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懿君
内容摘要:拉梢寺是武山水帘洞石窟群之一,是目前所发现的亚洲最大的浮雕艺术。水帘洞石窟群地处在丝绸之路的南路的武山响河沟,是丝绸之路上重要的石窟群之一,其背面岩壁上的拉梢寺更因其独特的艺术风格而享誉世界。其研究大多是从石窟的内容、形制、造像特点等方面进行分析。本文是笔者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就拉梢寺石窟单独列出来作为研究对象,从这一石窟选择的地点、功能和规模三方面来探讨其隐含的历史语言信息。
关键词:武山、拉梢寺、北周大像、历史语言
拉梢寺石窟群系陇南石窟群之一,位于渭河上游地区的武山,是目前发现的亚洲最大的浮雕艺术遗迹,在石窟史上有着重要的历史意义。但对这一石窟的研究却很少,近年来,随着人们对这一石窟的高度关注,出现了相关的研究,但其研究成果与其他同时代的石窟艺术相比依然有限。主要的有乔今同《武山洛门镇的古代石窟》,减志军《武山水帘洞石窟群》,樊荣华、高寇威合作发表的《水帘洞石窟》,杨益民、杨喜林《拉梢寺石窟群》等,这些大多是对水帘洞石窟群的内容、石窟形制、开凿年代以及造像和壁画的特点做了较为细致的分析,并附有大量的图片,美国学者罗伟杰《北周拉梢寺艺术中的中亚主题》一文,对这一艺术形式与中亚造像的特点做了比较。
此外,一些学者对此石窟与天水地区其他石窟之间的关系,供养人反映的民族问题等方面进行更深入的研究。这些研究很少有将拉梢寺石窟作为个案来专门研究,而是在整体研究武山水帘洞石窟群将其包含其中,笔者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撰写,就拉梢寺石窟单独列出来作为研究对象,从这一石窟选择的地点、建造者、功能和规模四方面,来探讨其隐含的历史语言信息。
一、拉梢寺的地理位置
拉梢寺从其地理位置的选择来看,是经过一番精心斟酌的。其位于距甘肃武山县东北二十多公里处的山谷中,武山“其地东接关中,南邻巴蜀,西控甘南,北扼陇坻,向为关陇之会的锁钥之地、丝绸之路的交通要冲”。这一位置在西汉以来,一直是丝绸之路的交通要道。从长安出发到河西走廊的要道主要有两条,一条是从彬县经长武、泾川、平凉、固原到达兰州;而另一条则是沿着渭河河谷地带到兰州,途径武功、宝鸡、天水、甘谷、武山等地到达兰州。这两条路是中国通往西域的重要通道,印度佛教也是通过这些要道进入中原,在这两条路上从东到西陆续出现了一系列的石窟艺术,麦积山、大象山、木梯寺、水帘洞、炳灵寺、须弥山、马蹄寺、文殊山、敦煌莫高窟,都是佛教文化传播的最好的见证。
拉梢寺石窟就雕凿在一面高、宽约60m的崖壁上,俗称大佛崖。崖壁下面是乡河,四面环山,环境清幽,非常适合修行者在此清修。从下面仰望大佛,能看到崖壁上流水的痕迹,但距今1500年的大佛却依然保护完整,这不得不令人赞叹。绘画和佛像之所以保存完好,罗伟杰先生认为有三方面的原因:①崖壁向前倾斜,可以防止山顶流水的侵蚀;②崖壁向南,避开了主要的风向;③有栈道的保护。拉梢寺即处在丝绸之路的要冲上,而又远离尘嚣。入山后,山体立马转变,山间溪水流连,鸟语花香,环境优雅别致,是出家修行的圣地,选择这样一个地方开凿大佛,可见开凿者是精心挑选的,并非随意而为,因而显现出开凿者对这次造像的重视,绝非普通的造像活动。
二、碑铭映射的拉梢寺的功能
拉梢寺石窟同一时期的其他地区的石窟艺术相比,能够通过石碑刻题记清楚地了解造像的时间及其人物。拉梢寺碑刻题记位于其大佛背面菩萨旁,距离地面大约有25m的崖壁处,全文楷书竖写共12行,共103个字,内容如下:
维大周明皇帝三年岁
次己卯二月十四日使
持节柱国大将军陇右
大都督秦凉渭河鄯(甘)
瓜成武岷洮邓文康十
四州诸军事秦州刺史
开国公尉迟迥与比丘
释道口于渭州仙崖敬
造释迦牟尼佛一区愿
天下和平四海安乐众
生与天地长久同祚与
日月俱永
从上面的铭文可以推知大佛造像的年代是北周明帝宇文毓三年(559),而造像者与尉迟迥有非常密切的关系。这不仅让大佛的造像年代和造像者有了可靠的证据,也为同时期其他地区的北周造像断代提供了实物证据。铭文中的造像者有两位,尉迟迥和释道藏,但从这两个人的名字上可以看出,此二人的身份是僧俗的联合体,而尉迟迥姓名在前说明其地位要高于释道藏,同时反映政治功能和宗教功能,而社会政治功能要优于宗教功能。铭文中提到的这两个人,释道藏考释,而尉迟迥却有大量的历史文献。释道藏作为佛教徒来协助尉迟迥来完成佛像的雕刻,尉迟迥是拉梢寺大佛的主要建造者,其显赫的政治地位在《周书》《北史》中皆有记载。
《周书·尉迟迥传》载:“尉迟敬字薄居罗,代人也。其先,魏之别种,号尉迟部,因而姓焉。”又谓:“迥少聪敏,美仪容,及长,有大志,好施爱士。稍迁大丞相帐内都督。尚(西)魏文帝女金明公主,拜驸马都尉。从太祖(宇文泰)复弘农,破沙苑,皆有功。累迁尚书左仆射,兼领军将军。迥通敏有干能,虽任兼文武,颇允时望。太祖以此深委仗焉。后拜大将军。”后因支持宇文泰伐蜀,大胜,“诏迥为大都督、益潼等十八州诸军事,益州刺史”,“孝闵践作,进位柱国大将军,又以平蜀之功,同霍去病冠军之义,封宁蜀公。进蜀公,爵邑万户”。
《周书·明帝纪》却载:“(528年)冬十月辛酉,(帝)还宫,乙丑,遣柱国尉迟迥镇陇右。”又载:“(559年)冬十月甲午,以柱国、蜀国公尉迟迥为秦州总管。”
《北史)也有同样的记载:“镇陇右,武成元年,进封蜀国公,邑万户,除秦州总管,秦渭等十四州诸军事,陇右大都督”。
上述史料为尉迟迥出镇秦陇之事提供了充足的证据。从史料中得知尉迟迥非普通的北周官员,而是有着显赫背景的政客,大佛工程让如此显赫的尉迟迥来建造,无疑在彰显大佛对北周政权的重要性,如此高大神圣的大佛,造像工程若无官方的支持,仅靠民力是很难完成的,纵观敦煌莫高窟、云冈石窟和龙门石窟,这些大型的造像都与官方的支持有密切的关系,拉梢寺石窟也不例外,这也说明佛教从简单的个人修身已经成为统治者进行治国平天下的政治工具,与中国本土的政治文化融为一体。而佛教本身的传播也是靠这种强大的政权才能生存下去,从外部内化为一种力量的象征。铭文的后四句点名了造像的目的——愿天下和平,四海安乐,生与天地长久,同祚上日月永俱。“天下和平,四海安乐”这是帝王对自身统治的期望,显示北周皇帝于国、于天下的愿望,这也是普通老百姓的愿望。这尊佛像将两种遥不可及的力量联系起来,达到天下统一,若能用宗教的方式使得天下和平,又何须动用武力。从造像者到铭文都在表明,拉梢寺的开凿与政治的关系非同一般。大佛通高竟达40m,距离地面56m,这更在显示王室的威严和不可替代。
三、朴实高大的造像风格
拉梢寺的北周大像有一佛二弟子组成,大佛居正中央,两菩萨分别侍立与左右。大佛面形长圆,施白色,宽眉大眼,鼻大唇厚,颈短肩宽,躯体硕壮。低平肉髻,髻施石绿色。着紧身通肩大衣,衣纹在胸前呈弧形,结跏趺坐于一方形仰莲座上,双手施禅定印。佛身施朱红色,上彩绘石绿方格纹。左侧菩萨戴宝冠,面半圆,双耳垂肩,宝缯垂于肩头,上身着僧祗支,饰项圈、臂钏。下着裙,披巾自双肩搭下穿肘下垂,双手捧盛开的莲花,整体身体向大佛倾斜。右侧菩萨只有头部,身部残。佛座自上至下有象征佛和佛法的三层动物浮雕:第一层仰莲上卧狮,狮左右各三,头均向外;第二层仰莲上卧鹿,左右各四,头均向外;第三层仰莲上立象,正中一头,左右两侧各四头。
这几尊佛像从造像的风格看,已经突破了魏晋以来形成的“秀骨清像”“褒衣博带”的特点,整体造像给人感觉朴实、敦厚、大方。大佛“肉髻低平”“浑圆饱满”“体态丰肤”,这是典型的北周造像风格,这种风格的出现,身体敦实,低平肉髻,面相浑圆,脖颈粗短,着圆领通肩袭装,拉梢寺的摩崖大佛即体现了这种风格。这种特点与北周复古政策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
北周王朝是一个短暂的朝代,从557年到宇文觉废西魏恭帝建立北周,到隋朝的建立,共维持了25年的时间,但北周王朝却很快统一了北方,这极大显示了北周王朝的实力,有着强有力的中央集权。北周王朝推崇儒术,崇尚古朴,性好朴素,不尚虚饰。武帝时“命苏绰、卢辩依周制改创其事”。周明帝亦好简朴,遵从圣人古诫,率由恭俭,崇尚文儒,在日常生活中严格要求自己。北周时期除宣帝之外的其余几位帝王都非常崇尚儒术,提倡简朴,这种古朴的风气渗透到社会的各个方面。统治者的以身作则,素朴的生活,更是塑造了一个时代的精神氛围,造就了一个朝代的文化环境。
北周王室的做事风格影响到了北周的文化,这种文化特点也体现到了壁画和雕塑上,形成了古朴、敦厚的特点。北周的佛教造像艺术既继承了北魏西魏时期的秀骨清像,褒衣博带的造像遗风,同时,又受到了西域以及中亚等文化的影响,经过当时人们审美观念的改变,最终形成了其独具特色的造像风格。虽然北周时期关中和陇右地区在具体的造像上会有一些不同,但总体上都坚持了北周时期“浑圆饱满”面短而艳的风格。
四、造像的高大的特点体现了北周中央集权的强大
北周大像的出现是佛教在中国流传的结果,佛教作为一种外来宗教在魏晋时期在我国曾一度繁荣,几乎遍及了中国的每一寸土地,对于佛教为什么能够在我国迅速的传播并生根发芽,有着特殊的社会背景。佛教自东汉末年传入我国后,伴随的便是长期的战乱,对于受战乱之苦的民众而言,佛教所宣扬的受苦受难之后即可脱离苦海的思想深受拥护,将现实的无助与希望寄托于来世,安慰灵魂。战乱给了佛教安身立命的机会,此后被统治者有大力推崇,武山拉梢寺北周大佛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之下产生的,从它的造像规模和时间上来看,统治者非常重视这尊佛像的雕绘。
美国学者罗伟杰在他的《北周拉梢寺艺术中的中亚主题》一文中指出:拉梢寺艺术使用了来自萨珊艺术和中亚艺术的图像因素,并且把这些视觉因素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吸收进佛教语境中。许多这类图像因素是出现在中亚可搬移的物体上的。本文中还提及了拉梢寺的功德主尉迟迥,将摩崖石刻大佛佛座上的鹿(或称羚羊)、狮子、大象等动物形象与中亚以及我国新疆一带出土的一些关于动物形象的文物进行了比较分析,还将主尊旁边菩萨的衣饰与同为北周时期的炳林寺172窟中的菩萨衣饰进行了比较,认为二者,几乎完全一致,但造像上“其尺寸大小的差异是15比1,却依然精确地模拟着原型”。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要完成如此大规模的雕塑其困难是可想而知的。如果没有官方的支持而仅靠民力,是难以完成的。
综上所述,武山拉梢寺的开凿,尽管是受到佛教西传的结果,但从其造像从选择的地点、建造者、造像的风格以及造像的特点来看,已经远远突破了宗教功能,而更大的是要彰显政治的强大,展示北周王朝新生的生命力和无限的张力,从侧面反映出北方中央集权的强大。魏晋南北朝时期,南北政治发展极为不同,北方中央王朝对地方的控制力远远大于南方,在北周这个特殊的历史年代,能在武山这个不太大的地方出现如此规模的浮雕艺术,恰恰反映了这一问题。因此,笔者认为,武山拉梢寺的政治寓意远远大于其单纯的宗教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