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灿兴
禁烟引发的党争
雍正初创军机处的原因之一,是为了禁绝朋党之争,乾隆、嘉庆两朝,虽有权臣如傅恒、和珅等人,也未曾出现党争。至穆彰阿成为首席军机之后,形成了“穆党”,朝内党争激烈。朋党的形成,却和禁烟有关。
道光十一年(1831年),因为吸烟者日众,朝廷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了禁烟运动。禁烟运动中,刚入军机处的穆彰阿比较卖力。但此年的禁烟运动,雷声大,雨点小。此后多年,各地鸦片是屡禁不止。
1940年,鸦片战争爆发,“严禁派”“弛禁派”转而演变为主战派与主和派。以王鼎、祁寯藻、林则徐、邓廷桢为首的主战派与以穆彰阿、琦善、伊里布为首的主和派,泾渭分明。在军机处内部,为了制衡穆彰阿,王鼎力主禁烟,并将对外持强硬态度的祁寯藻引荐进入军机处。
道光二十一年(1941年)之后,琦善、伊里布、讷尔经额和耆英等一批满人官僚聚集在穆彰阿周围,结成穆党,彼此援助。战场上屡遭败绩之后,道光闷闷不乐,厌倦了喧嚣的主战声,“恶闻洋务及灾荒盗贼之事”。皇帝如此,主和派自然得势了。此后,由穆彰阿一党包办了所有条约的签署。一批汉人铁杆主战派变为主和派,也投入了穆彰阿门下。
对于主战派,穆党予以排斥打击。除了林则徐、邓廷桢被发配新疆外。龚自珍、姚元之、周天爵、黄爵滋等大臣也被边缘化。《南京条约》签署后,御史苏廷魁上疏弹劾穆彰阿,不久便被罢官。御史陈庆镛因为反对重新起用琦善而被解职。
穆党的崛起导致了更多人投身其门下。道光二十八年,在七个内阁大学士中,有五人属“穆党”。军机大臣中,陈孚恩依附于穆彰阿,何汝霖、季芝昌二人是其门生,领班军机章京穆荫也是穆彰阿门生。其他军机大臣,潘世恩年迈不管事,遇事自保;祁寯藻为军机处后进,难挑大梁;赛尚阿则洁身自好,乐于旁观。
军机处中无人制衡,遂使穆党坐大。穆彰阿在军机处的前期,还能注意修身自控,保持情操,自“穆党”形成后,开始忘乎所以了。穆党充斥朝野,世人将穆彰阿与和珅相比,有“上和下穆”之说。此说固然有所夸张,但“穆党”当道,结党营私,也造成了道光朝后期吏治腐败、纲纪松弛的局面。
户部银库案
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正当满朝上下为财政吃紧而焦头烂额时,京师内又发生了户部银库案。
户部主要管理十个大库,分别装银、布匹绸缎和颜料,统称户部三库。户部三库中,装钱的也有三个库房。第一个是皇宫内库,存有白银120万两,俗称“过河钱”。即一旦发生危机,供皇帝逃亡时使用。这是皇帝逃命用的钱,自然无人敢打主意。第二个是内务府银库,所储存的是各式珠宝,库房不大,容易管理,不易失窃。第三个则是户部银库。户部银库位于户部署后,分南、北二库。户部银库所存银子,账面上一般都达到上千万两,且每日里进出收支频繁,银子也需要库丁搬运,自然滋生了侵蚀的空间。
乾隆年间,自和珅当政后,户部银库从未得到认真清理,库内亏蚀严重。银库陋规是,每逢御史查库,送给御史白银3000两,仆从300两,不管亏空多少,也无人去管。曾有御史赵佩湘想要清查库房中银子被侵蚀的数量,反而被库丁联合起来弄死。道光二年,御史陈鸿奉命稽查银库时,连水都不敢喝一口。天长日久,积弊重重,也无人再去过问银库亏蚀的事。
道光二十三年二月,由于库丁分赃不均,彼此攻讦,户部库银的弊端方才暴露。接到告发之后,道光就派刑部尚书惟勤到库房内仔细清查。一查之后,惟勤眼珠子都吓得掉出来了,银库账面结余应为1218万余两, 但实存银却不足293万两,也就是亏空了925万两白银。可户部银库很长时间是由穆彰阿主管的,惟勤查明户部银库实际情况之后,一时不敢作声。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平日里在军机处一直是慈眉善目、闭目养神的老爷子潘世恩,得到户部银库亏空的消息后,立刻怒目金刚,带了祁寯藻、李振祜、祝庆蕃等一帮后生小子,联名将户部亏空的消息报告给皇帝。潘世恩一捅马蜂窝,惟勤哪里敢再隐瞒,就将亏空925万两的数据如实报告给了道光。
道光得知亏空了这么多银子,一口鲜血狂喷而出。破口大骂了半天,道光静下心来一想,近千万两银子不是库丁所能偷走的,户部所有的官员都逃不掉责任,遂严令乾隆朝之后所有曾到户部任职或盘查过银库的官吏,按照官衔大小分摊赔这笔银子。
穆党在朝中也不是一枝独秀,满人亲贵中以载铨为首的“皇族派”成为“穆党”的主要政治敌手,双方摩擦不断,而银库案也给了“皇族派”扳倒穆彰阿的机会。“皇族派”由宗室成员与部分旗人组成,以定郡王载铨为首。载铨是乾隆的曾孙,对穆彰阿也不放在眼里。为了争夺权势,两派曾爆发多次争斗。
此次银库案发之后,载铨不声不响跑到道光身边,递给了他一张条子,上面列着穆彰阿主管户部的详细时间。这次赔钱,从嘉庆五年起,至道光二十三年,凡在户部任过官的,每月要赔1200两银子。载铨是个细心人,连穆彰阿回老家丁忧,有三个月没管银库都给列了出来。最后一算,穆彰阿要陪110400两银子。穆彰阿看了这张纸条想死的心都有,心道载铨你真狠,我得回家砸锅卖铁了。
为了把穆彰阿拉下首席军机大臣的职位,载铨豁出去了,先“自断一臂”,请皇帝将所有管理过银库的大臣都革职。因为自己也在户部任过职,载铨请先革去自己爵位。道光一看这载铨是赤膊上阵,要和穆彰阿单挑,也不好袒护,下令将穆彰阿革职。可革职了没几天,道光又反悔了,找了个理由,将穆彰阿改为“革职留任”。载铨一看,皇帝你这不是坑爹吗?可是事已至此,无法挽回,只好接受事实。
却说这个赔钱,牵连的官员有三百余人,人死了由儿子孙子减半赔。有的官儿相对清廉,没捞到钱,碰巧也管过户部,或查过银库,现在要赔巨额银子,只好到处磕头借高利贷。有的官员为了借点银子,和门生撕破脸皮,只差兵戎相见了。曹振镛执掌军机处十四年,是道光最信任的臣子,虽然已死,儿子也被勒令减半赔出24700两银子。曹振镛儿子交了12000两后病死,由孙子继续赔出剩下的银子。
因为载铨的特别关心,穆彰阿要赔得银子最多。不过他的门生都是达官贵人,哪里会让老师掏钱,很快就把11万两银子给凑足了。穆彰阿不傻,一下子交出这么多钱,不是自曝贪腐嘛,遂按银不动,手里有十几万两了还继续哭穷,然后更多的银子就来了。一直拖到道光二十四年,看到其他官儿们赔得差不多了,穆彰阿才哭哭啼啼地搬了银子出来。
自道光让大家一起赔银子之后,朝野内外,骂声一片。潘世恩、载铨的本意是把穆彰阿拉下马,没想到牵连这么多亲朋好友,出门时恨不得背个乌龟壳好缩在里面。原本管理户部三库是个名利双收的肥差,现在大臣们一提到这个差事,无不心惊肉跳,避之唯恐不及。军机大臣祁寯藻受命管理户部三库事务,后来在年谱中,他还小心翼翼地添上一笔“时值库亏案后”。
国库萎缩,财政拮据
户部银库案发之后,道光“愧恨忿急”,却又无可奈何。道光二十三年,是道光朝财政最为吃紧的一年,此年国库存银不过35万两。但此年吃紧,并不是意味此后道光的日子就好过了,他还得面对更为紧张的财政。
当年军机处拟定了几项方法,以增加收入、节省开支。捐纳收入是清廷的一个收入来源,此时开始鼓励。以往捐纳只收现银,为了筹集河工开支,此年开始准许捐纳时交纳实物,折算成银钱。军费开销居高不下,而各地都忙着练兵,好骗道光的银子。军机处鼓励各地编练乡勇,既不花朝廷的银子,又得了许多兵。原先各附庸国,如暹罗、越南、琉球等,原本是两年一贡,持续了百余年,每次都要赏给大量银子。现在开始,改为四年遣使朝贡一次。地方官员们则被警告,如果不赶紧解上所欠钱粮,将要被暂行革职。
靠着道光的节省,军机处的四处搜刮,大清勉强维持着,但国库吃紧并未有根本改善。
面对着国库萎缩、财政拮据,道光左支右绌、一筹莫展,想不出可以从根本上扭转的方法。他唯一的选择就是节约,自己节约,国库节约,举国节约,靠着节约熬过这局促的日子,待以时日,再走出这萧条的谷底。站在搁浅的清国巨轮之上,举目四望,道光何其无奈,何其悲哀,而他的军机大臣们,只能奋力行舟,好多维持些日子。
时间很快走到了道光二十九年年底,皇帝与军机大臣们面对的问题,如同道光当初御宇时一样。水患连连导致河工开销不断上涨,官员贪腐无从根除,科举百弊丛生,漕粮浮收高昂,旗丁勒索如常。
困扰各省的水患到了十一月还是没有消退。东南各省督抚们纷纷上奏,请暂缓漕粮。道光大度地许可了,但他很是忧虑,如果东南的漕粮不北运,那么京师数十万人口吃什么?与军机大臣们商量之后,对策是让地方督抚采购粮食,或由河运,或由水运,总之要源源不断将粮食运到京师。道光也知道地方督抚们必然会拖延,无奈对军机大臣们道:“朕将拭目俟之矣。”
然而,道光没有能拭目以待到最后。
十二月,皇太后病逝。道光是个大孝子,痛不欲生,亲自为太后守孝。皇帝守孝也得遵照礼制,住草泥搭的“倚庐”,盖草席子,睡草枕头,喝稀饭。在北方寒冷天气之中,道光坚持了没几天就一病不起。
道光三十年(1850年)一月十三日,道光知道自己不行了,让定郡王载铨及军机大臣五人,御前大臣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科尔沁亲王僧格林沁三人,内务府大臣、步军统领尚书文庆等十人,打开装有皇储人选的密匣。匣子打开后,让所有人惊讶的是,匣内竟然有两个谕旨,分别立皇四子奕詝为皇太子,皇六子奕訢为亲王。
道光留给他儿子咸丰的,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这是三千年未有之巨变的时代,广西山野之间,在洪秀全的带领下,拜上帝教教徒们已按捺不住,随时准备冲出山野,开创一个全新帝国。而西方列强的巨舰利炮,横亘于国门之外,随时进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