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仑河的生死较量

文/黄烜华 张策

他山之石

北仑河的生死较量

文/黄烜华 张策

引言

中越边境非设关地走私问题由来已久，尤以广西东兴北仑河沿线最为活跃，最难治理。2012年6月至2015年6月，海关缉私人员勇担共和国交付的打私重任，全国42个海关单位共1219名关员轮流奔赴中越边境北仑河一线，与南宁海关长期驻守东兴的300余名警力一起开展北仑河沿线缉私轮战行动，三年来共出动警力13.82万人次，出动车辆5.9万辆次。走私与反走私在北仑河沿线上演了一场生死较量。

北仑河之殇

北仑河，中越边境的一条界河，穿过中国东兴和越南芒街之间流入北部湾，河道不宽，流经东兴段最窄处不足20米。她不似珠江的鱼米满仓，不似漓江的秀丽婀娜，更无黄河的九曲回肠和长江的奔流浩荡，她引起世人关注的，是百年近现代史给予她的不能承受之重，随目一视，满目疮痍。

几十年来，因非设关地走私，每当夜幕，东兴这个边境小城不断上演着装满走私货的摩托车和面包车飞奔的场景。

非设关地走私，是指不经过国家开放的进出口岸和准许进出境的国境、通道而非法携运应税、禁止和限制货物或物品进出境的行为。由于复杂特殊的地理、人文、经济环境，北仑河地区的非设关地走私已历百年，不同的年代，走私物品和走私手法不同。高额利润使违法分子铤而走险，而当地贫困落后，农业基础薄弱，几无工业，旅游业尚未形成规模，文化教育水平低。在走私团伙的威迫利诱和“走私脱贫、走私致富”错误思潮的影响下，一些边民以及大量外来务工人员极易选择走私作为谋生手段，以望风、搬运、运输等方式参与走私，从中获取利益，成为非设关地“蚂蚁搬家”走私的主力军。

2015年3月18日，南宁缉私局水上缉私大队民警利用缉私艇在水上抓捕走私冻品船

南疆点将展旌旗

2012年5月25日，海关总署署长于广洲亲临东兴北仑河一线细细探查，看私货入境的口子，看河上穿梭的船舶，看肆无忌惮的“蚂蚁”。站在北仑河边，他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把好国门”是海关人的首要职责，必须调集全国海关的缉私力量增援东兴，改变不利局面，坚决守住北仑河这个缉私重地！

于是，一个震动全国海关的动员令从北京发出！各路人马纷纷奔赴北仑河，有敢打敢拼的年轻民警，有屡破大案的办案能手，有机智勇敢的侦查骨干，有经验丰富的缉私指挥人才，可谓精英云集。

2012年6月～2015年6月，如果你在这三年里去过东兴，你会看到这样的景象：北仑河沿线随处可见的警车24小时不间断巡逻，望海楼、海鲜市场、那良、万尾等以往很热闹的地方都设有海关固定执勤哨卡，全副武装的防暴警察及高大强壮的防暴犬在威武巡查……

一切都确凿无疑地告诉你，眼前正进行着一场史无前例的打私风暴。

消息最灵通的莫过于北仑河一线的看水仔，“海关又调集一批人来东兴”“河边的关叔（海关缉私警察）不分日夜在巡逻”“各个路口都是条子”……看水仔接连不断地向他们的雇主——走私老板报告消息。幕后老板打惯了“游击战”，但这次显然大事不妙，干脆停手观望。一时间，大量走私货物积压在北仑河岸越方仓库。

在缉私民警的强势打压下，走私分子挖空心思变换走私手法，捕捉查缉间隙，打时间差、搞短平快，巡逻车辆稍有不及，立即分散上货，少则一两台家电，多则三五件冻品，装上摩托车飞驰而去，多年前曾喧嚣一时的“飞虎队”重新活跃。这种方式规模虽小，但形式灵活、速度极快，往往就在执法人员视线范围以内，却难以抓到。走私分子还在一些码头搭建了大批上货木梯，犹如古代“攻城云梯”，广大缉私民警“守城”任务繁重。

对此，轮战行动并不局限于一线封堵查缉，打击的重点同时也对准了走私团伙，通过侦办重大走私犯罪案件，重拳出击，严打“蚂蚁搬家”幕后的走私团伙。行动期间，先后在北仑河地区侦破了“12510D”走私汽车案、“8·27”系列团伙走私大米案、“8·22”走私烟酒案等23起案值逾3000万元以上的重特大案件。

2012年12月17日夜晚到18日凌晨，南宁海关联合广西壮族自治区公安厅开展“8·27”行动，派出800余名警力，在南宁、钦州、防城港、崇左、百色、柳州等六地整体联动，抓获走私大米犯罪嫌疑人34名，摧毁三个盘踞在中越边境的走私团伙，案值4.6亿元，偷逃税款2.3亿元，有力震慑了走私违法活动，中越边境地区粮食走私现象一度消停，达到了“打击一小撮，阻吓一大片”的效果。

穷追猛打

半年的“管住看牢”很快有了成效，大批走私分子被打垮，一个个走私团伙相继覆灭，走私活动受到重创。然而，百年走私的积垢，绝非一朝之功所能清除，如果此时收兵，走私定会卷土重来。在巨额利润的驱使下，走私分子前仆后继，反走私斗争没有最终的胜利，持续的较量仍将继续。

不能给走私分子喘息之机，不能重蹈一旦收兵走私即反弹的覆辙。海关持续发力，向即将崩溃的走私分子穷追猛打。

接下来的战斗如何打？一个妙招就是“轮战”。一方面原来参战的部队可以得到及时的休整，避免疲劳作战，另一方面通过轮流参战，使各部队都能得到宝贵的实战锻炼，提高战斗力。

从2013年1月起，海关总署从全国海关轮流抽调关警员每年分四批次参加北仑河沿线缉私轮战行动，将警力集结模式从2012年每关几个人的分散抽调改为成建制的分批抽调，每批次民警由带队领导全程率领参战；协调边防武警及公安等执法部门共同参战，保证了轮战所需的兵力；协调广西壮族自治区政府及国家发改委等部门在北仑河沿线建设边境防护隔离栏、缉私哨塔和视频监控设施，全线管控北仑河13公里重点河段，真正实现“四防”——“人防、联防、物防、技防”。

在此基础上，海关总署缉私局提出了更加实际管用的打私战法：守重点，即守住北仑河的核心防线；打团伙，对仍然顶风作案的走私团伙进行歼灭性打击；掏窝子，将走私分子囤积私货的窝点掏掉。构筑起严密的“打、防、管、控”立体防线。参战队员们探索创造出“水闸战”“缆索战”“水枪战”“照明战”“控航战”等新型战术战法，打得走私分子晕头转向。

缉私轮战还有一个亮点，就是走群众路线。为改善打私的群众关系和执法基础，在轮战中，海关探索开展反走私综合治理的新途径和新方法，在走私重点地区开展“走村、进屯、入户、促和谐”反走私宣传活动。海关总署缉私局、南宁海关缉私局和前线指挥部的各级领导，多次深入东兴的各个社区、大小村屯，与基层党员干部和群众座谈，了解基层群众的生产生活状况，宣传走私活动的危害性和海关在北仑河轮战驻守的意义，收集民声民意，并现场解读惠民政策，开展反走私社会宣传。

这天，阿龙骑摩托车准备上街载客，村支书带着一批罕见的客人来了。对方自报家门说是海关轮战队的。阿龙一家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不敢怠慢，慌忙迎接。交谈几句后，阿龙放下心来，海关轮战队员不是查案，是来走访民情的。

起初，阿龙一家小心谨慎，生怕说错什么话。当轮战队员问起村民对走私的看法时，一直不吱声的阿龙父亲忽然坐不住了，站起来破口大骂：“走私佬不分白天夜晚在家门口上货，吵吵闹闹，搞得村民无法正常生活。我儿子就被他们带坏了！”

阿龙父亲说，阿龙原本念书刻苦，是村里当年唯一考上东兴中学（高中）的。后来在同乡的怂恿下，课余为走私分子望风看路，赚些小钱后无心念书了。高中没读完，干脆给老板打工，拉货、开船，经常被执法人员追，摩托车当飞机开，几次摔得差点儿连命都没了。

“他这么下去，一辈子也就算完了。”阿龙父亲总结道。

进村屯活动，越来越受到阿龙父亲这样的村民的欢迎和认可，轮战队员们也听到了“基层群众以往对缉私工作不理解的原因”“村民对反走私的认识”“绝大多数村民是痛恨走私的”等群众中的主流声音，虚心采纳群众对打击走私的宝贵意见和建议，为反走私工作赢得了群众基础。从那以后，由群众举报的走私案件数大幅增长。

为期三年，一场苦战

不见征戍儿，岂知关山苦。北仑河地区生活条件艰苦，执法环境复杂，要在短期内彻底清除走私，并非易事。

从2012年6月抽调警力开始至2015年6月轮战行动结束，共有包括广东分署在内的全国42个海关单位1219名关警员参与到北仑河打私中来，南宁海关也派出大量警力常年压在北仑河前线，全体参战将士服从组织命令，舍小家顾大家，克服恶劣天气、水土不服、饮食不惯等困难，日夜坚守在北仑河前线，个人、家庭均付出了巨大牺牲。为期三年的打私行动，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一场“鏖战”。

“身边的战友换了一批又一批，我依然坚守在此，有时候很孤独，很想家，但我最大的欣慰是每一次成功将走私分子人赃并获时，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对国家很有用。”

2013年8月13日，北仑河前线传阅的一封家书打动了海关总署缉私局局长刘晓辉。刘局长作出深情批示：“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人生自古伤离别，但必要的离别会令我们对平凡、平淡、平常的相聚格外珍惜。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欣逢盛世，有为者直面责任、自觉担当，这样的离别才更有意义。中国梦，从来不会躺在床榻，必须付诸行动。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利益，我们选择离别，让平安护佑万家灯火，让所有的孩子在父母身边健康快乐成长……”

在北仑河边巡逻值守是一种怎样的体验？黄埔海关缉私轮战大队队员李洋用一首词《卜算子·巡逻》自励：“孤车河堤旁，荡气英雄肠。纵是曦晦或日暮，何惧风和雨。无意话辛劳，任凭艰险阻。待到私货断绝时，欣慰含泪笑。”

在东兴北仑河地区这片有着沧桑历史的土地上执法，文明与良知的胜利注定是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走私与反走私，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双方都会拼尽全力。面对各执法部门的持续打压，走私分子当然不会善罢甘休，更不会坐以待毙。困兽犹斗，何况是久历江湖、横行无忌的走私分子？于是，在这场双方胶着的较量中，走私分子开始四面出击，挖空心思，千方百计，不择手段地实施干扰、反抗、破坏，暴力抗法事件时有发生。据不完全统计，仅2012年，北仑河一线就发生各类暴力抗拒缉私事件40余次。乱石堵路、袭击警车、暴力撞车、投掷土雷爆炸物、聚众哄抢私货……在东兴，没有走私分子不敢做的事情。

“有天晚上，我所在的驻点附近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本与海关无任何关联，可是有走私分子故意在现场大喊海关撞死人啦，企图煽动村民冲击执勤点。还有一次，一个满脸酒气的人走到驻点对我吼道：你们这帮人还赖在这里不走，我早晚拿枪打死你们。”——摘自参战队员梁海波的日记。

2012年12月7日，东兴前线发生了“12·7”走私暴力抗法事件。起因是由走私分子针对缉私执法蓄意挑起的。我缉私队员在依法执行封堵任务时，遭遇不法分子聚众寻衅滋事，最终发展成打砸抢烧缉私车辆、装备事件，造成15名缉私队员不同程度受伤，多辆警车被打砸、掀翻、烧毁，车载射灯、钢盔、盾牌等一大批缉私装备受损。这是海关缉私人员遭遇到的最严重的走私暴力抗法事件。

为恶者终逃不过法律的严惩。2013年12月5日，东兴市人民法院对11名参与“12·7”事件现场打砸抢的不法分子进行公开宣判，该11人因犯寻衅滋事罪分别被判处两至四年八个月不等的有期徒刑。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全国海关一批又一批缉私人员的辛劳付出，换来了丰硕的成果。2012年以来，北仑河地区查办非设关地走私案件案值逾40亿元；捣毁私货过驳窝点、囤积窝点300余个。缉私轮战，这场规模空前的打私行动，如狂风暴雨，冲刷百年走私攒积下来的污垢，横行一时的走私“蚂蚁”渐趋消停，走私分子纷纷逃离东兴，大量私货被堵在境外，东兴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眼前的北仑河，中越边境旅游兴旺，来往游客如织。河岸上，市井繁忙，老百姓守土固边，安居乐业，播下希望的种子，踏实地等待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