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向东：不要停止蹬踏

采访/汪洋 文/刘婕

张向东：不要停止蹬踏

采访/汪洋 文/刘婕

当你没有体会过竭尽所能直到无能为力，谈论终点是没有意义的。

在两年前出版的《短暂飞行》一书中，张向东描述了一次在法国骑行时，雨天里遭遇迷路和断链的经历，在那个心慌意乱、几近绝望的时刻，他遇到一位正在缓缓检查猎枪的猎人，记录下了如下的对话和感悟：

我走上前，没先问路，而是先问了句：“下雨天您还打猎？”老猎人取下叼在嘴里的烟斗，反问道：“晴天是好天气，雨天就不是吗？”

晴天是好天气，雨天就不是吗？

雨天算是好天气的话，那下雪天呢？下冰雹呢？刮着下坡也得猛踩脚蹬的逆风呢？

所有的天气，都是旅途中不可预料的一部分，都是应该接受的风景的一部分。

也许是法国人有足够的哲学传统，一个猎人的随口敷衍，都可以这么有趣。我忘了那天最后是怎么找到路的，只记得自己在雨里慢悠悠地骑，还把所有关于下雨的歌唱了一遍，遇见野地的鸭子，就对它们嘎嘎嘎；遇见奶牛，就冲它们哞哞哞。

我就这样开开心心地一路骑了下去。

热爱骑行的张向东并不想“白白爱过”，在完成了五大洲最美线路的骑行后，他蠢蠢欲动。在消费升级的大趋势下，人们对生活的品质已经有了新的要求。骑行回潮，自行车是旧事物，但用户的需求是新需求。自行车已经从传统意义的代步工具，转变为一种生活方式——这些转变，透出了一个巨大的市场机会，让他萌生了研发城市自行车的想法，“越想越喜欢，按捺不住了”。一边招兵买马一边“闭门造车”，张向东和700Bike用一年时间，自主研发了4个系列的整车产品，全部量产上市。

而他的创业经历，也许用骑行来比喻再恰当不过了：“开始骑车时，渴望证明自己，渴望达到一个目的，但当你一个人骑完一段一段的旅途时，就会明白，一开始就事无巨细计划得很完美是愚蠢的，真正成功的路径是目标明确但细节不完美——当你没有体会过竭尽所能直到无能为力，谈论终点是没有意义的。当你不享受上坡的乐趣，无以谈热爱骑行。”

很显然，现在的张向东找到了与自己人生最匹配的踏频。

张向东

700Bike联合创始人、中国第一家在NASDAQ上市的移动互联网公司久邦数码联合创始人、前总裁。中国城市自行车、骑行文化推动者。著有《短暂飞行》《创业者对话创业者》等。作为骑行发烧友，离开上一家公司后，“听从内心”，进入了有上百年历史的自行车制造业。700Bike研发的折叠车银河成为目前国内首个荣获德国红点产品设计大奖的内嵌电子屏幕的量产折叠车。

把时间花在喜欢的事情上

《中欧商业评论》（以下简称CBR）：作为骑行发烧友的你什么时候想到去做自行车这件事情的？

张向东：我的前一个公司久邦数码上市后，我才开始想这件事。公司到一个阶段的时候，人总会有一些想法——比如说毕业、结婚、生子，人总会想想人生下一个阶段的事情。我想了一下，首先我太喜欢自行车，觉得人应该把时间花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面。另外一方面，创业这么多年，我判断这个行业其实大有机会。

消费升级意味着人们对生活的品质开始有了要求，而自行车天然又有代步的能力。在城市出行方面，它是一个很好的解决方案，交通拥堵的情况下，10公里以内骑自行车是最快的；它又有运动的功效，与人们健康的需求相关；它也是一种生活态度，让人们的生活变得简单。自行车行业里还没有好的城市自行车品牌。中国人在城市里骑的大多是山地车，骑起来累，车也不好看，感觉很荒诞。

它算是我人生挺大的决定。人的想法一打开，就抑制不住这个想法了。周围的朋友也劝我做，这个绝对行，这个应该你来做。我就决定开始做自行车了。

CBR：从互联网行业，回过头来从事制造业，你的想法有变化吗？

张向东：每一个行业，在互联网渗透率达到70%～80%这么高的时候，它的商业模式、产品、营销模式和品牌都到了面临升级的阶段。而整个社会生态和人的生活状态也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产品发生了变化，用户更新换代，对产品的需求也变得不一样了，技术更融合了更多不同领域——这些恰恰是一个新公司的机会。

原来自行车技术可能是材料科学、结构、设计等技术的集合，但是没有与互联网结合。这是个很有意思的事——比如像特斯拉一样，到了能源需要发生改变的时候，信息技术也结合进来。我现在做的事对于自行车行业，就有点像特斯拉之于汽车行业一样。

原来大家把自行车当做工具，要么就是运动类型的。当城市变成都市的时候，文化也变得多元，人们希望张扬个性和审美。加上信息化——比如说信息技术可以防盗，数据的统计和分享——于是就有了新一代的城市自行车。

CBR：你曾说过自行车技术工艺太难了，很多事情你都拍不了板，那么你现在的决策是什么状况？

张向东：我在公司的决策还是作为创始人去把握整体的事情，产品的细节当然最好是由专业人士来决定，对于设计、生产来讲，我一定要相信团队里那些最专业的人。举个例子，自行车上设置屏幕是我提的，而且我的要求很明确，就是屏幕一定要小，像车上自动长出来的一样，不突兀，符合美感。具体用什么材料可以防高温、防水，这是由他们来决定的。再比如折叠车，我从一开始就说折叠车要在折叠方案上有突破，要做到最简单，于是他们提出了几个方案，大家一起来讨论，最后我们的折叠车有隐藏式的折叠扣，既漂亮又能保证安全性。这是我们团队的能力，不是我个人的能力。

CBR：传统的公司验证过无数次材料失败，才有了今天用来造车的那些材料，包括车架几何结构的设计等等，里面也凝聚很多需要时间积累的相关知识，700Bike做自行车，要在短时间内跨越别人一百年来的知识积累，你怎么看待这个过程？

张向东：从头学的话，要过100年再来做这件事情。而制造行业的细节知识是积累在人身上的，因此需要建设一个人才的结构去完成这件事情。比如在生产、设计这方面，要找到有经验、知识的人加入到你的团队中来，才做这件事。另外，要有新的东西，就是创新和理念的升级，二者结合在一起才能做出既能够融入传统的知识、经验又能呈现出独特性的产品来。我们的团队骨干基本来自传统的自行车行业，我开玩笑说，他们在自行车里边的职业经验加在一起，要超过自行车的历史，才可以做自行车。

“他们在自行车里边的职业经验加在一起，要超过自行车的历史，才可以做自行车。”

张向东说

人生并非虚耗，但把结果交给上帝

CBR：我记得你说过，生活像骑行，要想不倒下，就要不停蹬踏，那你有没有过无所事事的日子？

张向东：我在自己的书里转引爱因斯坦的这句话，其实是想描述一种人生态度，激励你不断向前，因为时间停不下来，你的人生总是向前的，你踩踏就是一直在用力。至于我的人生，当然会有无所事事的时候，而且人生其实经历过很多次停顿，虽然最后还是向前了。

“我喜欢自行车，愿意把时间花在这个上面，而且我还有一点创造力。”

张向东说

CBR：你怎么看待那种无所事事的状态？

张向东：我觉得那也挺好的。当你的创造力完全熄灭了，可能就会这样。我第一次创业时，做了一个当时过于超前的互联网项目，加上2000年前后互联网跌到谷底了，结果创业失败了。搭档走了，团队散伙了，于是我一个人跑去青岛待了一个月，什么也不干，每天就是喝喝啤酒，看看海。后来，我在旅行的时候也会享受无所事事的状态。比如到达终点的时候，我就会歇着，什么也不干。

CBR：你有遇到过自己很纠结的事情吗？除了第一次创业失败。

张向东：当然有，我不是多么超脱的人。也有人这样劝我，起码你商业上有过一个成功的公司了，你退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好吗？我也纠结过这个问题。后来我就想明白这个问题了，我喜欢自行车，愿意把时间花在这个上面，而且我还有一点创造力。

世界因未知才有趣，要是我三十多岁，已经看得见我的人生就是每天坐在这儿喝喝啤酒、见见朋友，这么虚耗几十年，然后就一把火烧了，那太没意思了。人生这么长，你有很多想法，你可以亲手去实现，那真的是很快乐的事情。我做自行车做了两年，原来在互联网那些创业的朋友都把公司做得很大，但他们说看我好开心——因为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而且做的东西还有价值，大家会认同你。人还要求什么呢，至于它的商业成就有多大，这个交给上帝来决定的。事在人为，而成事在天。

CBR：你这种广泛的兴趣和你的工作之间有什么样的促进？

张向东：创始人价值观、审美、个人的积累一定对企业有很大的影响。因为我来自互联网，所以我就认为像这样的产品里面，它用信息技术的解决方案，产品价格又比较低，又能够做得更酷，又是高科技的东西，为什么不去做它？我对自行车文化很着迷，所以对它的理解就会深入。我们同事也是如此，像我们团队里面有几个人，脑子和维基百科一样，讲一个自行车的设计结构，他脑袋里面就会想，这是哪一年哪个品牌某一款产品曾经做过这个东西。我们这些人就是喜欢它，这种积累就产生出这种效果。所以我还是相信，你热爱一个东西，做出来还是会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