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诚专
君子协定
□黄诚专
他们人不多,只有四个,孤苦伶仃的,每天都准时来。他们都已经说好了,今天在布发家,明天在布才家,后天在布明家,大后天在布良家。周而复始,不能落下。
他们相聚在一起,看似没有别的意思,看似只打打牌,聊聊天,消遣一天的时光。但他们的另一层意思,他们自己知道,有很多人没能读懂,有很多人永远体会不到他们的那层意思。
他们可有意思了,打牌的时候,他们从来不赌钱,他们也不会赌钱,也没有闲钱拿来赌。倘若输了牌以后,他们也不罚喝生水。他们经不住对自己肚子的折腾。他们也不罚蹲下,他们已经没有长时间蹲下的能耐。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是给输者脸上贴满纸条。这样,他们就已经快乐无比,就已经心满意足。
好多年以前,他们不是这样的。那时,孩子还小,他们都很顾家,每天都是各做各的事,各忙各的活儿。他们总是早出晚归,根本挤不出时间相聚,根本腾不出机会来潇洒。
好多年以前,他们的村庄也不是这样冷落、萧条。那时,村里的人很多,家禽家畜也很多。老中青俱全,马牛羊俱全,猪鸡鸭俱全,用老人常说的话是:人丁兴旺,六畜兴旺,人欢马叫的一派生机勃勃景象。而现在不一样了,都变了,家没有人来打理,门庭冷冷清清,只剩下破败的家。有很多家只有凸出来的烟囱,没有袅袅炊烟升腾。只有荒芜的田地,没有人去耕种,一切都变得不可思议。
前几年还好一些,还有一些空巢老人,还有一些留守儿童。现在却少了,甚至说没有了。有能力的跟儿子搬到城里过日子,没有能力的创造能力也跟着去了。现在村里只剩下他们四个白发苍苍、胡子拉楂的老人了,走到哪儿都感到空落落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年岁的增长,他们忐忑,他们害怕了。他们害怕突然少了一个同伴儿,他们害怕好端端一个偌大的村庄从地球悄无声息地消失。最害怕的事情,他们觉得让他们给碰上了。
今天轮到在布才家相聚,上午九时,布发、布良都到了,就是布明还没有见来。他们预感情况不妙,事态糟糕,他们什么也不说,一同向布明家赶。一路上,他们步履蹒跚,心情凝重,没有人说一句话。当赶到布明家门口,布才抬手就敲门,还边敲边喊:“布明开门,布明开门。”布良、布发也跟着喊:“布明赶快开门,布明赶快开门。”他们嗓子都喊哑了,喊破了,还是没有听见布明回应。他们觉得凶多吉少,决定破门而入。他们的到来,已无法唤醒布明的长眠。于是,他们打电话给布明在远方打工的儿子和儿媳。
送走布明,牌桌上成了三缺一。生活中少了一个快乐的身影和笑脸。
布明虽然走了,但他们还得相互照应。他们调整好心态,很快从悲痛中走出来。他们继续生活,继续相聚,他们重新调整相聚的次序,今天是在布才家,明天是在布发家,后天是在布良家。
他们继续玩牌,继续打发时光。少了一牌友,他们就各拿各的分,但他们都很不适应,思来想去,布良想出了一个绝佳办法。布良说:“让布才家的小狗顶上。”于是,布才叫来自家的小黄狗。
小黄狗很通人性,很听人话。布才对小黄狗说:“快,坐到这个位置上来扮演布明的角色。不许乱动。”
小黄狗听到主人喊话,就乖乖地坐到空缺的座位上。
坐在小黄狗旁的布发帮小黄狗抓牌,出牌……
小黄狗有赢的时候,也有输的时候,可不管是赢还是输,都能给布才、布良和布发带来生机,带来欢乐,带来希望。从此,不管到谁家相聚,布才家的小黄狗都必须带上。
寒来暑往,不管是遇上晴天还是雨天,也不管是在冬天还是在夏天,他们相聚的时间不变,他们约定的地点不变。他们如此坚持自己的约定,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为了及时发现他们其中谁有不测,及时妥善处理。他们不能散,长期相依在一起,是因为一开始他们就有个关于生死的君子协定,不到最后万不得已的那一天,就是不能散。哪怕到最后剩下一个也要保持积极向上的心态。
(原载《百花园》2016年第1期北京何洪亮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