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田
小时候,最喜欢听爸爸给我讲故事,什么“王祥卧鱼”“三打白骨精”“哪叱闹海”“林冲夜奔”“草船借箭”“王佐断臂”等许许多多的故事,就都是打那时候听来的。除了这些故事,爸爸还会讲一些关于咱老北京城自己的故事,像“高亮赶水”“八臂哪叱城”“北新桥下锁孽龙”“铸钟娘娘”等不少耳熟能详的民间传说。
曾经的宝塔旧址
在左安门内,龙潭湖的西北处,有一条贯穿南北的铁道,在这条长长的铁道附近,曾屹立着一座高30多米的七层八角玲珑宝塔。相传这座宝塔是金朝法藏寺的遗存,名为法塔,但人们都称它为“乏塔”,这是为什么呢?其实这源于一个美丽的传说。
京城旧有 “西城五塔,东城没塔”之说,这指的是以天安门为界,以西有五座历久悠久、风格迥异的古塔,它们分别是“塔砖胡同的万松老人塔”、“北海琼华岛上的白塔”“西长安街庆寿寺的双塔(已拆)”和“阜内大街上的妙应寺白塔”,但是过了天安门以东却一座塔也没有,于是这个美丽的传说也就开始于此。话说一日鲁班带着妹妹来逛京城,看到繁花似锦的京城虽然美丽,但其中的宝塔却分布不均,那些高大雄伟的宝塔全建在西边,而东边却一座也没有。为此他心中不悦就对妹妹说:“你看北京城虽然漂亮,但东边却缺个宝塔。”妹妹见哥哥心有不快,就对他说:“这还不简单,回头咱们给东边立个宝塔不就行了。”鲁班兄妹云游四海,寻找漂亮的塔样。当他们来到了杭州西子湖畔时,妹妹一眼就看上了钟灵秀美的雷峰塔,哥哥鲁班也觉得宝塔样式不错,于是兄妹两人开始动手建塔,从日头偏西一直忙到定更天,一座七层八面的玲珑宝塔就建好了。宝塔建好后,鲁班的妹妹就对着宝塔说:“老塔呀,老塔,北京东面没有宝塔,你愿意去吗?”没想到宝塔立刻就回答:“愿意去!”鲁班对宝塔说:“那你就去吧,切记,一路上不要休息,二更动身,四更到北京,不到五更你就要找好地方,如果过了五更,你就永远动不了啦!”老塔答应了一声,就变成一个尖头顶、穿灰布袍的黑大汉,辞别鲁班兄妹后,老塔奔着北面就走了。果然老塔脚下生风,不到四更天,就快走到北京城了。老塔走着走着,就听见一座大庙里隐约传来说笑声,他往里一看,原来是庙里几个值更的人,在墙角边上赌钱呢。老塔一看时辰尚早,他正好也走累了,就站在墙外一边休息,一边探头看庙里的人赌钱。老塔越看越爱看, 甚至还被逗得哈哈大笑,他这么一笑可不打紧,可把庙里这几位吓得够呛,大伙回头一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墙外站了这么一位黑大个,长得像妖精,笑声像打雷,人们也顾不得手中的钱了,扔了钱转头就往庙里跑。老塔一看人都跑了,自己也该往前赶路了,可就在这时,庙里的晨钟响了,远处的公鸡也叫了,老塔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动了。原来正是五更天到了,只听“呼”的一声,黑大个变成了一座七层八面、高十余丈的雄伟宝塔。由于宝塔与寺墙挨得太近,竟把寺墙挤塌了一片,庙中的方丈闻声,赶忙带着徒弟们出殿观看,一看有座大塔不知何时从天而降,可吓坏了方丈,他连忙带着徒弟们跪地磕头。就在这么一跪的时候,小和尚们却意外发现了昨儿晚上丢在地上的铜钱,虽然值更的人知道钱是他们的,但谁也不敢说出昨儿晚上赌钱的事。方丈看到一地的钱,他可乐了,说:“这一定是上天赐给我们修墙的。”于是这些钱便成了修墙的专款,墙很快就修好了,但从此以后宝塔就再也没动过一步。人们都说:“这座鲁班爷修的塔,是因为走累啦,所以才站在这里,应该叫它‘乏塔。”久而久之这座宝塔便叫作“乏塔”了。
其实,这座雄伟壮观的宝塔当然不会 “从天而降”,也不可能真是鲁班兄妹亲手建造的,它是明景泰年间由太监刘永诚、王受、阮普耳、裴善静等众人捐资修建的。除了这座宝塔,塔下这座清幽肃穆的寺院也是由他们出资修缮的。提起这座寺院,它的历史可要比宝塔久远多了,史载其建于金大定年间(1161-1189),名为弥陀寺,是金中都城外的一座巨刹,后因战事频繁,寺庙倾颓。白云苍狗,岁月如梭,当弥陀寺再出现在文献记载中时,已是百年之后明正统年间的事了。据《敕赐法藏寺记》的拓片上记载:正统十年(1445)九月九日,御马监太监裴善静、张得山,与大功德禅寺住持右善世祖渊一起到弥陀寺参拜,当他们看到这座几乎坍塌的古刹时,不禁唏嘘不止,既感慨于弥陀寺百年不绝的历史,同时又为它不堪的处境而叹息。于是三人发下宏愿重修弥陀寺,裴、张两位公公随即慷慨解囊。明清两朝太监出资修庙是一件很普通的事,由于太监六根不全,死后不能进入祖坟,而且又无子女赡养,因此他们会将平生所攒积蓄都用来修庙。一来是祈求来生能够幸福安顺,远离这种不幸;二来也是为出宫后找个安身之处,像北长街上的万寿兴隆寺、鼓楼后娘娘庙胡同的鸿恩观、蓝靛厂的立马关帝庙、八宝山上的褒忠护国祠都是有名的“公公庙”。而文中所提到的祖渊禅师更是位大德高僧,他位居僧录司右善世,大师十四岁出家,一生品行高洁,曾出任过多座名山大刹的住持,像福州的雪峰寺、北京的大功德寺、江宁凤翔山的普宁禅寺等等。明宣德皇帝非常钦佩禅师精深的佛法,曾多次赐田赐物赡养大师,但大师却用这些物品来修建庙宇重振佛法,他度化的弟子数以万计,人们对他的敬仰犹如泰山北斗。因此在他们的号召下,修缮寺庙的物资很快就准备齐全,从正统九年(1444)开始,到景泰二年(1451)正月完工。在近6年的时间中,所有参与者殚精竭虑,这座设施齐全装饰精美的寺院终于拔地而起,墙垣围绕,重门掩映,大雄宝殿、三圣殿、天王殿、伽蓝祖师殿、钟鼓楼无一不金碧辉煌,为此朝廷还特赐法藏寺寺额。
胡同里的许多居民都不知道这里曾经有一座宝塔
修缮一新的法藏寺,梵宇幽静,宝相庄严,俨然成为了左安门内的一座巨刹。就在同年(景泰二年)秋天,御马监的太监刘永诚、王受、阮普耳、裴善静等众又捐资在庙内建造了一座七层八面玲珑宝塔,并且由道孚大和尚亲自题写碑记。这位道孚禅师可是明代的律宗高僧,在当时的佛教界影响很大,《补续高僧传》中称其“年度弟子数万,得戒四众百亿,门弟子千余辈,皆缚禅秉律,阐化一方”。
话题归正再来讲讲这座宝塔,这座塔造型古朴,工艺独特。在塔的每面都开有一门二窗,门内供有一佛一灯,两侧的窗内则设有供佛的灯龛,八面的下层建有塔廊,廊内摆满了琉璃宝灯。每到上元佳节,僧人就会点起宝灯供佛,奏乐绕塔,点点灯光,香云缥缈,佛乐空灵,仿佛仙境一般。不少史料都记载了上元佳节法藏寺燃灯绕塔的情景,如明代《帝京景物略》中载:“(塔)窗置一佛,佛设一灯,凡窗八,凡级七,凡五十八佛,凡五十八灯,岁上元夜,塔遍灯,僧遍绕,奏乐乐佛,金光明空,乐作天上矣。”然而笔者在查看明道孚禅师为宝塔落成题写的碑记时,有了新发现:首先是就塔内所供灯的盏数,在不少古籍与现代史料中都记载塔内供佛58尊,灯58盏,但拓片上却清晰地记载着宝塔共设168盏灯,这个数是怎么来的呢?原来宝塔每级有八面,每面都有一门两窗,且在这些门窗内都摆有供佛的灯盏,一层就是24盏,共有7层,所以宝灯共有168盏。其次就是塔的名字,这座塔在文献中的记载,不是弥陀塔就是法塔或是白塔,几乎没有关于此塔正式名称的记载,但在碑记中却明确记载了该塔的名称,名为“无量诸佛传灯宝塔”,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此塔供有那么多的佛像及那么多盏宝灯。另外还有一层喻义是指佛法像明灯一样照亮世界指引迷途,在《维摩诘经》中云:“无尽灯者,譬如一灯燃百千灯,冥者皆明,明终不尽。”不少文人墨客都曾为夜观法藏寺留下了优美的诗篇,明万历年间礼部右侍郎郭正哉写道:“古刹城东寺,莲花处处开,金轮平地转,香雨半天来,清话逢元度,论文有辨才,如非幻境,云水两徘徊。”同时期的许州知州王应翼也有:“七层窣堵七围照,烨烨朗朗分悬燎。霜露安敢蚀辉光,诸佛诸魔向灯笑。初疑天上火轮旋,又疑大内鳌山耀。村林闪闪烟气中,一下一高焰影绕。我随僧众礼光明,雁惊风急铃铿铿。”
无量诸佛传灯宝塔除了佛多、灯多以外,它还是一座在京城内不多见的空心可登的高塔,北京因为风沙严重,故多建实心塔,像辽朝的天宁寺塔、金朝的双塔、明朝的慈寿寺塔等等。这座高约15丈的法藏寺宝塔落成后,人们对于登塔远眺京城的美景趋之若鹜。尤其到九九重阳日时,除了赏菊,佩带茱萸以外,最重要的活动就是登高远眺了,因为人们相信在这天登高,不但可以避疫而且还有步步登高之意,所以在这天登无量诸佛传灯宝塔的人更是川流不息。清末震均所著的《天咫偶闻》中就有重九人们登塔时的详细描写:“(塔内)容人之地无多,登者蚁附至绝顶,则才容二客挨肩而过。斗室之中,喘息不得出,竟不知其何乐。”由此可见人们登塔的“热情”,但很可惜那座在金代就已经存在的弥陀寺(后来的法藏寺)在清朝的中晚期就已经圮废了。
光绪二十三年(1897)修建京山铁路(后京山铁路纳入京奉线)时,铁道恰好要穿过寺院,法藏寺遗留的一些残垣断壁也全部夷为平地,无量诸佛传灯宝塔因距铁道还有一段距离才得以幸存。从此以后无论是出京的还是进京的,人们都会在夕阳的余晖中看到这座闪闪发光巍峨矗立的高塔,但火车的震动却对这座宝塔产生了致命的伤害。上个世纪50年代,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专家对这座塔作过检测,发现火车的震动造成了塔身的开裂及塔身顺时针错动现象。但也有一个意外的发现,那就是此塔在清康熙年间曾经进行过大修,在塔顶相轮的西北面还刻有“康熙九年重修”字样。1965年宝塔因距离铁路太近,且塔身开裂严重,政府决定将其拆除,于是这座屹立在京城东南角500多年的地标式建筑就这样消失了。
随着法塔的消失,有关法塔的记忆也在逐渐消失,因为见过并知道这座宝塔历史的人越来越少,所幸还有几张关于法塔的老照片存世,能让后人一睹它曾经的芳颜!
(编辑·韩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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