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艳
摘要:产生于《易经》的取象思维方式,是中国传统的思维方式之一。所谓取象思维是指在思维过程中离不开物象,以想象为媒介,直接比附推论出一个抽象事理的思维方法。享有“满族第一词人”美誉的纳兰性德在词作中延续一贯在凄怨中将自己身世融入的风格,并借助取象思维的运用,或表达对友人的真诚,或抒写对爱妻的思念,或慨叹对仕途的愤懑,本文以纳兰词作为研究文本,力求从词作中体验其取象艺术的魅力所在。
关键词:纳兰词;取象比附;思维运用
取象思维方式是中国传统的思维方式之一,是指在思维过程中离不开物象,以想象为媒介,直接比附推论出一个抽象事理的思维方法。取象思维取一象而代万象,由象得意,得意而忘象,其本质是一种比附推论的逻辑方法,与整体思维互补并具有模糊性等特点。这种思维方式与抽象思维、形象思维、顿悟思维有联系又有区别,在中国传统哲学、文学艺术、美学建筑等领域发挥着重要作用。取象思维是从古至今普遍地被中国人自觉或不自觉运用着的又颇具神秘色彩的一种思维方法。
对《易经》的不断研究使得取象思维方式日趋成熟,从而对中国古代诗词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在清代享有极高声誉的“纳兰词”无疑也颇受《易经》取象思维的影响,纳兰词中大量比兴手法的运用,使词人诉诸笔端的性灵文学更为动人心魄,情感的表达更加酣畅淋漓,而比兴的逻辑支点正是取象思维。纳兰词中所选取物象纷繁芜杂,包罗万象,小至寒更骤雨,大至蓬瀛凤城无一不可入诗,为词人情感宣泄而服务,这些均是取象思维在词作中的运用。本文通过对纳兰词中对友人爱妻、对边塞江南、对咏物咏史等词作论述,从而揭示《易经》的取象思维方式在纳兰词中的运用以及影响。
一、以水入词
《纳兰词》是清代著名词人纳兰性德的作品,是对他一生情感的真实写照,诗词清新优雅,在清代享有很高声誉,在中国文学史上亦是光采夺目。《纳兰词》中同词情词境相契合的人物画像、山水景物,以及情景图等,通过多种视觉要素的有机结合,达到“词中有画,画中有词”的艺术境界。国学大师王国维曾赞曰:“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况周颐也在《蕙风词话》中誉其为“国初第一词手”。纳兰性德以其超逸的才华,使诗词的创作呈现出独特的个性特征和鲜明的艺术风格。
《纳兰词》虽语言精练、篇幅短小,但内容充实、意蕴丰富,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取象思维方式的运用。《纳兰词》中并非所有诗歌都运用了取象思维方式,也并无通篇运用取象思维方式的词作,但取象思维方式的确存于其中,比兴手法的巧妙运用就是其表现。诗歌中或运用取象思维传达夫妻之间的情义,含蓄委婉,不显莽撞;或运用取象思维抒写友人望归之感,情真意切,感人肺腑;或运用取象思维诉说面对理想与现实所产生的种种精神苦闷与壮志难酬,曲折寄意,词微意远;或运用取象思维慨叹无常的人生,传达出对生死忧患的思考,感情深邃,意味深长等。①
取象思维方式反映了中国人善于含蓄、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思想及其对客观事理阐释的思维特点。这种思维方式,充溢着中国人对朦朦胧胧的美感的偏爱,在中国古代哲学、天文学、农学、医学、建筑学、文学艺术等领域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不可替代的作用。②纳兰性德的词作中情感的表达多含蓄而委婉,以具体的物象为观照,以比附推论为逻辑支点,运用取象思维的方式抒写一章章华美的词作。
纵观纳兰性德的词作,写景状物以水、荷居多。对于水,纳兰性德是情有独钟的,他把自己的著作题为《渌水亭杂识》,还把自己的别业命名为“渌水亭”,既是因为有水,更是因为慕水之德以自比。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水滋润万物,以柔克刚,川流不息,被认为有生命的、有德的物质,并用水之德比君子之德,这一点被纳兰性德这位词人尤为看重。在纳兰性德348首《饮水词》中,“水”字眼出现53处,“江”32处,“雨”复现105次,“泪”60次,其它形态的“水”,如雾、露、霜、冰、雪共计出现了91次,潮、波、涛、浪等41次,此外,《饮水词》当中,也出现了不少与水相关联的意象群,比如:溪、池、湖、河、泉、浦、渚、潭、潇湘,以及岸、舟、桥、帆、井、塘、船等共计104次。③
《纳兰词》中以水为物象,运用取象思维方式主要集中于相思爱情的表达与愁苦伤感的抒发上。如:阴阳两隔的愁苦,年华易逝的感慨,自怜感怀的凄婉等。此外,纳兰性德偏好自然景物中的水,用以渲染和烘托意境,勾勒出诗意的画面。所涉及的范围较广,表现较为分散,除却闺怨相思、羁旅行役、感怀哀伤的主题之外,还有悼亡、题画、友情酬唱等内容。在他的“水”词中,抒发情感世界里的“愁”是最重要的内容。水之无形,愁亦无形,两者结合,在这位词人的作品中得到完美的体现。
纳兰性德笔端流淌的是身处繁华之下的寂寞。他有着儒家“兼济天下”的广阔胸襟与万丈豪情,渴望能建功立业的宏伟抱负,但自步入仕途便一直过着随帝出巡的鞍马生活,这正是所有矢志于仕途之人梦想的起点,可对渴望建功立业的纳兰性德来说,却是难以忍受的。生性阴柔忧郁、多情敏感的纳兰性德面对沉浮黑暗的官场,碌碌无为的伴驾生活,让原本怀揣政治理想的他遗憾、失望、哀伤,使得他转而想“葬身温柔乡”中求解脱,无奈“胸中块磊”又“非酒可浇”。④这种难以排遣的抑郁,在其融于“水”之物象中愈发引人愁绪,最具代表性的是《忆桃源慢》:
斜倚熏笼,隔帘寒彻,彻夜寒如水。离魂何处,一片月明千里。两地凄凉,多少恨,分付药炉烟细。近来情绪,非关病酒,如何拥鼻长如醉。转寻思不如睡也,看到夜深怎睡。
几年消息浮沉,把朱颜顿成憔悴。纸窗淅沥,寒到个人衾被。篆字香消灯灺冷,不算凄凉滋味。加餐千万,寄声珍重,而今始会当日意。早催人一更更漏,残雪月华满地。
由内容上看,此篇作于塞上,为思亲、念友之作。词中一面摹画塞上苦寒,彻夜无眠的况味,一面义抒思念之怀。凄冷、孤清、幽怨、伤感之至。其反复刻画塞上寒夜,相思情怀,景情互衬,极尽缠绵屈曲,婉转深挚。在《纳兰词》中,这首词的物象运用得较为集中而突出。纳兰性德借用唐代著名官僚兼诗人白居易所写《后宫词》诗句“斜倚薰笼坐到明”,进行了颠覆和变奏。上阕采用取象比附,描绘出一个面色清瘦的男子,病怏怏地倚靠着熏笼,隔着布帘的门外是奇寒的夜色的图画:开篇以“彻夜寒如水”以“水”引发愁绪,渲染出无处话凄凉的氛围,再以“离魂”自比,取离魂四处飘荡无处可依之象比附自己随帝出巡不得归的孤苦。词的下阕以“篆香”自比,偏偏又传来塞雁的悲鸣,篆字形的香燃烬,灯烛的余烬也变得凄冷了。这里,词人取“篆香”燃尽,“灯灺”将冷之象,比附自己寒疾加重行将就木之意。《忆桃源慢》运用取象思维方式抒写了词人随帝出巡离家后的久别之思,再加上自己久病不愈的境况,更是让词人陷入难以掩抑、剪不断理还乱的伤感哀愁当中。
《纳兰词》中“水”这一物象的成功选用,所比附出的情感和意蕴,使纳兰性德这位敏感多思的才子的词作增色不少,其中奥妙,莫过于取象思维方式的合理运用。试想,如果这位伟大的以水为性,借水寄情的词人没有了水,没有了取象思维方式为逻辑支点,他的情感激发和创作灵感的迸出就要大打折扣,甚至几近干涸。
二、以花入词
纳兰词风淡雅又不乏真情实意,凄艳哀婉却并不媚俗,感情简单质朴。“纯任性灵,纤尘不染”,词作的字里行间,真情天然流动,饱含着美好的感情和纯真的激情,同时也彰显着唯美的悲哀与淡淡的忧伤,除独特的笔调以外,还与词作中花这一典型物象的塑造有关。通过塑造这一典型的物象,纳兰性德在词作中传达着其深切的情感。他将情感蕴藉于意象之中,所谓“立‘象以言情”。而通过花意象,纳兰词主要体现出四种情感意蕴,即悼念亡妻之悲、离愁别绪之苦、羁旅征人之思以及怀古叹今之怨。⑤
《纳兰词》中对花的吟咏,描述很多。以张秉戍先生主编的《纳兰性德词新释辑评》为考察对象,书中共收入纳兰性德的348首词。其中直接出现“花”字共有160余首,约计共用“花”字180个;另外尚有30余首词直接涉及花名,约计共有70处;除去这两种情况以外,约有5首词是传统上惯用的花的代称以及词人独特的审美感受,约计共有30处。这三类词合计占纳兰词总数的4/7。⑥
《纳兰词》中的所涉及花的词作多由花及情,其所依附的逻辑支点,正是《易经》中的取象思维。取象思维是在《易经》中发展成熟起来的,卦象、爻位及卦爻辞都是通过一些符号或是一些具体事物来比附其内在道理的,其中离不开想象的过程。而《纳兰词》中吟咏“花”的词作亦是如此,由对花的摹写,通过想象的思维中转,从而探视出诗人所要表达的感情,两者的思维方式是相同的。如果没有取象思维这种玄妙的思维模式,《纳兰词》中的词作就只是单纯死板地咏物而不得以传情了。以纳兰性德悼亡词中的《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为例: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中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已。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这首词是纳兰性德对爱妻的悼亡之词,词中一再流露出哀婉凄楚的相思之情和怅然若失的怀念心绪。词中上阕“葬花天气”本指时令,词中却以“葬花”比附妻子之亡如花之凋谢。以女子饰物“钗钿”比附自己与爱妻的盟誓,以此传达对亡妻的无限怀念与爱意。词的下阕以“双鱼寄”、“湘弦重理”等动作为象,通过想象,比附推论出词人对亡妻绵绵不绝的思念,也寄托了词人盼来生与亡妻再结知己却恐不能实现的心情。词尾“清泪尽,纸灰起”取“清泪”和“纸灰”之象,比附夫妻间的阴阳两隔、再难相见的无尽哀思。《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读之皆血泪交溢,语痴入骨,令人不能卒读。从《纳兰词》中我们可以看出,取象思维方式在运用过程中所取之象与推论的结果—事理之间,不是靠普通逻辑规则建立起来的,其所谓的因果联系,只能靠想象,这种推论方法,具有感悟性、直观性,这是取象思维方式的玄妙之处。⑦也正因为取象思维的这种特性,使得《纳兰词》虽言语平淡朴质,追叙中无一处言“悲”,然悲情却处处溢于言表,蔓延的无边无际,深邃而绵邈。
三、结论
取象思维方式是中国传统思维方式之一,发展形成于《易经》,是《易经》遗留的宝贵财富。作为一种特殊的思维方式,取象思维无疑为《纳兰词》增添了一抹亮色。《纳兰词》中所取物象均为人们所熟知,但因取象思维方式的合理运用,使短小精悍的词作更具感染力,使其意旨深远而耐人寻味,达到了“以浅寓深”、“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效果。取象思维方式反映了中国人善于含蓄婉转地表达感情及阐释客观道理的思维特点。将取象思维方式与《纳兰词》结合起来分析,运用取象思维方式,极具活力而独具魅力的特点,揭示取象思维在词作中通过取象比附从而达到寓意丰富、余韵绵长的目的,为进一步研究《纳兰词》提供了一个崭新的文学视角,具有一定的意义。
注释:
①于春海,夏玉玲.论《古诗十九首》中的取象思维方式[J].延边大学学报,2014,47(6).
②于春海.论取象思维方式—-易学文化精神及其现代价值讨论之一[J].周易研究,2000(4).
③洪茂宁.一种哀婉 两样情怀——比较秦观与纳兰词中的水意象[J].剑南文学:经典阅读,2011(10).
④词人纳兰容若手简[A].词学:第八期[A]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0.
⑤刘一昕.情系“象”中“象”言情——试论植物意象在纳兰词中的情感意蕴[J].名作欣赏:诗文品鉴,2013(9).
⑥谢超韫.纳兰性德词中的花[J].文教资料:文学语言学研究,2008(26).
⑦于春海.论取象思维方式—-易学文化精神及其现代价值讨论之一[J].周易研究,2000(4).
参考文献:
[1]于春海,夏玉玲.论《古诗十九首》中的取象思维方式[J].延边大学学报,2014,47(6).
[2]于春海.论取象思维方式—-易学文化精神及其现代价值讨论之一[J].周易研究,2000(4).
[3]洪茂宁.一种哀婉 两样情怀——比较秦观与纳兰词中的水意象[J].剑南文学:经典阅读,2011(10).
[4]词人纳兰容若手简[A].词学:第八期[A]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0.
[5]刘一昕.情系“象”中“象”言情——试论植物意象在纳兰词中的情感意蕴[J].名作欣赏:诗文品鉴,2013(9).
[6]谢超韫.纳兰性德词中的花[J].文教资料:文学语言学研究,2008(26).
[7]于春海.论取象思维方式—-易学文化精神及其现代价值讨论之一[J].周易研究,20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