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徙路上的“天罗地网”

2016-12-06 15:08张振华
方圆 2016年22期
关键词:捕鸟王建民候鸟

张振华

当地人管这种网叫“绝户网”,这是捕鸟人特制的鸟网,网丝跟蛛丝一样细密,网眼只有几毫米大,不要说鸟,就是蝗虫、飞蛾,撞上去也会被网住

10月11日下午,天津市滨海新区欣嘉园第一老年养护院西侧、南侧两块绵延数百亩地的芦苇湿地里,不时传来几声凄厉的鸟鸣。穿着防水长靴的环保组织志愿者拨开芦苇,《方圆》记者才看到数百亩的湿地里,竟布满了捕鸟网,纵横交错,就像一片网林。

每张捕鸟网大概长七八米,宽一米,被均匀地布置在芦苇丛间,草丛两头分别插着一排竹竿,固定两头竹竿之后,支起来的网就能连成一片,网眼极细,肉眼难以看清。在芦苇丛中,还散布着黑色小盒状的电子诱捕器,诱捕器发出模拟鸟类鸣叫的声音,候鸟便会翩翩而来。

距此半个月之前,9月29日,有护鸟志愿者首先在天津滨海新区杨家泊镇及中新天津生态城附近发现有人张网捕捉候鸟。随后的国庆节期间,在天津地区和河北唐山地区,越来越多的鸟网被发现,有的连绵数里,在这道北方候鸟南徙的必经之路上,构成了巨大的捕猎候鸟的“天罗地网”。

志愿者王建民告诉记者,虽然捕鸟年年都有,但今年在天津发现的捕鸟规模却是前所未有。有媒体将此次捕鸟事件称为“万米网海捕鸟”,王建民认为,一点也不为过。

滨海湿地里的拆网行动

据相关数据统计,全世界每年大约有数十亿只候鸟进行洲际迁徙,8条主要迁徙路线中有3条经过中国。3条线路中,又有两条途经天津。著名的“东亚——澳大利亚”候鸟迁徙路线是8大候鸟迁徙路线中涉及候鸟物种数量最多的迁徙线路,一共有368个物种。在这条线路上,迁徙的候鸟从东北黑龙江入境中国,经黄海、渤海沿岸,最终抵达广东南岭等地。

除此之外,中国境内的候鸟迁徙路线还覆盖了内陆许多地区,包括鄱阳湖、洞庭湖湿地等。由于环境破坏和人为猎杀等多种因素,候鸟保护工作不容乐观。

在候鸟的迁徙线路上,天津市滨海新区的滨海湿地为候鸟提供了良好的栖息条件,是“东亚——澳大利亚”迁徙路线上重要的停歇和觅食地,部分候鸟甚至就停在此处越冬。

“万米网海”捕鸟事件便肇始于国庆节期间护鸟志愿者在天津滨海湿地发现的大量鸟网。据媒体统计,仅仅在国庆节放假的一周时间内,志愿者拆除的捕鸟网总计约两万米,解救活鸟达到3000多只,其中包括不少国家重点保护野生鸟类。

10月11日下午,当《方圆》记者赶到天津滨海湿地时,部分志愿者已经在此与鸟网鏖战了十余天了。“记者兄弟,快上车。”志愿者王建民向记者打着招呼,一辆大众轿车停在记者身旁。待入车落座,记者看到,王建民车后排座位上一个白塑料袋里装着4个大包子、两头大蒜,还有几双筷子。王建明从上午开始便忙着拆鸟网,连早饭都没顾得上吃。

关好车门,踩紧油门,王建民把车开上了一条颠簸起伏、尘土飞扬的乡间土路,5分钟后,一行人来到滨海新区欣嘉园南路旁的一片湿地入口处。记者放眼望去,一片片芦苇闯入眼帘,滨海湿地名不虚传。一些率先赶到的记者,正围在芦苇荡出口处,架起长枪短炮,等着拆网归来的志愿者。说话间,王建民和另外一个志愿者,又钻到芦苇荡中去了。

来自河北省唐山市的志愿者田志伟,目前是唐山市乐亭县野生动物保护协会大清河救助站的站长,也应邀来到天津参与拆网。记者见到他时,他正一脸凝重地从芦苇荡里扛着一捆缠满鸟网的竹竿走出来。

田志伟以前是军人,头上顶着军帽,上身穿着迷彩外套,下身穿一条连体橡胶水裤,满身泥泞,脸颊上也溅上了一些泥。“这块湿地(的鸟网)拆完了,前面还有一块湿地,里面有许多网,许多鸟挂在网上,有一些已经死了,有些还活着,得抓紧拆网,抓紧救鸟。”田志伟告诉记者。

有人问田志伟目前“战果”如何,“战果?嘛战果?战果越多越生气。”田志伟有点生气,指着马路远处的一片空地说,“快上我的车,我带你们去另一处现场。”

拆网行动渐渐进行到傍晚,滨海湿地气温骤降,冷风飒飒。拆网志愿者组建的微信群里,仍在不时传来发现新鸟网的信息。每一条信息传来,附近的志愿者便相互交流位置,恨不得顷刻间就抵达现场。没有人有停下来的意思。

拆网行动阻止不了候鸟死伤惨重

拆网行动维持了半个多月之久,直到10月14日,天津市环保局、天津市公安局公布了集中打击整治非法猎捕、养殖、交易鸟类活动专项行动的第一批成果,媒体与志愿者才将保护候鸟迁徙的主导工作交给了主管部门。10月9日,天津市公安局宣布将开展为期两个月的集中打击整治非法猎捕、养殖、交易鸟类活动的专项行动,截至10月24日最后一次公布进展,天津市共侦破非法猎捕、贩卖野生鸟类案件14起,抓获犯罪嫌疑人15人,收缴放飞野生鸟类1.5万余只,其中,国家一级、二级重点保护鸟类68只。

在采访中,记者深刻体会到非法捕鸟行为对鸟类种群以及自然生态的破坏是不可估量的。

在天津滨海湿地,漫天的芦苇荡里,插满了林立的长竹竿,是捕鸟者用来固定鸟网的。在视线所及的范围内,至少并行着十多条蔓延无际的鸟网。据记者目测,每张捕鸟网约长10米,宽2米。鸟网的布局呈方阵型,密密麻麻的鸟网覆盖了整个湿地。

志愿者朱宝光说,当地人管这种网叫“绝户网”,这是捕鸟人特制的鸟网,网丝跟蛛丝一样细密,网眼只有几毫米大,不要说鸟,就是蝗虫、飞蛾,撞上去也会被网住。而且因为网眼小的缘故,候鸟被网缠住之后很难挣脱,只要飞进来,就别想再飞出去。挣脱不了的候鸟即使不受伤,也常常因为长时间挂在网上而被饿死或渴死。

为了方便设网,捕鸟者还用割草机清空了道路上的杂草。在芦苇丛中,还散布着无数电子诱捕器。诱捕器有两根线路,一头连着供电设备,一头连着小喇叭,不间断地模仿各种候鸟的叫声,吸引候鸟下来撞网。

拆网行动的半个月里,志愿者没有在拆网现场见到任何捕鸟人。有志愿者告诉记者,捕鸟人很狡猾,大都是天黑了下网,早上黎明时分便来收鸟,将捕捉到的鸟装在笼里,再用厚厚的编织袋包好,趁着人少的时候,偷偷运走。

志愿者刘懿丹告诉记者,因为捕鸟者的捕鸟方式非常粗暴,所以在解救落网候鸟的时候必须非常注意,不然反而会伤害候鸟。“首先因为网线细密,紧紧地缠住了候鸟,所以最好不要用剪刀直接剪开网线,可以慢慢顺着缠绕的方向把网线解开。”刘懿丹说,帮助候鸟摆脱网线的束缚只是第一步,之后还要及时给候鸟喂水、喂葡萄糖液,补充体力。等候鸟缓和一段时间,恢复体力后,再将其带到适宜放飞的环境中放飞。这一套程序下来,一只候鸟才算解救成功。

田志伟表示,而有些伤势严重的候鸟,一般还要带回救助站,加以治疗,一些时日之后,再择机放生。在田志伟的救助站里,还有几只受伤的雕鸮、黑天鹅等国家保护级别的候鸟等待救治和放飞。

在解救现场,记者发现,一名志愿者从发现落网候鸟到解开它身上的网,平均要耗费七八分钟,解救过程中,不少候鸟等不到展翅高飞、获得新生的那个时刻,便因为体能衰竭而停止呼吸。而真正最后重返天空的候鸟,则更加稀少。

环保组织呼吁主管部门加强打击

10月12日,天津拆网行动告一段落,田志伟回到了他在乐亭县大清河盐场的候鸟救助站,继续照顾他救下来的候鸟。一只东方角鸮,10天前刚送到救助站,还不会自己进食,田志伟必须按时给它喂食。

天津捕鸟事件很快有了新的进展。当天,环保组织的志愿者在天津市宁河区和河北省唐山市交界处的海北镇发现被捕候鸟人工催肥的窝点。这处窝点位于一处普通民居内,窝点内的几个冰柜中发现了大量被催肥后冷冻的候鸟。窝点的3间屋内鸟笼层层叠叠,笼子里关着禾花雀、红喉姬鹟等尚在催肥的候鸟。田志伟告诉记者,捕鸟人催肥候鸟的目的在于将候鸟卖出高价,在鸟市中,体态越肥胖的候鸟被认为是品相越好,出价也就越高。

职业捕鸟人的足迹不止存在于天津。根据中华社会救助基金会让候鸟飞公益基金(简称“让候鸟飞”)的一份调查显示,从9月25日至10月中旬,全国各地野生鸟类伤害案件和线索,至少30余起,被发现的鸟网遍布大江南北。还有一些线索指向了以野生鸟类为食材的野味餐厅,北至内蒙古、南至广东,到处都有。

而在天津市公安局查处的7名捕鸟犯罪嫌疑人中,根据警方公布的情况,有犯罪嫌疑人从2014年起便从事鸟类交易,他们利用候鸟秋季迁徙的时机,大肆捕鸟用于交易。记者发现,捕鸟与鸟类交易已经形成“捕鸟—交易—食用或圈养”的黑色利益链条。

10月19日,记者得悉,除了天津市、河北省等地主管部门对候鸟猎捕和买卖乱象进行治理之外,国家林业局也决定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为期40天的“清网行动”,重点在于对候鸟集群分布区、繁殖地、越冬地、迁飞停歇地及迁飞通道等重点区域和线路的野外巡护看守,严防使用网捕、毒药等违法工具乱捕滥猎候鸟等野生动物的活动,并加强林业、公安、网信、工商、交通、铁路等部门间协作,加强对餐馆饭店、花鸟市场、交通运输等环节的执法检查,密切追踪网上野生动物及制品交易信息,有效阻断非法运输、经营候鸟等野生动物的链条,取缔非法交易黑市。

国家林业局副局长陈凤学在部署会议上说:“候鸟等野生动物是自然生态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许多候鸟迁飞路线跨越多个国家,对维护全球生态健康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但近一段时期河北、天津发生的恶性案件显示,野生动物保护工作中执法懈怠、思想麻痹、行动不力等问题仍然存在,致使乱捕滥猎、非法经营现象屡禁不止,严重危及候鸟等野生动物种群安全,损害野生动物保护和生态文明建设成果,迫切需要集中力量加以整治。”

“需要更多的人行动起来,尤其是主管部门。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护鸟队伍,在全社会形成爱鸟护鸟的风气,就能为候鸟提供一个安全、健康的迁徙栖息环境。”田志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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