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军霞
那年,因为父亲工作的调动,我家搬迁到县城去了。正在上中学的我,因为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学校,只好继续留在小镇,平时住校,周末就回乡下的外婆家。那时住校的学生在食堂吃饭,都要从自己家里带小米、咸菜和干粮。其中,小米交给管伙食的胖师傅,必须足斤足两,否则不但会被他黑着脸训斥,还要立刻返回家中再取小米。
那个周末,我准备返校时,外婆已经把小米装到了一个细长的布袋中,又仔细地扎紧口,叮嘱我路上小心。我踩着自己的破自行车出发。刚开始,我还不时回头看看绑在后车座上的布袋,后来,我把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彼时正值春天,田野里到处盛开着金灿灿的油菜花,小鸟欢快地在蓝色的天空中飞翔,我的心也跟着长了翅膀。等我回过神,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米袋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树枝划了一个细长的口子,小米洒了一地!想到胖师傅那张恶狠狠的脸,我不由得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这点小事,也值得哭鼻子!”一个不屑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抽泣。我抬头一看,不久前刚刚转学到我们班的那个男生,已经蹲下来帮我收拾那些小米。他在地上铺了一张报纸,把掺了尘土的小米扬到空中,借助风的力量,吹出灰尘。他足足忙活了半个多小时,我的米袋子明显又鼓了起来。担心这样掺了杂质的米会被胖师傅拒收,他又解开自己的米袋子,把我们的小米掺到一起,然后再重新分开。那天傍晚,我们的小米居然顺利地通过了验收。从此,我开始对这个平时不爱说话的男生刮目相看。
那时,我们已经上初三了,忙碌之余,每天傍晚到操场去散步,成了唯一的乐趣。不久我就发现,每次散步时,女生都喜欢围着他,因为他不仅会吹笛子,能认得出田野里几乎所有花草的名字,还会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些酸酸甜甜的野果。 他还有一双巧手,谁的自行车车胎烂了,他会补;谁的凳子歪了,他会修;甚至,有的男生衣服扯破了,他居然可以飞针走线缝缝补补……
不知从哪天开始,我的目光开始有意无意地追寻他的身影。就在这时,毕业的钟声敲响,我如愿升入县城的高中,他却因几分之差落榜。回到父母身边的我,心里有说不出的失落,于是提起笔来,开始频繁地给他写信,一封又一封,他却始终没有回复。
那年夏天的雨水特别多,一场又一场的雨,却扑不灭我内心的焦灼。终于有一天,我借口要去散散心,拉着一位好友跑到他的村子里。
这个村子很偏僻,下了公交车,还要在泥泞的小路上步行很久。在村人的指点下,一座破落的小院映入我们眼中,我们轻轻地推开门,发现屋子里的东西少得可怜,只有一张吃饭的桌子和一张床,床上一堆几乎分辨不出颜色的被子里,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
原来,他的父母早年去世,全靠奶奶把他拉扯大。一年前,奶奶又患病瘫痪了……怪不得他的手那么巧,什么都会,原来这个小小的少年独自支撑着一个家呀,我的眼睛不由得湿润了。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原来是他从地里干活回来了,脸被晒得通红,脚上沾着泥巴。看到我们,他有些惊讶,转身跑出去,很快就抱了一个大西瓜进来,笑着说:“快来尝尝,我自己种的西瓜,甜着呢!”
那次,从他家回来不久,我终于接到了他的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信,上面只有简短的几句话:“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脚,不同的脚,将要走不同的人生之路……”
邮递员把信送来的时候,天空在下着雨。我捏着被泪水打湿的信纸,独自在雨中走了很久。我神情麻木地走过一条又一条的马路,那封信里的每一个字,都像空中飘落的雨,淋湿了我的心。
后来,我曾断断续续听到过他的一些消息:在家务农,出去做小生意,跟同村的一个女孩结婚,又离了婚……
多年之后,忽然有陌生人加我的微信,原来是当年陪我一起去找他的那个好友,她说,当年的老同学建了一个微信群,问我要不要进去,他,也在呢。我想了想,回复她,还是不进了吧。
因为,十六岁那年的夏天,一场又一场的雨,已经永远地带走了那份暗恋的情愫,一切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