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症之困

2016-12-12 12:29徐颢
中国社会保障 2016年5期
关键词:龙华患者

■文/本刊记者 徐颢

抑郁症之困

■文/本刊记者 徐颢

全球共有约4亿人患有抑郁症,不足25%的患者会寻求有效的治疗,中国约有9000万人患有抑郁症,接受治疗的大概只有8%,每年有20多万人因抑郁症自杀。与你擦肩而过的每15个人之中,就有一个人曾经患上或者正在患有抑郁症。目前,抑郁症跻身世界第四大疾病,可以说,抑郁正在“流行”。

大脑生病了

“1999年8月19日,我永远不会忘记的一天。我大学读的是旅游管理,当时在一家旅行社实习,带客人游览上海。突然那天,我觉得说不出话,不敢看人的眼睛,动作思维明显减慢,脑子重而沉,有股力量在把我往后拽。我感觉不对劲,就去上海精神卫生中心看门诊。医生确定我是抑郁症发作。”

迪诺龙华(化名)在日志里清楚定格了那个命运陡转的瞬间,那年他才22岁。从那时起,抑郁症患病史覆盖了他本是人生最精彩的17年。

很多人不了解什么是抑郁症,从科普的角度来说,抑郁症是一类(而不只是单一种)复杂疾病,有生理易感基础,与后天环境相互作用,导致人体表现出一系列“抑郁症状”的持续动态过程。知名媒体人、财新传媒创办者之一张进在他出版的《渡过》一书中完整描述自己在抑郁症中挨过的艰难时刻:

起初——“以为只要好好休息,恢复睡眠即可。岂知越来越恶化,每次都是在困倦昏沉到即将入睡之际,会突然心悸,然后惊醒。感觉有一个士兵把守在睡眠的城门口,当睡意来临,就用长矛捅向心脏,把睡意惊走。失眠的同时,症状开始出现。头痛、头晕、注意力无法集中,没有食欲,思维迟缓,做任何事情都犹豫不决。”

服药——“我四肢僵硬地躺在床上哭泣,因为太害怕而无法起来洗澡。我在心里复述着一连串的动作:起身然后把脚放在地上,站起来,走到浴室,打开浴室门,走到浴缸旁边,打开水龙头,站在水下,用肥皂抹身体,冲洗干净,站出来,擦干,走回床边。十二个步骤,对我来说就像经历耶稣的艰险历程一样困难。然后我又开始哭泣,不仅因为我没办法完成日常生活中最简单的事,而且还因为这样让我觉得自己愚蠢无比。”

转机——“药效越来越明显。明显感到自己头脑清醒,思考问题有了系统性,做事有主动性。也不怕见人、接电话、回信息了。同时发现自己开始有了愿望。看到过去喜欢吃的东西,很自然产生食欲;见到同事和朋友,也有了久违的亲切感。当我发觉自己重新恢复了情感能力时,内心的狂喜难以言语。”

北京回龙观医院精神科副主任医师宋崇升长期从事抑郁症研究治疗,他非常反感将抑郁症简单地归结于心理症结,“不少所谓的心理学家或者情感专家,将抑郁症定义为愤怒内指向症和生命活力丧失症,呼吁大众少关注病,多关注悟。这是很玄乎的。说到底,抑郁症就是大脑生病了,神经递质产生失衡,出现这样那样的心理反应,终归需要自身加以重视,主动寻求专业医生帮助。”对于中重度抑郁症患者,宋医生建议首选药物治疗。“脑内的神经递质水平不是聊几句就能立马上升的,单纯使用心理咨询治疗抑郁症是否有效还很难说,但药物治疗效果是很明显的。对患者来说,一片药下去,有的当天就能睡着了,渐渐地脑子也能思考了,就有了希望和信心,这比说什么都有效。”几乎每一位患者在离开宋医生的诊室时都会怯怯地问:“大夫,我的病能好么?”宋医生总会肯定地回答:“会好的,你要相信医生,积极配合治疗。”

煎熬,还因不被理解

因为抑郁症,迪诺龙华早早就脱离了职场,“一个月正常10天抑郁20天,抑郁发作的时候,动不了,天天在家睡觉,一天睡20个小时,只吃一碗泡饭。”为了生存,他摆过地摊,做过电话销售,

发过传单,卖过助力车,帮证券公司开户,“有一次去建材城拉客户开户,3天脚上就起了5个水泡,一周之后大脚趾盖都脱落了。有个水泡在两个脚趾之间,我就用一张餐巾纸裹在两个脚趾之间。晚上回到家,脱下袜子,发现泡破了,纸巾和皮肤黏在了一起。我用力一拉,整块皮肤都撕下来了。我哭了。”

迪诺龙华出生成长在上海的一个小康家庭,曾经也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自从得知他患上抑郁症,妈妈的态度就变了——“她坚定地认为我没病,是怕苦怕累,好逸恶劳,是啃老。从此拒绝跟我说话,拒绝给我一分钱”。就连9岁的小外甥也是动不动就取笑:“舅舅,你都40岁了,还要外婆外公养。”在家里呆不下去,迪诺龙华只好选择在外打发时间,“去肯德基坐一天,或者去离家很近的大学校园里吃饭,挨到天黑了就回家睡觉,尽量避免跟家里人接触。”

无法反驳曾经深爱自己的妈妈,无法靠近养育自己多年的双亲,医院的诊断证明、病友的现身说法都无法让父母相信儿子已经生病的事实,迪诺龙华觉得非常痛苦。最绝望的时刻,他想过一死了之:“我在外滩站了一夜,面对着黄埔江重复一句话,跳还是不跳。这样活着没有尊严没有质量,死了对自己对家人更好。另一个我就会说,你这样来人世间一遭不值得,再试一种治疗方式吧,万一好了呢?”

他甚至想过跟父母对峙法庭:“我翻阅过相关法律,知道对于有精神疾病的子女,父母是有扶养义务的。但我不是真的要把父母告上法庭,只是希望通过更有公信力的机构向他们证明,我不是逃避责任,也不是好吃懒做,我是真的生病了,无法正常工作和生活,我需要他们的理解和帮助。”

这是一个人与一群人的对抗。在这种普遍被误解的社会氛围中,患者会存在不同程度的病耻感:会自我歧视,会怀疑自己不坚强、太矫情。为了不被“歧视”,很多人会刻意隐瞒自己的病情,或者否认自己得了抑郁症,这也成为抑郁症就诊率低下的主要原因。

而明确知道自己已经患上抑郁症的人,就如迪诺龙华一样,从此走上漫漫的就诊之路,这一趟,并不寻常,无法堂堂正正被照料,更求不来至亲朋友的抚慰。迪诺龙华觉得自己还不算惨,“再怎么说我也是上海户口,饭还是有吃的,也有睡的地方,比我惨的多了去了。”

一次,他在上海精神卫生中心门口看到一个小伙子跪着要饭,地上一张纸上写着:没钱看病,我想活。身旁是厚厚一摞药费清单和一大堆药盒。于是上前问:“小伙子你怎么啦?”

“没钱看病。”

“你有医保吗?”

“没工作,没医保。”“你父母不帮你吗?”“父母不理解。”

小伙子哭了,迪诺龙华也哭了,掏出身上所有的钱——17块5毛给了他。

经济负担,不可回避

抑郁症患者一般有两种选择——不去治疗?当情况糟糕到失控,一切或许将万劫不复;而一旦选择治疗,疗程漫长反复,很多患者会因此而失去工作。经济问题,往往成为他们的首要现实困扰。

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迪诺龙华这么生活,“爸爸每月会偷偷塞给我300元,姐姐不时也给我一点,还有一些亲戚的零散接济。”因为没钱,2008年和2009年他是在床上度过的——消极地昏睡。后来了解到上海有家医院能够通过外科手术治疗抑郁症,向主刀医生确认过这对自己这种老病号有效后,迪诺龙华动心了,“整个手术大概3万元,无人愿意支援。”考虑再三,他决定铤而走险——“透支信用卡,就算拉我去坐牢也无所谓了”。

署名“阳光”的抑郁症病友很庆幸自己身在上海,他申领了二级残疾证,每月能领到960元的重残补贴。今年全国“两会”之后,上海市政府印发了《关于全面建立本市困难残疾人生活补贴和重度残疾人护理补贴制度的实施意见》,决定从2016年1月1日起,在上海实施困难残疾人生活补贴和重度残疾人护理补贴制度,帮助他们提升生活质量。现在,“阳光”的重残补贴涨到1360元,基本生存问题得到解决。

相比大城市,身处二三线城市以及农村的抑郁症患者和家属明显面临更大的经济压力——

四川成都的女孩梦梦,28岁,病程3年,每月药费500元,门诊全部自费;住院10天,花费5000元,新农合报销1500元。因为觉得治疗费用太贵,已经吃不起药,现在状态很差,处于崩溃边缘,自杀数次;

安然,河南安阳人,26岁,病程6年,门诊全部自费,曾经住过院,一月自付5000元,经济上难以支撑;

大为,患者家属,来自吉林长春,女儿患有抑郁症已有7年,还在上学,每月用药在1500元左右,全部自费,而购买的商业保险却将精神类疾病排除在外,大为表示“家庭经济压力巨大”。

有一幕至今让迪诺龙华记忆深刻,“在上海一家医院的发药窗口,我亲眼看到一位操着中原口音的阿姨数着药剂片数从窗口里拿药,一盒药30片,她只买17片,半个月的用量,剩下的钱是她回程的路费。” 他希望政府能给予抑郁症患者更多的精神和物质关注,尤其对于二三线城市和农村地区,“比如,将精神类疾病纳入门诊特殊病种范围,提高门诊和住院报销比例,以及将一些疗效好的进口药物纳入医保报销范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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