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礼萍
我不知道贫穷在别人眼里是怎样定义的。
很庆幸,我虽然贫穷,却未曾遭遇过鄙视。在学校,同学们会关心我,朋友会担心我的钱够不够花。我一直觉得自己过得挺骄傲的。
家里挺艰难的,母亲是清洁工,每个月可以拿一千元的工资。父亲是农民,以前迫于生活的无奈,做过一段时间的搬运工,后来出了事故,被倒塌的水泥压坏了腰,只能在家里养伤。再后来,姐姐从朋友那里拿了氢气球来卖,父亲就倒腾着做起小生意。但时间一长,卖家越来越多,生意越做越不景气,大部分时间也只能赋闲在家。有心奋斗的父亲,在现实面前,就算花了十二分的努力,仍是徒劳。
大部分时间,我们只能靠着母亲的收入和卖粮食的钱来维持家用。我上大学,读三本,学费每年要一万,生活费不定。我是极其节约的人,我因为贷款勉强上了大学,父母却只能一直靠着不停地借钱、还钱来维持生活的平衡。
上次回家时,母亲说没有筹到我的学费,要卖米凑钱来给我交。每个赶集天,父亲早早地就用破三轮拉着一车车的米出去。有时候早上去的,中午回来吃饭,有时候到了下午两三点才回来。他一分钱一分钱地跟人计较,少一分也不会卖,为了一分钱可以多等几个小时。其实农民不喜欢卖米,在他们心里总还有饥荒的幻影,家里人都喜欢有米有粮,那样心里才会踏实。
我每天在家,看着父亲打米,拉米去卖,看着家里堆着的粮食越来越少、屋子越来越空,心里就越不踏实。我甚至开始怀疑我是在读书,还是在毁这个家?如果我不读书,家里又会是怎样的?
今年春节时,六十多岁的父亲拿着氢气球和冰糖葫芦出门。可他回来的时候,左脸有两指宽的血迹,黝黑的脸上,血显得那么狰狞。我一时不敢看他,既心疼,又害怕,我晕血。那是父亲的血,从他的脸上,皮肉划伤后流出的血。他把三轮车停好,一瘸一拐地从车上下来,小腿侧面的裤子也划了两个长长的口子。我和姐姐忙问有没有伤到哪儿,他说没事,因在路上车翻了,自己被压在车下,他用脚一直蹬,把车蹬翻了,自己才爬起来。我们一直叫他去医院检查,他就是不肯。我们怎么说他也不听,第二天又接着出门卖货了。
元宵节时,我和父亲去老家给爷爷奶奶亮灯。父亲开着破三轮出发,四面敞风,我穿得挺厚都冻到不行。可是父亲直面着风,不慌不忙地开着车,一步步向着目的地行去。好多车从我们后面超过,然后消失得无影踪,而我和父亲,用着比蜗牛快不了多少的速度,在弯弯曲曲的路上,一路颠簸,一路折腾。
父亲用他已经变得孱弱的身躯,带着我前进,用一辆在别人眼里不能称得上车的车,带我到达终点。世界之大,贫困本不相同,有人活得高贵富足,有人过得卑微坚毅。生活给了不同的人不同的体验,有的人低头认命,有的人咬牙坚持。
有时候对比起来很心酸,为什么别人那么有钱而我们这么穷苦?而事实上有钱人和穷人都活在这个世界,也很难说谁比谁快乐。这段时间,父亲经常说腿疼,天晴下雨都会疼,我想起了他开车时的样子,风吹着膝盖骨,容易风湿,不疼才怪呢。好在我也快毕业了,等我能够努力挣钱,帮忙养家,他们就会轻松一点了。
【原载2016年7月1日《羊城晚报·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