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房潜入一场夜雨

颜士州

[一]

“我像你这么大时，男朋友少说也排成队了，你看你，二十多岁的人了，还要姑姑给你操这份儿心，你呀你……”姑姑拉着我走进“流金岁月”咖啡厅时，絮絮叨叨地说着。

相亲？九十年代出生的人，谁还这么老土？而且凭我的记者身份，经常有机会接触不少有才有貌有钱有势的男子。可我并没要姑姑您为我操这份儿闲心嘛，为见这叫什么跟那什么李登辉名字差不多的李晖，我还老大不情愿呢。

话说回来，这“流金岁月”的环境倒是蛮不错的。幽雅的总体设计有一点淡淡的怀旧韵味。满室的咖啡香中弥漫着一些不常听到的老歌，似乎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沧桑和无可奈何的飘渺。而且，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在咖啡厅的“心情留声机”里录下你此时想说的话，可以带走，也可以作为礼物送给“流金岁月”，是免费的。据说有个爱情濒临夭折的男子就靠着他和女友曾在“流金岁月”的一段心情留言挽回了女友的心。

服务生带我们来到一张桌旁，李晖已经到了。他见我们到来，很绅士地为我们拉开椅子，然后叫来很丰盛的点心。

姑姑对李晖说：“小李呀，这就是我侄女阿典，文章是写了不少，满脑子的琴棋书画，男朋友却没有一个，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以后你可要多迁就迁就她呀。”

你听听，都叫人家小李了。而且，我也没有姑姑说的那么没用吧？

李晖倒还像晓点事理：“阿姨，看阿典秀外慧中，不像一般的女孩儿。”

“哈……”姑姑笑容可掬为她的首战告捷感到满意。

[二]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外我才转过头来。隔着跳跃的烛火看他，我发现李晖有一对很长的几乎斜插入鬓的剑眉，有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不太高也不太塌的鼻子，微微上扬的嘴角还有棱角分明的几乎找不出任何缺点的脸。

此时，耳边飘来的是一首名叫《Long long ago））的英文歌曲，译成中文就是《多年以前》，很忧伤很温馨也很朴实的旋律，“long long ago……”在我们中国，是好多好多故事开头的第一句话吧。

“喜欢听这首歌吗？”李晖突然开口说话，吓了我一跳。我想，刚才我太失态了。

“是啊，我这人比较奇怪，生活在现代却总喜欢一些古老的东西。特别是老一点的歌曲，比如……”

“yesterday once more。”我和李晖几乎异口同声。

“真巧啊！”又是同声异口。

忽然间，我和李晖都安静了。

他说：“跟我来！”

李晖熟门熟路地带我来到服务台，摁下心情留言录音机：“请给我讲那亲切的故事，long long ago……你已归来，忧愁全消散，让我忘记你漂泊已多年，让我深信你友情仍如前……”李晖唱完，又说：“公元二零一六年一月十四号，李晖遇上了他生命中最值得纪念的一天。阿典，认识你很高兴。”

李晖把录音带留下了，他说：“我相信我们会有机会再来继续没有结束的故事。”

李晖呀，你可真够自信，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和你会有继续的可能，他的自负在同样自信的我面前扼杀了我对他刚刚产生的好感。

分手的时候，李晖要去我的电话号码，塞给我他的名片，说：“有了它，你就不会寂寞了。”我瞥了一眼，那上面似乎是一些密密麻麻的小字。不及细看，我很礼貌地同他告别。

[三]

回到家，我拿出李晖的名片，连同我此时的心情，一起扔到抽屉的最底层。从这刻起，他已经跟我没关系了，他是干什么的，电话号码是多少又与我何干。

我打开手机，“江湖夜雨十年灯”已经在线了。

“嗨，夜雨你好。今天有事耽误了，让你久等了吧？”跟他聊天，总是让我心情明朗。

我上网有三年之久了。第一次上网就遇见了“江湖夜雨十年灯”。一见如故地，我就被他的名字吸引了。“江湖”是我向往的地方，我总羡慕那些江湖儿女的侠骨柔情，剑胆琴心，而且，“夜雨十年灯”的神秘和沧桑也吸引了我。

我称他为夜雨。夜雨说他是男孩，也生活在我们这座城市。

除了我在这地球上的住址和我真实的身份，夜雨也知道关于我的一切。

我告诉夜雨，我叫“流水十年间”，是个快满二十四岁的女孩子。

很相似地，我和夜雨都喜欢读李白的诗，看金庸的武侠，听陈百强的歌，也喜欢去听不怎么出名的歌手的演唱会，或者独自去一个特别的咖啡厅静静地消磨掉一个原本寂寞的假日。

甚至，在离开手机屏幕时，对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时，我时常会想，这人群中会有夜雨吗？如果他真是个男孩子的话，我会在现实生活中认识他吗？我们还会是无话不谈的知己吗？夜雨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们都不提见面和视频，也没交换电话。

“流水，我也是刚到。流水，你认为这世界上有一见钟情吗？”夜雨仿佛等不及的样子。

“我没遇到过。所以，我也不太清楚，但我还是相信的。你，你……遇到了吗？”

“是啊，我今天终于明白什么是一见钟情了，有些缘分是上天注定的，阿典，就像我遇上你。如果她能如你一般兰心蕙质就算得上完美了。”

[四]

“她也喜欢你吗？”泪水，一颗颗吧嗒吧嗒掉在手上又滑落到屏幕上，听一听，仿佛是希望破碎的声音。

“她，似乎有点喜欢我，又好像不喜欢我。流水，你谈过恋爱吗？”

“夜雨，我喜欢过一个男孩子。”望着夜雨的头像，我微微笑了。

“你喜欢的那个男孩子一定很优秀吧，他真够幸运。”

“夜雨，你怎么没想到你就是那个幸运的男孩呢，流水很喜欢你呢。”挂着泪水，我闭上眼睛打下这句话。

“流水，我28岁了，比你大好多，你别拿大哥开玩笑了。今天就聊到这里吧。我们都应该去追寻现实生活中真实的爱情。网络中有你这样一位朋友已经很不错了。喔，对了，可能有段时间我会暂时离开。流水，春天来了，走出去好好地呼吸新鲜空气吧。”

我们没有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看着沉寂下来的冷冷的手机屏幕，我在想，夜雨遇到的该是怎样一位让他心动的女子。

电话响起的时候，我正在灯下记着日记。写着跟夜雨有关的点点滴滴，写着夜雨不当真的我的单恋故事。在屏幕上敲下一个个字符时，我的心也被一下下敲击着。

“阿典。你休息了吗？”是我不熟悉的一个陌生男声。

“你好，你是……”“我是李晖，你的朋友阿晖。”跟李晖心不在焉地聊着的时候，我在纸上一遍遍画着夜雨，夜雨……夜雨此时该在想着谁呢。

李晖约我星期天去爬山，这倒是我没料到的。看着安静的手机屏幕我答应了他。

跟李晖在一起的感觉轻松而温暖。许许多多的日子，他带着我去爬山、郊游、野炊。徜徉在青山绿水间，我常常在想，如果没有认识夜雨，我会喜欢李晖的。

夜雨真的失踪了。我去了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他一一无影无踪。我在心里狠狠地想，夜雨，我给你半个月时间，如果你还是不出现，你就滚到我的黑名单里去吧。而且，我永远归隐江湖。

我邮给夜雨一封邮件：

夜雨，十五天内我是你的朋友。——流水。

而且，我第一次留下了电话。

这时，杂志社派我去省城采访一个商贾云集的盛会，上司开着我的玩笑：“那里可是有许多的年轻才俊，是不是回来也该请我们吃喜糖。”

真巧，刚好十五天的时间。

采访的对象有很多事业有成也不乏才貌的年轻男士。可是，他们又不是夜雨。不是夜雨，又与我何干。

李晖每天晚间的固定电话不折不扣打给我，他说：“一个人在外，注意安全”，“晚上别出去，我帮你赶走寂寞”，“夜晚温度降低了，多加点衣服”，“早点回来，我很想见你”……

李晖，你喜欢的女孩，心里却还有另外一个人。

离开省城的头一天，是我对夜雨承诺的第十四天。当我又一次充满希望也满怀失望地打开邮箱，我看到了，数不清的红色玫瑰花和那很深很深的花丛中夜雨的笑脸。《多年以前》的旋律中，还流淌着一个声音：流水，流水，柔情似水，你是夜雨永远的追随。

泪水，泉涌而下，隔着屏幕我一遍遍摸着那在我心中叫了无数遍的名字。

电话响了，是李晖。他说：“阿典，你明天回家，我去车站接你。”

“不，阿晖，你不用去了，我自己回来。”我坚持着。

李晖没有再说什么，他仿佛心事重重地挂断电话。

我和夜雨约好了，他去车站接我，他说：“不用特别装束，你会认得我的。”

[五]

当我终于和夜雨结束了聊天，我又开始给李晖回复信息：对不起，李晖。也许你认识的只是我的外表，却无法了解我的内心。真的抱歉，我无法给你我的爱。

因为，阿典只属于那个叫“夜雨”的男人。

火车在午后的阳光中停在终点站。晃眼的阳光下站着许多接站的人。我回到现实中了，我终于要和夜雨站在同一片蓝天下了。

天啊，我有没有看错，一大群年轻男女簇拥着李晖，李晖抱着一大捧玫瑰花，他一步步走过来，握住我的手，轻轻地叫着：“流水可以是阿典，夜雨也可以是阿晖啊。”

我不相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阿晖——夜雨。使劲儿揉揉眼，我看到，天空依然蔚蓝，夜雨依然微笑。

阿晖接过我的行李，塞给我玫瑰花，载着车带我回家去。

阿晖告诉我，夜雨曾经很欣赏流水的才识，可他却不认为他会跟网上未曾谋面的人来一场网恋。直到遇见阿典，第一眼就给他很奇妙感觉的女孩。他全身心地投入那场令他刻骨铭心的恋爱，离开了流水。他发现阿典似乎心有所属，直到后来阿典出去采访，他打开邮箱，突然发现了流水留下的那段话和那再熟悉不过的电话号码。

当理想和现实几乎没有距离的时候，我发现，阿典幸福得会让所有人嫉妒了。

我和阿晖又去了“流金岁月”，我们依然没有拿走那盘盒带，当我们在爱的路上走过一程又一程时，它就是最好的见证了。

在我和阿晖认识一年后的一天，阿晖在我们相识的那间聊天室里发下贴子：“江湖夜雨十年灯”和“流水十年间”从此退出江湖，归隐去也。

我和阿晖，在真实的世界里开始我们柴米油盐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