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成难
汤成难短篇小说二题
汤成难
汤成难,女,生于70年代末,扬州人。著有长篇小说《一个人的抗战》《只有一个乳房的女人》等。曾获紫金山文学奖。
天好像一下子黑透的,雨铺天盖地而来。车灯倏地亮了,把雨赶得四处逃窜。
雨小点的时候,J先生下车了,这些天都提前下站,从车上摇摇晃晃下来,再摇摇晃晃回到家中。这段路要走半个多小时,经过一个超市,跨一座桥,再穿过一个小区,然后到达他的住所。
这是一片由几十幢高楼组成的公寓区,J先生总是在门口的地方稍作停顿,他把头仰起来,以颈部作为轴心,一直仰到视线与他的窗口相交为止。是的,没错,他就住在这座楼的最高处,37层。每天,他都从37层下来,从方盒子一样的高楼里走出来,再坐上方盒子一样的公交车,到另一个方盒子一样的高楼里工作。他从窗户向外看去,到处都是静止的或移动的方盒子,这使他难过而悲伤,具体因为什么,他也说不上来,觉得这个世界被填满了无数个盒子。
J先生穿过了那个小区,路上又遇到一些散步的人,雨已经停了,一种不知是月光还是雨水反射的亮白色。路上的人三三两两地走着,踩着积水。那些与他相向而行或背道而驰的人,他们挽着情人,或搀着孩子,还有与父母一起散步的——J先生知道,都是假的,是的,假的,“情人”、“孩子”、“父母”,都是买来的,从S城的各个超市里。J先生看着这些“人物”,就像看着他们主人的背包、鞋、帽子一样——他们只是物品而已。
其实有一段时间,J先生也买过一个“朋友”。他去超市购买面包,出售“朋友”的货架就在面包旁边,排列得整整齐齐。J先生从没想过自己需要一个“朋友”,但那天竟鬼使神差地将口袋里剩下的钱都掏出去了。他从一排“朋友”里随意挑了一个,关于产地和年龄都没有细看,就将他带回家了。他给他取了个名字“Q”,尽管这个“朋友”有自己的名字。那些天,J先生按照说明书使用着Q,让他陪他喝酒,听他讲述公司里各种繁复到令人生厌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几天之后,J先生还是将Q申请退货了,Q又回到了货架上。后来某一天,J先生再去超市时,Q已经不见了,他知道他已经被其他买主买走了。那晚从超市回来,J先生有些难受,他没有乘电梯,而是从第一层一直爬到了37层。他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场电影,说是整个世界被淹了,到处都是海水,所有人都离开地球了,只剩下一个老头,依旧住在自己的屋子里。海水越涨越高,他就不停地把房子加高,房子越来越高了,他离地面也越来越远——J先生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老头,当他一层一层往上爬时,孤独就越来越深。
这个城市里,所有人都和J先生一样地生活着,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他们都是独立的个体。需要妈妈或妻子的时候,从超市里买一个,需要孩子或邻居的时候,也可以从超市买一个。有的人买了很多妈妈,也有人买了很多朋友。是的,超市里东西太多了,光“妈妈”的货架就堆放了好多层。J先生曾经仔细看过,但没有购买,因为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更需要一双鞋。
J先生爬到第十层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好像使尽了浑身力气,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他从窗口向外看,黑暗如海水涌了上来,雨停了,世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他把身子缩回来,向后退着,又从十层的地方往下走,一级一级地,摇摇晃晃地,像刚刚从公交车上下来一样。他走出公寓,继续向前,一直走到他常经过的超市。
他推开超市的玻璃门,白色灯光使他的眼睛感到极不舒服,他从一楼走到二楼,又从A区走到B区,手推车里都给装满了,油盐、米、罐头、睡衣、肥皂……他好像第一次如此认真周全地购买商品。然后他来到“妈妈”的货架,指着其中之一告诉售货员,就是这个。他说。他没有挑选,坚信所有的商品都是合格的,无可挑剔的。之后他又在“爸爸”的货架上买下一个,这是一个微胖的、个头有些矮的男人,头上有些秃,胡子干干净净,脸色显出一种洁净的青白色。J先生继续向前走,几乎不假思索地又买下一个妻子,他觉得自己或许该有一个妻子了。他没有停止购买,很快又跑到面包货架附近,这里是出售“朋友”的地方,货架上有些空,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中年男子整齐立着,他们的标价不一样,由高至低地排列开来。J先生没有看见之前的Q,这说明Q被买走后没有遭到退货。想到这点J先生有些失落。于是他从所剩的几个“朋友”里选中了两个瘦高且标价昂贵的男人。是的,两个,他给自己买了两个“朋友”。J先生仍然购买着,好像和谁赌气似的,又好像要把很多年的愿望一并实现似的。他给自己买了一对儿女,是一对双胞胎,准确地说是龙凤胎,年龄还很小,刚刚会说话的样子。买完孩子又买了一个“三婶”,这是几次来超市时热销的,开始他不知道“三婶”是干嘛用的,是妈妈么?还是妻子呢?后来在路上遇见过才知道,那些常常站在路边或桥头拉家常,系着围裙,说起话来眉飞色舞的女人大多都是“三婶”。所以J先生也给自己买了一个。
这一次几乎花尽了J先生的积蓄,但他没有丝毫心疼,当他带领他们走上37层公寓时,内心更多的是激动——他们没有爬楼梯,而是一起乘了电梯,电梯不大,很窄,这样大家就自然地挤在一起了。J先生的腿被另一条腿硌着,他的脸也紧紧靠在一个肩膀上,那是“爸爸”的肩膀,J先生在黑暗中偷偷笑了。
往后的日子就变得喧闹起来了,这个喧闹倒不是声音的嘈杂,J先生的“妈妈”“爸爸”“妻子”“孩子”“朋友”“三婶”等等,很少会发出声音,他们按照说明书上的要求,完成着自己义务——“妻子”每天早晨把他叫醒,并为他煮上稀饭,然后坐在旁边看着J先生一口口吃完。而“妈妈”呢,几乎一整天都在盥洗室里,J先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的脏衣服,似乎永远没有洗尽的时候。孩子们并不打闹,安分守己地坐在方桌两侧,用一支笔在纸上胡乱画着。一次J先生走过去看他们,发现那张纸已经被画穿了,他赶紧给他们新换了一张。而这个时候,“爸爸”在阳台上打着太极,他每天打很长时间的太极,从早晨一直到傍晚——说明书上似乎就是这样写的。那两位“朋友”呢,他们恭恭敬敬地坐在沙发上,像客人一样,等J先生把一切都做完的时候,他们才聚在一起,此时的J先生会和他的“朋友”说起路上的事,说起公司的事,两个瘦高个的男人一眨不眨地听着,身子恰到好处地向前微倾,这时J先生便会给他们倒上一杯酒,三个人一起对饮起来。
“妈妈”,一次J先生对着这个人喊着,“妈妈”正在盥洗间,J先生走过去时,“妈妈”一阵慌乱,她问J先生还有什么要洗的么?J先生愣在那里,摇了摇头,说没有,没有什么要洗的。他停下来,没有再继续往里走,其实他多么想和“妈妈”说说话,或者,像抱着一个最温暖的东西一样抱一抱她。
他和他的“妻子”也变得客气起来了,或许是一直都很客气,是的,她为他做饭,厨房里永远都是洗菜炒菜的声音,他走过去,说,今天的天气真好。“妻子”说,是的,好天气要晒被子了。然后急急忙忙冲进卧室把被子抱出来。当她再回到厨房的时候,J先生已经不知道再说什么了,“妻子”把油烟机打开,那是一种恍如飞机发动机一样的轰鸣。他把脸转向窗外,明媚而泛着金色的阳光正落在远处的草地上。
他的“孩子”已经完全会走路了,依然拿着画笔,在地上和墙上乱涂着。他们也会爬到阳台上,或爬上窗户,那个时候,J先生往往在思考问题,当他的视线不经意落在阳台或窗口时,会惊吓出一身冷汗,然后以飞快的速度冲刺过去,恰巧,真的,真的恰巧拽住了“孩子”的衣服。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整个人都瘫坐在地上,他调整呼吸,耳边满是各种挥之不去的声音,油烟机的呼叫声,盥洗室的水流声,孩子的哭叫声,以及邻居和三婶唧唧喳喳的闲聊声……它们,填满了他的耳朵。
往后的日子,J先生继续和他的“亲人”“朋友”生活在一起,他们相互交错却又相安无事。他们一起看电视,一起吃饭,甚至一起郊游……像所有购买的家庭一样看起来那么和谐与融洽。可是,J先生沉默的时间越来越多了,他也变得很少说话,甚至和“朋友”交谈都成了极少的事,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又提前下车了,才猛地意识到什么。J先生没有坐到公寓前的那个站台,而是和从前一样在超市附近下车。不管是刮风或下雨,他都不急于回家——他摇摇晃晃从车上下来,再摇摇晃晃走回家中——仍然不坐电梯,他不喜欢这些快速的工具。J先生从第一层一步一步地往上爬,经过每一个窗口的时候,依然把身子探出去看一看,是的,这个城市塞满了方盒子,越来越多的方盒子,人们从盒子里走出又走进。他往上走,越来越高,于是又想起那个越来越高的房子,那个被海水快要淹没的房子。世界上只剩下老头一个人了,他也生活在一个小方盒子里,据说陪伴他的只有一个烟斗。J先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像受到某种引领,他离开窗口,飞快地往37层奔去。
像几个月前那样,他从超市里买回了“亲人”和“朋友”,现在,他又要把他们送回去。他没有要求退货。J先生从超市出来的时候,外面也下着雨,和很久之前的那个晚上一样,雨铺天盖地而来。车灯像利剑似的,刺向一个个方盒子。他在一片雨水里缓慢前行,一个人,不着急回去,不着急回到另一个方盒子里去,回到那个悬得高高的37层的房子里去。他跨过一座桥,再经过一个小区,然后到达他的住所。他仍然在门口的地方稍作停顿,把头仰起来,以颈部作为轴心,一直仰到视线与他的窗口相交为止——他看见自己的窗口淹没在巨大的黑暗之中,这使他难过而又悲伤,也说不上来具体因为什么,J先生慢慢低下头,像被什么压着一样。他没有继续向前,没有像往常一样一步一步地爬上37层,而是掉转身,背对着,向远处慢慢走去。
李剑他们出发的时候,我还在公司里,说好把车开到我们公司楼下,然后我逃出去。他们在路上不停地给我打电话,用路边电话亭里的那种,声音抑制不住的兴奋。李剑说,成功,你肯定想象不出这车是有多帅?全是窗户,还有一个大玻璃顶,按钮一摁,窗户全部打开,天啊,整个星空都是你的——我眼前仿佛出现了浩淼星际,繁星点点,比我所曾见过的任何一个夜晚都明亮无数倍。李剑还在电话那头激动,可我要挂电话了,在他们到来之前,在我离开之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要把全公司人员的档案找出来,把近期的事件一一填补上去,然后再将档案分类,写上标识,分别塞进红黄绿不同颜色的柜子里,是的,像十字路口红黄绿灯那种颜色的柜子。我做这些的时候,一定会有很多双眼睛在注视我,透过那层玻璃窗户,只要我一抬头,那些眼睛就会消失,有时也会捉住一双,木然的,或者是灰暗的。
十点二十分了,李剑已经到了广陵桥,分针再跑两大格他们就要到达了。公司里还没有人离开,日光灯照得跟大白天似的,我们看不见黑夜。每个人坐在木格栅里,像表格里的字。
但我要走了,从这里逃出去,从那么多双眼睛后面逃出去,我要坐上李剑描述的那辆帅气的车,然后,去哪里呢——还没想好。
李剑他们也没想好,我们只是坐着车离开这座城市而已,去哪里重要么?我跳上车时,李剑张开双臂,像接住一个球似的接住我。王小见坐在前排冲我傻笑,他脸上的每寸皮肤都闪烁着可乐的光泽,没办法,这家伙喜欢喝可乐。去哪里?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问完三个人都狂笑不已。我们公司大楼已经跑向身后,那些日光灯下的脑袋一定还在低垂着,像是被黑夜压得抬不起来——他们周围都是冷酷而惨白的东西:比正午还要刺眼的白纸,如同冰棱子一样的日光灯……仿佛深陷沙漠,黄沙遍野,烈日灼心。
可我逃出来了,由一辆帅气的车。我们向西而行,头顶没有一颗星粒,但还是把所有窗户打开了,李剑说仅是为了表达一种帅。顶棚也掀开了,像是掀掉一层黑暗的天空,三个人都有些兴奋,张牙舞爪地尖叫狂呼,李剑开始唱歌,跑调得抑扬顿挫。他站起来,整个人都在外面,然后张开双臂,嗨,成功,他说,我要把那颗星送给你,李剑指着远方的一处明亮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应该是一盏灯,它爬得那么高,一副高处不胜寒的模样。有雨滴飘落下来,一两颗黏在脸上,王小见和李剑都尖叫起来,一边抹着水滴,一边告诉我说这是星星。我信了。
后半夜时,我们已经走出很远了,可我们仍没有走出城市,这个城市什么都不缺,唯一缺少的就有尽头。王小见开车累了,大家提议在路边休息一会。路上没有人,只有倏忽而过的汽车,黑黑的车身挟持着那些人,一刻不停地在城市里穿梭。这是哪里了?李剑突然问。三个人面面相觑。这重要么?是的,重要么?!我们只是要在黑夜里离开而已,有些词已经死了,比如城市,比如手机,比如星星,还有我离开时的那些档案,都已经死去。李剑问我们有档案么?我们都迟疑了一下,有吗,你们有吗?他不停追问。好像……我有,王小见回答他。李剑猛然笑起来,一直笑到声音有些颤抖,说,你有档案?你也有档案?档案是什么?是病历么?说完三个人又大笑不已。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躺下来看着天空,雨点像星星一样落下来。我们都没有见过这么大一片黑暗,大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只有夜晚才是最大的神,它让人紧闭双目,让人卧倒臣服,这才是人类最虔诚的姿势。可是,天空被城市的高楼改变了形状,黑夜变得狭小而萎缩。
李剑从车上跳下来,向前面一座白色大楼走去。他转身向我们挥手,然后竖起一跟指头,一会就来,他把指头摇了摇,说,找点东西去。
我跑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李剑,他和王小见正趴在地上看报纸,那是一间明亮得刺眼的医生门诊室,里面除了他俩就是一堆白色东西了,人去哪里了不知道,屋子里只有空荡荡的白色。李剑说,我要给你们找点报纸看看,嗨,这可是一个城市的病历。他把头低下去,好像要从黑压压的字团里面发现点什么。我从窗口看了一会,像那些透过玻璃注视我的眼神。整个大楼都有些空荡,只有白色灯光。我好像看到了一切,看到医生们都钻进墙里去了,他们的白色衣服留在了墙上,李剑和王小见还在搜着报纸,有人进来了,同样穿着白色衣服,是那种积雪一样厚厚的白色。他们对李剑说,医生,我病了。显然把李剑当作医生了,我看到李剑站了起来,被他们围坐着,他无法脱身,只好像个医生一样进入了角色。这使我难过,我想对李剑说,你看,我们不是要逃离么,怎么又进入角色了?王小见也不说话,低头给他们填写病历,他是他的助手,他们把大沓的报纸踩在脚下,眼前又堆满了病历。
我往前走,心里有些难过,我想看看天空,看看此时的天空应该是哪样的。我从电梯上去,摁下最大的一个数字,28,快到天空了吧。电梯门打开时,我果真看见了天空,只是被相邻的几座高楼切割成三角形,天空下有一个露台,被日光灯照得惨白的露台,露台很大,甚至可以称得上辽阔,远处还有栅栏,像体育场一样。黑暗压境而来,带着零零散散的霓虹灯光。突然,远处有了号子声,然后便出现了人影,像个轮子一样滚过来。我看见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的鞭子下翻着跟头,鞭子被举起来,又落下,翻跟头的人便滚了一圈,像小时候的滚铁环。再后来,翻跟头的越来越多,一个接一个地转动着,我看见他们的衣服都磨破了,薄得像白纸一样,我把头扭过去,却瞥见一块牌子,牌子上工整写了几个字:精神病病区。
这样站了一会,看着轮子越滚越远——那是一个差不多六十多岁的人了,因为他的头发和我的父亲一样白,他把手举过头顶,在脑后环抱起来,身体蜷着,像子宫里蜷着的孩子,他用头抵着地面,屁股死劲一抬,整个人就翻过去了。夜晚静悄悄的,只有轮子们滚动的声音。我突然很难过,我想抱一抱李剑,可是,我在28楼。我想起小时候父亲贴在门上的对联,自由最幸福。五个字,写在红彤彤的纸上。后来的很多年里,我都会想起那个画面,是的,像画面一样,那张纸红得好似要燃烧起来。
我往后退,仿佛那些轮子要碾过来一样,一直退到一扇门里——又是一个白色的屋子,白得腻人的灯光,白色的墙,白色的柜子……可是,白色桌子上却堆满了红色的本子,它那么刺眼,像小时候门上的对联。我走过去,忍不住翻开一页,字迹工整得使人难过:王二,男,32岁,吊车司机;李平,女,45岁,电梯操作员;张生,男,50岁,出租车司机……我闭上眼睛,仿佛看见了他们,正坐在吊车驾驶室里,电梯里,汽车里——那些静止的或者移动的小方盒子里,然后又有无数的人从这些方盒子里走进走出。
我一口气看了很多,像阅读小说一样欲罢不能,我把所有的红本子都抱起来,藏在怀里,我要将它们带走。可是红色太醒目了,在这个全是白色的地方,尽管还没有人出现,但我仍要十分小心,出门后,便脱下衣服包着,病历太多,使得我如同抱着一个婴儿一样,于是调整好姿势,紧紧地臧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好像带走它们就能解救他们似的。我走上露台,又看见那些翻跟头的人,已经从另一头往回翻了,屁股上破了,白花花的皮肤也露出来了,看不见那些蜷在身体里的面孔,一定是灰暗或木然的吧。我转身走向楼道,不想再乘电梯了,是的,我是自由的,可以自由地选择。我不着急离开,我要等待李剑,28层的高度,好像走了一辈子似的。当我跑到一楼时,李剑和王小见也出来了,他们的头上仿佛落满了雪,眼神变得空洞而无力。李剑看着我,一动不动,我想一定是胸前的红色本子吸引他了,他抬起刚刚还神气十足的手指问我,这是什么?我低头看了看,红色本子正安安静静躺在怀里,我回答他,是病历。李剑转身向前走,半晌才问一句,你有病历吗?我愣住了,仿佛从高处跌落下来,我好像看见李剑的这句话像一根鞭子一样抽响了,从这个空荡的四壁,从城市的每个角落,向我抽来。
责任编辑◎育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