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小纯
在外面吃午饭。母亲说起她昨天卸妆的时候,用了某种洗澡用的海绵。她说,原以为挺柔软的,但用在皮肤上还是疼。然后她说着说着突然哭了起来,说外婆在瘫痪并丧失语言能力以后,阿姨和她是用这种海绵帮外婆洗全身的。她说,外婆就算疼,也说不出来啊。餐厅里零零散散坐了些人,母亲坐在那里,脸埋下,肩膀颤抖。
我大概被她的话打到一下,反而不知道怎么安慰,像个木头一样,不敢看她,只能看向餐厅的另一边。我说,妈,别哭了,别在外面哭。我身上女性的一面不见了,觉得自己像个青春期里不知怎么表达情感的男孩。
吃完饭去游泳。我先跳了下去,她在室外晒了一会儿太阳,脸朝下,有点像小孩。游到一半的时候她加入了,我正好抬起游泳镜清一下内层的雾气,看到她的眼睛。我们点了个头,像两个士兵之间的那种利落的点头,然后我转身游走了。我一转身,在水里开始流眼泪,觉得自己不会表达,让她被迫学着坚硬。我走路喜欢把手臂绕在她肩膀上,她怕热,老要把我推开。我总想让她多感受一些物理上的亲密,在我成年之后。搭着她的时候,我觉得她肩膀比以往低了一点。她大概缩了一两公分吧,我在想。
她以后应该有更多的自由去柔软。外婆今年过世了。我坐在沙发上看书,看到母亲在拂去钢琴上外婆相框的灰。她的手在那里,停了一下,摸了一下。我的眼睛在她的后背摸了一下。我们就这样一个人看着一个人看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