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静
《第九个寡妇》以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到八十年代为历史背景,讲述了王葡萄从黄水边的一个十四岁孤女成长为孙怀清口中的“姓夏的媳妇”的故事。小说的主人公,藏匿公爹的儿媳,几个男人眼里的尤物,好赖都能活着的女人,名叫王葡萄。
在史屯这个古老的村落,从最开始的土改到最后的解放,不管外面怎么风云变幻,葡萄始终以自己的秉性承载着这片土地最原始的热情和状态去生活,并且活下去。在外人眼里,她是一个“疯子”,是一个死心眼的女人。但在孙怀清眼中,她浑然不分的仁爱与包容一切的宽厚使其超越了人世间一切利害之争。
严歌苓将这样一个女子放置在四十年代的中国农村。她幼时是一个孤女,成年后又成为寡妇,创造如此恶劣的生长环境,为的就是描写出其生命里内在的活力和这片土地给予她的力量。王葡萄丰满的妻性和坚强的女儿性都融于她那温柔伟大的母性,最后上升为包容万物的佛性。
关于男女之情,葡萄经历了琴师朱梅、二哥少勇、史冬喜、史春喜和朴同志这五个男人。可以说,在每一份感情中,葡萄都很勇敢地去爱和享受。她可以抛弃一切和患了肺病的琴师朱梅私奔,她也可以为了公爹孙怀清放弃深爱她的二哥少勇。她爱上了长得丑却心地善良的冬喜,并且导致了后面与春喜的结合。和朴同志的恋爱则是精神上的交流,有时候一个眼神便足已代表千言万语。作为一个寡妇,在当时,她并没有被传统观念所束缚,也没有被现代女性意识所谓的“坚贞”所捆绑。王葡萄所呈现的是一个最自然,最本原的状态。她想爱,就去爱。她觉得这样很好,就去做,去享受。正如老朴说的那样:“娶妻子那种女人是为别人娶的,和妻子的郎才女貌的幸福生活也是过给别人看的。光把日子过给人看的男人又傻又苦,和葡萄这样的女人闷头乐自己的,才是真的幸福生活。”不为别人活,只为自己活,这同样也是葡萄的一个生活态度。葡萄作为一个失去丈夫的女人,虽然没有与男人过着正常的夫妻生活,但其丰满的妻性仍旧充满在每一段感情之中。少勇、冬喜和朴同志不止一次觉得葡萄这样的女人才是女人最应该赋予的姿态。她最实惠,最合时宜,最理解别人,也最死心眼。这便是生命本原的内在力量。
关于父女之情,葡萄是孙二大从孙克贤手中用两袋白面硬换回来的。从葡萄懂事的时候起,孙二大便开始教她做人的道理和生存的法则。可以说,孙二大的设置,在小说中是起着“智者”的作用。从刚开始四十年代到后来大跃进闹饥荒的年间,孙二大对葡萄都起着教化、教育和指导的作用。一方面,孙二大拯救了王葡萄,但另一方面,王葡萄也拯救了孙二大。小说便是以这条线索贯穿全文,展开故事。
在孙二大被批斗的时候,葡萄想方设法要救二大出来,因为她认为“爹就是爹,二大是好爹”。葡萄不管反革命,不管打地主,不管外面所发生的任何事情,她只想救二大。在求助少勇无门的时候,她甚至决定离少勇而去。在二大被枪决的那个早上,在她发现二大还生还的那个瞬间,葡萄毫不犹豫地将二大救起,并且将二大藏匿在家里的红薯窖中,这一藏就是几十年。为了保护二大,葡萄将自己的孩子挺交给侏儒抚养,为了照顾二大,葡萄再也没有嫁人。不管遇到什么困难,葡萄都一点一点将其克服,为的就是让二大能活下去。这中间,二大为了让葡萄能早一点嫁人,便偷偷溜走了,但葡萄还是千辛万苦地将二大找到,并带了回来。因为葡萄相信:“什么人什么事在史屯都是匆匆一过,这么多年,谁在史屯留下了?过去了,史屯就还是一样活人过日子。什么来了,能躲就躲,躲过了就躲过了。”这便是葡萄的女儿性。其实葡萄只是二大的童养媳,但她却做了连二大的亲骨肉都完成不了的事情。葡萄的仁爱与孝顺、慈悲与善良在拯救二大的过程当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她知道,只要活下去,躲过去,就有希望。
小说是以孙二大讲述有关“姓夏的媳妇”的故事做为结尾。严歌苓认为,孙二大在用一种很含蓄的方式来表达他的一种关于轮回的希望,就是一种从很远古的史前时代最有力量的母系社会的力量。她不管一切,她是在给你疗伤,只是在抚育你,生育你的一个母兽似的雌性动物。让一代一代延续下来的,是她这样的一种非常有力量的人。而这种人,是依靠轮回,不断地出现在他们的氏族里面的一种生物,一种原始体的生命。“轮回”这个词最早出现在印度的本土思想,后来才流传到中国,融入中国的佛教,其崇尚“灵魂不灭”、“六道轮回”、“普度众生”和“因果报应”等等。葡萄是孙二大从黄水边上拿白面换回来的,这就证明着葡萄出身于黄河流域,是正宗的华夏儿女,炎黄子孙。而葡萄刚开始是由孙克贤买下,是二大硬从孙克贤手中硬要过来,这便代表着一种“轮回”,一个开始。似乎是命中注定,孙二大一定要买下这个小女孩。后来历经丈夫死去,二大被捕,葡萄历经千辛万苦将二大藏于地窖,并且赡养老人,像母亲一样哺育着二大,成长为这样一个有原始母性的女人。佛教小说结尾以寓意的方式将王葡萄从母性升华为一种佛性,一种生命体原始本能的力量,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