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泽涵
兄弟
□江泽涵
青山深处有一个篱笆院子,两间茅屋坐北朝南,中央两块菜地,栽着各种鲜蔬,左边堆着柴草垛,最里边的角落是一口石磨,驴儿在磨豆。
右边藤架下,两个中年男人在对饮。木子青夹了块猪头肉到嘴里,慢慢地嚼起来。
兄弟,杨炎小心地唤了一声,你意下如何?
木子青不知道是今天牙齿没劲,还是猪头肉太硬,一直嚼不烂,干脆就吞了下去,兄弟,我,我武艺低微,恐怕帮不上你。
兄弟太谦虚了。登州第一高手之名虽不属你,但你的双刀足以撂倒两个登州第一高手。
木子青不说话,杨炎来访的时候,他正在林间练这一路两手刀。夕阳斜射进院子,刀身的光耀得他睁不开眼。他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
杨炎说,兄弟,你就帮我这一次。他竖直了食指。
兄弟,你别为难我。木子青第二碗酒一口吞下。
兄弟,我的前程可就全捏在你的手上了。我知道你不贪名,不图利,就权当是帮我,就只这一次,好吗?
木子青冷冷凝视着杨炎,寒芒忽闪忽隐,庞太师许了你什么好处?
我如果能请到地方高手,保护程远安全抵达开封,庞太师就保我做新任登州知府。
程远那个狗官任登州知府时,仗着个太师舅舅、贵妃表妹,无恶不作,这回竟还敢私吞灾银,他押到开封一样人头落地。
有庞太师和庞贵妃在,程远没那么容易死。也正因此,庞太师才担心在押解途中程远会被江湖中人所杀。
木子青想了想,说,兄弟不要忘了,开封还有个包拯!
杨炎说,他到开封后的死活就与我无关了。但听庞太师的意思,如果他在这期间不能让皇上法外开恩,很有可能会在半道上救下程远。兄弟只需暗中保他不死,不会累及你名声的。
兄弟错了,我这儿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木子青指了指自己的心窝子。其实我一介山野莽夫,哪有什么名声可说?但我的双刀从未伸向过正义之士,更不会去袒护那些奸恶之徒。他一顿,又说,如果没有王法,那我的刀会去砍了他的狗头。
天际微风起,一阵紧接一阵,悄悄然地进入了山林。
兄弟也知道,我为官二十年,可以说是两袖清风,造福一方。但也因为过于刚正,一直得不到机会提拔。我虽有心上升,可依然心系百姓,官越大,越能为百姓办好事啊。
木子青喉咙发哽,准备再烫一壶酒。
咱们相交有三十多年了吧,这一路来都相互扶持,兄弟也曾多次救我和家人的性命,实乃生死之交,就不能再帮我这一次吗?
咱们少年时候,一同拜在风灵寺长老门下,读书,练武,虽然家世悬殊,但性情十分投合,不是亲兄弟,倒胜似亲兄弟。
木子青咽下一碗酒,闷哼一声。他回忆起往事,历历在目,拿着空碗的手隐隐在打战:我双亲病逝那年,可怜家境贫寒,全赖兄弟出钱出力,二老才得以厚葬;你入仕不久,我就误中奸计,身陷囹圄,是你拼着乌纱和性命,为我四处奔走,才替我洗清了冤屈;小儿投身从戎,报效国家,也多亏你引路;还有,太多了,太多了。
杨炎摆摆手,我从未图过兄弟报答,只是这一回很可能是我为官生涯中的最后一个机会了啊。
当年拜在师父门下的弟子中,不乏名门高官子弟,兄弟为何独独与我相交密切?
因为兄弟务实、忠厚,又守信义。杨炎长叹一声,可能是我在官场待得久了吧。
那兄弟想必也记得我们下山时,师父再三告诫的莲出淤泥说了?
做人适时变通一下,又何妨?杨炎又叹一声,我也不为难兄弟了,这就想别的法子去。说完,悻悻地走了。
山野的风吹得更狂了。杨炎垂胸的长须都打结了。
木子青咕咚咕咚又喝了一碗酒,兄弟请留步,你对我的深情厚谊,我应该要报答!一时间豪情万丈。
杨炎喜出望外,倏地返身,两道寒光在他脸庞上一闪而过,惊愕得狰狞了脸,啊,兄弟!
藤架下,两条膀子应声落地,手中还紧紧握着大刀。
兄弟?!山林里的风吹得草木沙沙作响。
一个月后,皇帝接到六十多位地方官的联名上奏,一致奏请处斩程远,其中一位就是杨炎。
(原载《天池》2015年第11期作者自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