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张悦然的父亲并不知道女儿将自己未发表的一个故事,写成了一部长篇小说。当女儿的《茧》需要送给朋友们阅读时,他帮着寄出去一些。“他大概会翻一下,也许知道了里面的内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带有“伤痕文学”气息的故事,只不过是中文系出身的父亲向女儿显示自己也曾写过小说的证明。他已找不到底稿,甚至记不得当年是向上海哪家文学杂志投的稿。他的小说没有发表,过了些年,他自己都忘了小说的具体内容。
《茧》出版后,在各场新书交流会上,张悦然几乎都会把父亲的故事讲一遍。大家知道了,这位女作家的父亲在读大学之前是粮食局的卡车司机,做过文学梦——
我爸爸是1977年考上的山东大学,恢复高考后第一届大学生,读的是中文系。他在1978年写了一篇小说,名字叫《钉子》。故事发生在他当时住的医院大院里。他大概十三四岁。大院里的一个叔叔,遭人迫害,变成了植物人。凶手一直没有抓到。对我爸来说,这是他童年里触动非常大的一件事情。当他在1978年刚开始写小说的时候,就想着把这件事情写下来。
他的小说投到上海那家文学杂志后,编辑回信说很好,决定采用。可是,不久,编辑又给他寄了一封信说,上面的人觉得这篇小说调子太灰,可能没有办法发表了。爸爸听了很失望。
张悦然的父亲从山东大学毕业后留校工作,结婚生女,写作这件事情慢慢就淡了。当这个故事反复通过父亲的讲述出现在女儿面前时,她心里对这个故事生发出了某种难以道明的感情,仿佛从父亲那里继承了一笔馈赠。她决定把这个故事重新写成小说。
医院大院也是张悦然长大的地方。医院的环境似乎是反童年的,那是一个离开世界的通道。医生身上那种理性地对待生死的态度,带给孩童一种坚硬的冲击。为了写小说,她回到医院,通过工作人员找到一份植物人的档案。“他一直在医院里躺着,被照顾得很好,从来没有生过褥疮,一直躺到80年代末,呼吸衰竭死亡。”
在张悦然看来,父亲是历史的“旁观者”,她是“旁观者”的旁观者,于是有了《茧》。张悦然以前写的小说,并不想让父亲看到。但这一次,她觉得可以郑重地把《茧》送给父亲。写这本书的时候,她原本没这样的想法。写完后则觉得,这本书也许不仅仅是给80后或者90后看的,50后和60后也许会很想知道他们的子女是怎么想的,怎么看待之前的历史。
“他可能会觉得,我的女儿看到的年代是我经历的那样吗?”张悦然说,”真实和虚构之间产生了我们周遭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