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薛 立 图◎永 夜
幸福的建筑(上)
文◎薛 立 图◎永 夜
图书馆里的日子就像春日的风筝线一样悠长,必须高高地仰起头,才能看到线的那一端,挂在风里的小小的影子。我的风筝线太长了,日子的那端悬着什么,模模糊糊总也看不清。
1
许多天后,迟钝的我才注意到这本书。
我把它放在书架上的时候,恍惚中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昨天,我把这本书放在了这里的书架上,I区的561.65;昨天的昨天,也是I区的561.65;还有昨天的昨天的昨天……
同一个时间,同一排书架,同一本书。
我每天最后的工作,就是将还书架上的书一本一本地重新上架。我讨厌这份工作,讨厌那些旧书散发的味道,讨厌阅览室里明晃晃的灯光,讨厌日复一日地看着借阅书籍的人们来来往往,讨厌这里一年四季全无变化的景致——65组书架、34张桌子、167把椅子,还有10张沙发。
一天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坐在入口处,百无聊赖地等着上门办借书卡的人,三台自助借还书机在我身后一字排开。借阅室里大部分时间总是安静得让人发毛,我和守在另一个出入口的小穆遥遥相望,时而交换个鬼脸。
图书馆里的日子就像春日的风筝线一样悠长,必须高高地仰起头,才能看到线的那一端,挂在风里的小小的影子。我的风筝线太长了,日子的那端悬着什么,模模糊糊总也看不清。直到这本书的出现,《幸福的建筑》。
我的目光从左到右地扫过书架,那里还有一本,书脊上一模一样地写着“【英】阿兰·德波顿著 幸福的建筑”。一本关于建筑的书?为什么归类到英国文学?不过,这不关我的事。我随手将《幸福的建筑》胡乱地塞上书架,与它的同胞兄弟隔着两本《拥抱逝水年华》和一本《身份的焦虑》。
2
“真是活见鬼!”我小声嘟囔。
傍晚的落地窗外,是另一个世界的车水马龙与喧嚣杂乱。夕阳的金线穿过空气中的尘埃,穿过历史那排长长的书架,照在手里的这本《幸福的建筑》上。
“你说什么?”过道那边,几个书架开外,在散文区里穿梭的小穆远远地问。
到底是谁每天玩这种借入借出的无聊游戏啊!图书馆有相关的规定,看过的书要放在书架边的小推车里,方便管理员我和小穆每晚将它们归架。但是,我隐隐地觉得不对劲。从阅读区到借还书区,要“跋山涉水”地穿过散文、艺术、历史、军事和经济那些层层叠叠的书架,每天这样往返,没道理啊!闲人真多!我摇摇头,懒得琢磨。
不过,第二天开始,我留意起进进出出的每个人。
既不是寒暑假又不是周末的日子里,三楼的图书借阅区异常地清静。上千平方米的大厅里左右晃着的除了我和小穆,就是那么一二十人。他们多是住在附近的老者,手拿一柄放大镜;也有学者模样的中年人,环绕着“请勿靠近”的高冷光环;或是一边堆着教辅资料,手里飞速翻着漫画的大学生;还有年轻女孩面对笔记本电脑,专心致志地抠着长长的指甲;中午,偶尔还有横在沙发上满身尘土的民工……
万分无聊的时候,我和小穆会给老面孔取些无伤大雅的代号。那位不算太老的老人叫“O”,仅仅因为他谢顶得极其彻底,脑袋光可鉴人。还有一个十几岁的有型少年,我们叫他“逃学花美男”。他出现时,我和小穆总忍不住多看几眼,他都不上学吗?起初,我把那件事的目标锁定在他身上,那事怎么想,只有顽劣的少年干得出来。可他自始至终没有靠近过文学区的书架。
一只春天的小虫扇着崭新的翅膀从我面前爬过,若有所思地停下来,犹豫一会儿,然后沿着对角线,向桌面的另一端爬去。
有翅膀的家伙为什么还要用爬的?我不屑地盯着它。一毕业便被剪断了翅膀的我,从走进这间图书馆的那天起,亲戚朋友都说:“这工作稳定,适合女孩子……”但一眼便能望到职业生涯的终点,还是让我憋闷得发慌。曾经在春日闪亮的那些绮丽想象,渐渐长出了淡绿色的霉斑。
我鼓起腮帮冲着小虫吹了口气,转瞬间它便不知所终。我长长地叹着气,或许,我正在等待的也正是这样一阵风,将我从犹豫不决的轨道上吹离。
一个女人穿着高跟鞋,“嘎噔嘎噔”地敲击地面,一下一下敲得我脑壳疼,在空旷安静的借阅区激起一圈圈回声。我恶狠狠地将目光转向她,却毫无办法,总不能要她把鞋子脱了走路吧。
扭头一看,小虫又飞回到我的办公桌上。是什么吸引了它,让它如此执着?抑或它是另外的一只?我对小虫失去了兴趣,打量着不远处的还书架。
一旦有人还了书,我都要起身去看看有没有那本《幸福的建筑》。我也请小穆帮我隔空看着,自己飞快地跑到I区的书架前张望一眼。两本《幸福的建筑》都在,那人应该还没来。
3
临近傍晚,借阅区已空无一人。期待中手拿《幸福的建筑》的人并没出现。像往常一样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长出一口气,我招呼小穆把不多的还回来的书整理上架。当我将还书架上所有的书取出分类时,触电般地呆住了。
在一本励志书和关于咖啡的书之间,它就静静地躺在那里。我若有所思地盯着它发呆。
“怎么啦?”小穆从我的肩后探出头。
我张张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摇摇头:“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小穆总能从标点符号里嗅出八卦的气息,她绕到我的身前盯着我。
“这个。”我指指手里的书。
“这个怎么啦?”她伸手一把抢过去,在手里颠来倒去,一脸“明明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我说出了我的发现。
“你确定?”小穆甩甩爽利的短发,拿着书在我眼前晃,“不是你坐了一天老眼昏花了?”
我懒得理她,扯过她高高扬起的书,丢进推车:“管他呢,怎么都好。”
“也许它原本就不止两本啊,采编部的那群人本来就够随心所欲的,好不好!我现在就去查。”
流通库的数据显示,开架书库里,阿兰·德波顿的《幸福的建筑》自始至终只有两本,并且全部是2007年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
“算了,无非是每天上架嘛,也不差这一本。”我说。
“问题不在这儿。”小穆一脸诡秘。
我顺着小穆的手指探头看去。电脑屏幕上显示,这本书最后一次被借走,是在两年前。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你眼花,那么确实有一个人,每天把它从书架上取出,走过十几个书架,再穿过阅览区,把它放进你身后的还书架上。”
4
我的确没有眼花。在接下来的三天里,同样的事仍在发生。
“也许是你的某个神不知鬼不觉的爱慕者,想要接近你,又怕被你发现,就想了这么个花——招——”小穆凑近我,龇着牙,新上的牙箍一闪一闪的。
玩笑归玩笑,但不管是“爱慕者”还是捣蛋鬼,无论我和小穆怎么眼也不眨地盯着,几天过去,连个鬼影都没看见。
没有人从架上取下这本书,也没有人在还书架上放下这本书。流通库的数据上也没有这本书被借出归还的记录。但每天傍晚,它都像赴约一样准时出现。
“传奇,不得不说这就叫传奇——想想还真让人浑身发冷。”
看看玻璃窗外的天色,阴沉沉的,倒春寒。灰色的天幕下,几片不成形的乌云若隐若现地浮动着。为什么偏偏是这本书?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小穆捏着书脊,右手飞快地捻过书页。
“不——是——吧?谁呀,这么缺德?”
“怎么了?”我凑过去看。
小穆摊开书页,我看到上面一片密密麻麻的批注。
往书上乱写乱画的人始终都有,但最近已经很少见到了。也许是人们增强了公德心,又也许是人们放弃了书籍。
我翻开那本《幸福的建筑》。这是一本精致而美丽的书,虽然出版了八年,但仍有七成新。拿在手里的触感,已经不是那种饱满的崭新,但在被人翻阅后生出一种雅致的随和。内页有文字的部分只占了三分之二的篇幅,另外三分之一是耐人寻味的空白,大量黑白图片的周边更是留下充裕的空白。
“原来真是关于建筑的书。”
“不然咧——”小穆拖长尾音,将一团黑色签字笔写成的文字指给我看。
笔迹于娟秀中透出一丝刚毅,很少使用连笔,但自有一种成熟与自信游走在字里行间。我不自觉地念出声来:
我想象着你所在的那片天地
想象着它有多么的辽阔
比我现在可以看到的天空更高远
可那片天地里没有我
而我 只是坐进了更深的井里
“诗人?这个和建筑没什么关系吧?”我和小穆面面相觑。
我仔细看了看上方铅印的文字:建筑会开口说话这样一种观念,可以帮助我们将解决建筑难题的中心摆在我们想要按什么样的价值观来生活这样一个问题上——而非仅仅局限于我们想要它看起来什么模样。
“好长的句子!”我喘了口气,“你能明白在说什么吗?”
“完全不能。”小穆神情严肃地摇摇头。
这比批注更糟糕。懂得批注的至少是在认真读书,而这位,这算什么?简直就是信笔涂鸦!
“不行,我怎么都得找出这个乱写乱画的家伙!”小穆突然焕发出令人耳目一新的斗志。
“喂,你还想不想下班了?”
“再说吧。”
“你想怎么找?”
“先从借过这本书的人下手。”小穆远远地抛下这句话。
“也许涂写的人并不是那个恶作剧的家伙啊!况且,这些文字也许并不都是一个人留下的。瞧,这篇就是用铅笔写的。”我冲着小穆远去的背影扬了扬手里的书,但小穆根本没听我在说什么,噼里啪啦自顾自地在远处敲击着电脑键盘。
5
我将手中的书粗略地翻了翻,把所有的涂鸦对照了一遍,尽管有的字迹工整,有的略显凌乱,但无疑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这些断断续续的文字,有黑色签字笔的随意张扬,有蓝黑钢笔的严谨低调,也有磨掉了笔尖的铅笔略显颓废的线条,显然是他或她随便想起了什么,便抓起手边的无论什么笔,匆匆写下的。
从我坐着的此处
在两栋楼的缝隙之间
可以看到一段手掌宽的河堤
移开我的左手
河堤上那些飘拂的柳树
闪亮得就像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我正翻看着,小穆又冲了回来:“三个!”
“什么?”我从那行潦草的字迹上抬起头,迷茫地看着她。
“借出记录上只有三个人。八年,三个人,而且最后一次借出是两年前。”也就是说,如果阅览室里没有人读它的话,它便可能在I561.65 2435的位置上静静地待了两年。
为什么独独最近变得如此活跃,为什么偏偏是它呢?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样的玄机?
小穆拿过我手里的书,拍了拍,好像拍某个老熟人的肩膀:“看来,你不怎么受欢迎啊。”
“他写的‘于掌宽的河堤’,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我不太确定地嘟囔。
“别管什么河堤了,我给他们打过电话了。”
“打电话,给谁?”
“那三个借书的人啊!”
“你居然给人家打电话?”这怎么可以?人家又不是逾期不还!
“怎么不可以?谁让他们往书上乱写乱画的。”小穆的理直气壮看起来更像是在给自己壮胆,毕竟贸然给借书者打电话不是常规的做法,“哎呀,先不管这个,你猜结果怎么着?”
“怎么着?”
“第一个咬死不承认并且态度恶劣,第二个彬彬有礼却矢口否认,第三个电话干脆就给我关机。”
我轻轻笑了起来。
“有那么可笑吗?”小穆白了我一眼,“不过,他们都咬死一点,就是从没见过那本书上有别人写的批注。所以第一个人至少是清白的,第三个人最可疑。”小穆点着头,一副对自己的推理心服口服的样子,周身都是大侦探附身的踌躇满志。
“你看《柯南》看多了吧!”我指给她看第118页图片上方的那一小段文字,“‘两栋楼的缝隙之间’‘手掌宽的河堤’,我怎么觉得这么眼熟?你有印象吗?”
“你说河堤?噢——”小穆带着“原来如此”的神情奔向东边那面巨大的落地窗,“瞧,这里——”
一张长条桌紧邻着落地窗,桌前依次摆放着五把转椅。我在最中间的椅子上坐下,伸出手掌,那里有两栋狭长的高楼,在两栋楼的缝隙间,我缓缓移开手掌,是一段春意盎然的河堤。
河堤上那些飘拂的柳树
闪亮得就像我们在一起的日子
我和小穆齐声喊了起来:“他就坐在这里!”
6
整个下午都过得极不安稳。每隔半个小时,我和小穆轮流跑到那个座位附近探头探脑,再跑到I区,看《幸福的建筑》是否还在。下午三点之后的二十分钟里,一个头发油乎乎、一绺一绺粘在头皮上、身材肥胖的男人坐在那里。我不动声色地蹭过去,男人身上的烟味儿让我皱紧了眉。他正在翻看一本花花绿绿的瓷器鉴赏方面的书。
我斜了一眼他被烟熏得焦黄的右手手指。不,我不相信那样的文字是这只手写出来的。
“这简直是灵异事件好不好?”
下班前的半小时,我和小穆盯着还书架上那本《幸福的建筑》,发了半个小时的呆。
“半个小时前,它明明还在那边的书架上啊!”
“喂——不会是你搞恶作剧耍我吧?趁我不注意写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吓我!”小穆双臂抱在胸前,侧过头嘟着嘴,狐疑的眼神探照灯似的在我身上扫射。
“我疯了吗?”
“那可难说,天天在这儿干坐着,不疯也得半傻。”
我推了她一把:“这个怎么办?”大大咧咧的小穆总是显得比我有主意。
“今天不上架了,把它锁到柜子里。看它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第二天,我安心许多,时而枕着那本《幸福的建筑》,时而翻开,玩味那些小小的涂鸦:
头痛。村上春树有部游记叫《远方的鼓声》,不知你看过没有?用它来形容我的头痛,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远方的鼓声”一波接一波地“轰隆隆”席卷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反复地碾压每一寸想念你的地方。
我变了许多。当自己都意识到这种改变的时候,于别人而言,尤其是久未谋面的人,那一定是巨变吧!我害怕我的每点改变,怕你不再认得出那个曾经与你肩并肩站在夕阳下的我。
现在我不能闻烤面筋的香味,因为它散发在脑海里,总会把关于你的记忆呼唤出来。我会看见你兴冲冲地跑到校门口,再兴冲冲地跑回来,头上蒸腾着热气,傻笑着,举着的仿佛不是一把烤面筋,而是理想的火炬,我们俩理想的火炬。
这更像是一本日记。可如果是日记,为什么一定要写在这本书上呢?我和小穆翻看了借阅架上阿兰·德波顿所有的书,被选中的唯有这一本。为什么?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没头没尾的留言更像是一封封情书,只是永远不会被寄出,却以这样的方式,向所有拿起这本书的人,毫不设防地袒露着最私密的想念: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的手里拿着一本《中国建筑史》
我问:“梁思成的?”
你的神情惊讶 眼睛却闪着异样的光亮
“你知道他?”
只是一点点 我没好告诉你
与其说我知道梁思成
毋宁说我知道林徽因
我指着扉页上的签名
“你叫桐啊,好巧!”
“你也叫桐?”
我还记得你眉毛高高挑起的样子 很好看
“我叫槿,我们都是树!”
你笑了 春暖花开的那种笑
隔了几页,接续上面写着:
所以 我喜欢你的笑
随时随地可以春暖花开
7
我来到很少有人光顾的TU区查询《中国建筑史》,厚厚的两本都在流通架上,可是翻遍了书里的每个角落,也没找到有人留下只言片语。或许,那人只是随手抽出一本空白部分比较多的书?可是阿兰的书有一个系列,每本书的空白处都大得可以再印一本小书了,为什么偏偏是这本没什么趣味的《幸福的建筑》?
我一再地翻开那本书,希望在字里行间找到破解的线索。
第一章“建筑的意义”那张充满哲思的图片后面有一段话:
和你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我的青春跳过漫长的课堂,跳过漫长的周末,跳过城东与城西布满烟尘的距离,变成与你在一起的日子,只与你在一起的日子。
大学生?或者高中生?我暗自揣测。我想起那个“逃学花美男”,他一如既往地坐在那里,戴着一款白色的森海塞尔小馒头,不知是在看书,还是在听音乐。不,不会是他。没有任何理由,只是直觉在耳边清晰地否定。
你的家和我的家很不一样,你得原谅我去了一次之后,无论你怎么邀请,都不肯再去;你也要原谅我无论你怎样佯装生气,都不曾把你介绍给我的家人。我不喜欢你的家,不是因为它让我局促,而是因为每当回想它的一尘不染、宽敞明亮,都如一根尖利的刺提醒我,你与我之间,有那么宽阔的不同。你的妈妈很像电视剧里的那些妈妈,即使在她后来掴我耳光的时候,也不曾有真实的感觉。真实,我的家,我的家人,那才是生活的真实。
看起来又像是灰姑娘与王子之间的烂梗嘛!
这些留言长短不拘,有的只是很简短的一句话:
你说,树赋予周围的建筑以生命。所以,你喜欢树。在你这样说之前,我可是一点儿也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有时,只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却让我浮想联翩:
我们嘲笑彼此脸上的青春痘
我总是盯着你硬硬的头发
一根白发都没有
可我的脑后躲着许多短硬的白发
你说我那是少白头 少白头的人老了头发反而不会白
现在的我一直在想
等我老了的时候还能见到你吗
突然,也会冒出没有前因后果的某件事:
李老师找我谈话的事,我始终没跟你说。他支支吾吾把脸憋得通红,办公室有其他的老师在笑,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最后,他似乎放弃了,只是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申请表递给我,是关于一个企业资助特困生上大学的计划。
有时,我怀疑涂鸦者是某个疲累地躺在沙发上休息的民工,因为有一篇突然这样写道:我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你总是笑我省下一天的话可以多买一个包子。我喜欢听你嘲笑我。可只有我知道,跟你在一起的,是最健谈、最快乐、最舒展的自己。你熟悉的那个“我”的背面,是一只攥紧的、拼命忍耐的拳头。好在工地上不需要讲那么多的话,因为总有那么多的活可以干。我知道他们讨厌我,会故意把饭打到碗的外面,洒我一脚面的菜汤;或是故意在擦身而过的时候撞我一下,让整碗的饭扣在地上……所有这些,都不会使现在的日子更灰暗。所以,现在的我,很好。
我突然明白,他不是一页一页依次写下去的,也不是按时间顺序,而是随意想到哪里,随意翻到哪页,便一气呵成。
那天傍晚,这本书没有出现在还书架上,它还在我的手里。
你说你想学建筑,只告诉了我一个人;你说这座城市的建筑都太难看,不是矮小的火柴盒,就是粗壮的火柴盒,不像火柴盒的,更像是竖立在那儿的一场灾难;你说你的理想是为这座城市建一个地标性的建筑,让人一想到这座城市,就想起你的建筑。
你妈妈一定不准,因为她想让你子承父业,成为一名医生。
我想我大概知道为什么是这本书了,可又不那么确定,于是继续读下来:
我的秘密是,艺术。我们暗暗高兴了一阵,因为建筑和艺术是相通的。可我知道艺术于我,昂贵如奢侈品。不能完成的理想,叫作“梦想”吧。你笑着说,把它作为爱好就好。我说,不要动,也不要笑。我在画“一个面带哀伤的人”。可一张张画出来的,却总是面带微笑的你。然而现在,为什么记忆中的你,总是面带哀伤?
如今你做了医生还是建筑设计师?我在一个又一个建筑工地上流浪,希望有朝一日,可以遇到你。
读到这儿,我甚至一度怀疑这是小说家随手记下的素材。
一篇一篇地翻看下去,我感觉自己逐渐跳离了这间小小的图书馆,跳离了外面喧闹的尘世。渐渐地,他不再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每天读着这些文字,我想象着写下它们的那只手,想象着那只手的主人,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未完待续)
小编圈重点
一本书的离奇事件,打破了一名图书管理员的琐碎日常。书中看似任意涂鸦的批注,娓娓讲述了一个私密而久远的故事,令人不禁想起藏在内心深处的曾经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