄浦怒涛曲》,不久离湘赴沪,在劳动大学任教。这时他试图以“五卅运动”为题材创作话剧,但由于对这场运动的了解不够深入,迟迟没有动笔,直到1931年完成话剧《顾正红之死》,算是对这场运动的一个纪念。当时在浙江的朱自清,奋笔写下《血歌——为五卅惨剧作》、《给死者》和散文《白种人——上帝的骄子》,尤其是最后一篇,成为1920年代反帝散文中的杰作。闻一多是1925年5月中旬从美国回国的,很快爆发了“五卅运动”,他以笔为枪,发表《发现》、《七子之歌》等作品,“这些诗,如号角,如战鼓,号召和激励人们投入反帝救国的神圣斗争”⑤尚且:《五卅运动中的闻一多诗歌》,载《湖北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0年第2期。。到今天为止,《七子之歌》依然是脍炙人口的爱国主义经典篇章。二是当时报刊上发表大量群众自发创作的反映这一事件的作品,这些作品与出自名家之手的作品相呼应,共同构筑了“五卅”反帝文学的统一战线,显示了文学在重大历史事件面前的自觉意识和担当意识。这类作品从1925 年5月开始,以后每年的纪念日,都会再次涌现,在群众中产生了广泛影响,极大地推动了“五卅”精神在民众间的普及和传播,也不断地播下对帝国主义仇恨和反抗的种子。
(四)“五卅运动”引发了作家对知识分子命运和国家前途问题的思考,并催生了三部优秀长篇小说。在这些小说中,“五卅运动”成为关键情节之一。这些长篇小说的出现,不仅填补了新文学运动初期长篇小说匮乏的局面,而且也使长篇小说在艺术上走向成熟。
“五卅运动”发生期间,诗歌和散文这类灵活、轻便的文体,发挥了重要的战斗作用,成为文人抒发反帝爱国感情的有效武器。而长篇小说作为一种相对“笨重”的文体,很难在短兵相接阶段发挥轻骑兵的作用。“五卅运动”结束以后,亲历这场运动的作家,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和思考,陆续推出多部颇为厚重的长篇小说,其中最重要的有三部:叶绍钧的《倪焕之》(1928年)、茅盾的《虹》(1929年)、胡也频的《光明在我们的前面》(1930年)。此外,还有一部重要的中篇小说,即巴金的《死去的太阳》(1930年)。就长篇小说来看,《光明在我们的前面》以“五卅运动”为主要内容,所以是这场运动的直接产物;另外两部虽然时间跨度更大,涉及的历史事件更多,但“五卅运动”仍然是其中的重头戏,所以也可以看作这场运动的产物。这三部长篇小说再现了上海和北京“五卅运动”时的壮阔场景,使刚刚过去的重大历史事件“活”在了文学中,化为人们的永恒记忆。
从内容来看,这些作品有一个共同点:都从时代发展的角度,借“五卅运动”来反思知识分子的思想与命运。自然,由于知识分子在此之前的思想状况存有差异,所以“五卅”事件带来的影响也有明显不同。对倪焕之来说,“五卅运动”中工人们的积极表现,使他看到了教育救国的局限,而王乐山的引导,使他看到了中国革命的路向。所以在“五卅运动”的整个过程中,倪焕之激动着、兴奋着、行动着、思考着,终于意识到:“为教育而教育,只是毫无意义的玄语;目前的教育应该从革命出发。教育者如果不知革命,一切努力全是徒劳;而革命者不顾教育,也将空洞地少所凭借。十年以来,自己是以教育者自诩的;要求得到一点实在的成绩,从今起做个革命的教育者吧。”①叶圣陶:《倪焕之》,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第182页。这是一个教育救国论者在现实面前的深刻自省,也是“五卅运动”给“五四”以来启蒙论者的启示,在那个时代具有代表性。而对《光明在我们的前面》中的白华而言,“五卅运动”的意义更为巨大。她与男友刘希坚都是无政府主义的信徒,刘希坚在实践中很快就发现了这一信仰的虚妄性,便毅然奔向了更为科学的马克思主义,但白华则始终坚守着无政府主义,这导致了两人之间关系的紧张。“五卅”惨案发生之后,她希望她的“同志”们行动起来,参与到时代的洪流中去,但那些无政府主义者们除了喊两句空洞的口号外,毫无作为。她对其感到深深失望,怀着失落的心情来到刘希坚的住处,听到了让她振奋的消息和铿锵有力的声音:“只有全国民众一致地向帝国主义作反抗的示威,才能解除他们的压迫,才能解放我们自己……”②《胡也频选集》下卷,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845页。这正是白华渴望的结果。白华从刘希坚这里看到了希望,刘和他的同事们的努力方向,正是她所渴望的目标。经过认真的反省和艰苦的思想斗争,白华的信仰开始动摇,最终追随她的男友走向马克思主义,成为一名为民族解放而斗争的坚强战士。
同是年轻的女性,《虹》中的梅行素有着和白华不一样的命运。她是凭借“五四”时期接受的个性解放和爱情自由观念而离家出走的。到了上海以后,在共产党人梁刚夫的影响下,思想开始发生变化。“五卅运动”爆发以后,又给了她新的刺激,思想变得激进起来,他对徐绮君说:“……时代的壮剧就要在这东方的巴黎开演,我们都应该上场,负起历史的使命来。你总可以相信罢,今天南京路的枪声,将引起全中国各处的火焰,把帝国主义,还有军阀,套在我们颈上的铁链烧断!”③《茅盾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第253页。正是基于这样一种全新的观念,她投入到“五卅运动”的游行示威之中,在敌人的高压水枪和枪弹之间奔走。可以说,没有“五卅运动”,她只能是一个追求个人自由的小资产阶级女性,而五卅运动将她送上了政治革命的轨道,使她获得了新的价值观和人生观,并找到了自己的使命。
倪焕之、白华、梅行素,这些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秉承着“五四”时期的启蒙教育和个性自由的观念走向社会,尽管各人经历的人生道路不同,但到“五卅运动”爆发以后,他们都受到了思想上的冲击,这充分反映了叶圣陶、茅盾、胡也频等作家对“五卅运动”的认识:它改变了中国知识分子的救国思路,使他们走出了“五四”的思想畛域,进入到革命斗争的行列。
三部作品通过富有时代气息的典型形象,再现了“五卅运动”对中国社会、政治和思想的影响,具有鲜明的史诗品格。的确,在中国现代思想史上,“五卅运动”具有重要意义,是导致现代知识分子思想转折的重要事件之一。但这里我们要分清一个问题:其对知识分子思想的影响,与对文学的影响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毕竟文学的转型与知识分子思想的转型并不完全同步。常规而言,文学的转型往往比思想的转型要滞后一些。另外,这三部作品的创作时间也值得注意:《虹》写于1929年4月至7月,《倪焕之》写于1927年12月至1928年11月;《光明在我们的前面》初版于1930年。很显然,这三部作品创作于革命文学高涨时期,“讲述故事的时间”对“故事讲述的时间”会产生重要的影响,所以我们不能以此来简单推断现实中的“五卅”对文学的影响。
自新文学诞生以来,长篇小说始终是一个弱项,数量少且成就低。此前张资平的《冲积期化石》、王统照的《一叶》均非成熟的佳作,而且影响也小。“五卅”运动以其强大的冲击力唤起了作家以长篇小说记录这一重大历史事件的冲动,并在这一历史事件中塑造知识分子形象,取得了巨大成功。可以说,五卅运动成为激发作家创造力的一个触媒,为中国现代长篇小说的繁荣和成熟发挥了重要作用。
总的来说,五卅事件对现代文学史的演变产生了重要影响,这种影响不是一句简单的“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就能概括的,而是蕴含着丰富、复杂的内涵,不能采用偷懒的方式,以一句口号式的语言去掩盖历史的复杂性。
[责任编辑罗剑波]
文化研究
The New Discussion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May 30th Movement and Chinese Modern Literature
ZHANG Quan-zhi
(Literature College,Chongqing Normal University,Chongqing 401331,China)
Abstract:The May 30th Movement has long been regarded as the turning point of Chinese literature from“literary revolution”to“revolutionary literature”,which has an epoch-making significance in the history of literature.This simplistic view not only exaggerated its influence on the history of literature,but also hid the complexity of its impact on the history of literature.Before the May 30th movement,the advocate of revolutionary literature had considerable momentum,and some revolutionary literature societies had come up,like realization club (wuwu she) and spring bud literary club (chunlei she).It also produced considerable work of creative writing.The Northern Expedition was of the most important event which promoted the prosperity of revolutionary literature.In the transformation of“literary revolution”to“revolutionary literature”,the meaning of the May 30th Movement has been exaggerated and the influence of Northern Expedition is undervalued.The May 30th Movement was not the key factor of the transformation of Chinese literary history.Neither did it mean a new age had come.Nevertheless,it had evident influence on Chinese literature.This is mainly manifested in four aspects: open the small tradition of socialist literature; mark the combination of party politics and literature; the boom of anti-imperialist literature; prompt the enrichment and maturity of full-length novels.
Key words:the May 30th Movement; workers' movement; socialist literature; Guo Moruo; Jiang Guangci
[作者简介]张全之,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