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慈明
(巢湖学院,安徽 巢湖 238000)
明清江南地区农家肥的商品化研究
过慈明
(巢湖学院,安徽 巢湖 238000)
明清时期,江南商品性农业发展迅速,农业产出较高,在人多地少的矛盾中,集约化经营和种植面积的扩大导致了对肥料的需求逐渐增加。在本地肥源短缺与经济需求的推动下,江南地区出现了农家肥的买卖活动,其中饼肥和粪肥是最为重要的商品肥料。随着外地输入江南饼肥数量的增加与本地粪肥买卖活动日益频繁,江南农业缺肥的矛盾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江南的农作物产量有了较大的提升。尽管受制于自然经济和农民有限的购买力,江南农家肥的商品化在深度和广度上都是有限的,但其仍是中国农业发展史上的巨大进步。
农家肥;商品化;江南地区;明清时期
农家肥一般都是利用动植物残体、动物排泄物等,在当地生产条件下积制而成的肥料,也称有机肥。我国是世界上施肥历史最悠久国家之一,肥料资源极为丰富,种类繁多,到明清时期我国肥料种类已达100多种[1],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如粪肥、绿肥、泥肥,饼肥、杂肥等的农家肥。直至元代,商品农业的发展规模和速度非常有限,农家肥几乎都是农家自产自销的“产品”,并没有成为用来买卖的商品。明清时期,江南地区输入的商品中出现了用作肥料的豆饼,且同时期江南内部也出现了频繁的粪肥买卖活动,这说明明清时期,江南地区农家肥出现了商品化的趋势。
江南地区施用肥料的历史悠久,根据考古出土的文物推测,早在4000多年前江南就开始罱泥作肥了[2]。经过长期的累积和传承,到明清时期江南地区常用的农家肥种类已经相当丰富,从《沈氏农书》可见当时农家使用的肥料主要包括人畜粪、河塘泥、绿肥、饼肥、草木灰、蚕矢、骨肥等。但从史料的记载来看,明清时期江南作为商品买卖的农家肥主要是饼肥和粪肥。
饼肥是油料种子榨油后剩余残渣压成的饼,最为常见的有豆饼、麻饼、菜子饼等,具有含氮丰富、体小量轻、便于运输施用等优点。宋代《陈旉农书》出现了最早描写江南使用饼肥的情况:“秧田施肥,麻枯(麻饼)尤善”的记载,但江南大麻种植不多,使用麻饼非常有限。明代中叶之后,随着棉花和油菜种植的普及,棉籽饼和菜籽饼成为江南农业用肥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江南农书《便民图纂》中特别提到嘉靖年间“稻禾全靠粪浇根,豆饼河泥下得匀”可见豆饼于该时期已经开始使用,但是由于气候的原因,江南本地产豆较少,因此,在明中叶之前豆饼的使用并不多。
随着豆饼需求日益扩大,江南开始从外地输入豆,正德时江阴每年都有“数百人往衢州、长沙、南阳、川巴等处收买棉花、豆、炭、麻饼等物”①正德《江阴县志》卷七·商风.,天启时南京便是“豆商辏集,贸豆甚便”②《天下郡国利病书》卷十八·江南六载王象恒《东南赋役独重疏》.。输入的大豆少量用于食用,主要还是用以“刈腐做肥种”③万历《龙游县志》卷三·物产.说明买豆饼作肥在明代后期江浙一带已十分常见。《农政全书》有“如吾乡海上粪稻,东乡用豆饼,西乡用麻饼,各自其习惯而已,未必其果不相通也”的描述,《沈氏农书》亦有“如牛壅垫底,则以豆泥、豆饼接之”的记载,可以推测到明末之时江南用豆饼为肥料已经较为普遍。
明代有关豆饼输入的数量及其他详细情况记载并不多见,说明明代江南豆饼的输入数量相对有限。到了清代,豆及豆饼的输入数量急剧增加。清初顺治十二年苏州浒墅关的货物则例中,豆及豆饼皆列于补料项内④《浒墅关志》卷五·货物则例.。乾嘉之前,华北输入江南的豆及豆饼最多,苏北和皖北也有一定数量输入,到乾嘉时期,由于东北地区的海禁取消,东北质优价廉的大豆开始由海路大量进入江南,取代了华北成为江南大豆最主要的输出者,豆及豆饼贸易达到顶峰。而“豆之为用,油腐而外,喂马溉田,耗用之数,几与米等”⑤《阅世编》卷二·食货三.用途除了榨油,还可喂牲畜和用作肥料,其消费量几乎与米相当,可见其耗用数量之巨。据李伯重先生的研究,“江南每年所输入的豆饼及最终榨为豆饼的大豆总量,至少在1000万石以上。”[3]至清代中叶,豆饼已是饼肥中使用最多的一种。
相较于豆饼,直接用豆做肥料效果是否更好?《致富奇书广集》中即有这样的疑问:“今江南用麻饼、豆饼压田,则多收。夫麻豆既取其油,以其渣滓尚能美田,况全用其力乎?”,根据“……豆贱之时撒黄豆于田,一粒烂土方三寸,得谷之息倍焉。”⑥宋应星《天工开物》乃粒第一卷·稻宜.描述的情况来看明清时期亦有直接用黄豆作肥料。但一般农家考虑经济成本后较少直接用豆作肥料,正如张履祥《补农书》所言:“豆叶、豆其头及泥,入田俱极肥。以梅豆壅田,力最长而不损苗,每亩三斗,出米必倍。但民食宜深爱惜,不忍用耳。”因此相较于可为人食用的大豆,豆饼是农家更为实际的选择。
自古以来,粪肥一直是农家重要的肥田之物,农家美其名曰“精肥”、“金汁”,但因为其易得、味臭,被文人雅士视为至贱至脏之物。明清以前,江南每户农家都在田间地头安置粪窖存放粪肥,经过沤制后便可用于肥田。到了明代,江南地区出现了粪肥的买卖现象,中国的肥料施用进入到一个新的阶段。
《沈氏农书·运田地法》中对购买肥料活动的时间、地点和注意事项进行了描述:“其人粪,必往杭州,切不可在坝上买满载,当在五道前买半载,次早押到门外,过坝也有五六成粪,且新粪更肥。至于谢桑,与小满边,蚕事忙迫之日,只在近镇买坐坑粪,上午去买,下午即浇更好”。[4]从沈氏农书的记载来看,当时买卖人粪的交易地点主要是苏州、杭州和附近的城镇,大城市和城镇因人口聚集所产粪尿数量庞大,前往买粪的农家很多,人粪的买卖活动较为频繁。
《沈氏农书》载:“要觅壅,则平望一路是其出产。磨路、猪灰,最宜田壅。在四月、十月农忙之时,粪多价贱,当并工多买”[4],说明平望多产磨路和猪灰。吴江平望镇,是江南著名的米市,“储米之所曰栈,栈中有砻坊,有碓坊”⑦道光《平望续志》卷十二·生业。,由于这里砻坊集中,碾米户多,所产生的磨路、牛粪、猪灰较多,成为其周边地区农家肥田的重要之物。同时细心的著者还不忘告诫农家趁着四月和十月农忙季节粪肥价格便宜要注意多收集肥料以备肥田之用,表明尽可能地节约生产成本是江南农家经营田地的重要方面。
直接购买粪肥只是肥料买卖的一种情况,当时江南还盛行另一种形式:在附近城镇租窖买粪。《沈氏农书·运田地法》云:“种田地,肥壅最为要紧。人粪力旺,牛粪力长,不可偏废。租窖乃根本之事。”[4]据陈恒力先生研究,“租窖”即租牛的“磨路”窖,以牛头数为计算单位。“租窖乃根本之事”说明租粪窖在当时是相当重要的获取粪肥的方式。
从《沈氏农书》中关于“近来粪价贵,人工贵,载取费力,偷窃弊多”、“今时肥壅艰难”的记载来看,明代粪肥肥源已有紧缺的趋势。及至清代,较明代有过之而无不及,出现了“惜粪如惜金”的情形,供不应求的情况较为突出。清代酌元亭主人所作小说《掘新坑悭鬼变财主》,讲述地势偏远的湖州乌程县义乡村所用肥料主要是粪肥,但是苦于没有水路直达市镇,购买肥料一事变得异常困难,因此肥料奇缺,“粪倒比金子还值钱”。村中有一颇有经济头脑的土财主穆太公偶然于市镇中见有人掘坑收集人粪尿变卖成金钱,于是在村中掘坑积粪,通过卖粪很快富甲一方。眼见穆太公的生意越来越好,于是不断有人掘坑卖粪,形成了多家竞争的局面,为此产生纠纷并闹出人命。
虽然这是小说中的情节,素材却来源于真实的社会生活,深刻反映出清代江南“粪便即金钱”的社会现实,粪便此时不再是至脏至贱的污秽之物,而是人人争抢的财富。这与《沈氏农书》中多处关于农家买粪的记载是相互吻合的,农民惜“粪”如惜金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珍惜肥料资源,反映了此时粪便的收集和买卖已经成为一桩有利可图的生意[5],粪便已经成为商品。
明清之前,江南地区的农家一直依靠自己积制肥料肥田,无论是官方书籍、地方性农书还是方志中几乎都看不见有农家肥料买卖的记录,但为何在明清时期这种情况发生了改变?当然,外部因素起到了较大的催化作用,如:商品经济、商品性农业的发展是明清时期江南农家肥能够实现商品化的前提,且江南河流密布,水路运输便捷,市镇发达,也为江南地区肥料买卖活动提供了良好的外部条件。但本文认为内部因素如肥料的需求增加、肥源短缺亦是促使农家肥商品化的主要动因。
明代,江南已是人多地少之区,据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统计,南直隶和浙江以全国9.58%的土地承受着全国35.09%的人口,人口密度是全国平均水平的4.3倍[6]。明末清初,江南地区经济发展迅速,外来人口逐渐增多,本地人口出生的增长率也居于全国之首,人口的压力越来越大。为缓解人口压力,提高单位面积产量以及开发新的农田以扩大水稻种植成为首选,然“户口日繁,而土地只有此数,非率天下农民竭力耕耘,兼收倍获,欲家室盈宁,必不可得”[8]。
要想“家室盈宁”仅靠增加劳动投入是不够的,还需要找到问题的关键所在。尹会一在《敬陈农商四务疏》中所说“南方田亩以石计,北方以斗计,非尽南沃而北瘠也,南方一夫所耕不过十亩,多则二十亩,力聚而工专,故所获甚厚,北方农民惟图广种,……意以多种则多收,不知地多则粪土不能厚壅,而地力薄矣,工作不能遍及,则人事疏矣”①尹会一《敬陈农商四务疏》《皇朝经世文编》卷三十六.,道出了北方拥有广袤的土地,农业产出却低于土地有限的南方,不是因为土地贫瘠与肥沃的差别,而在于江南农业生产奉行的是重施肥和精耕作的集约化经营方式。
从实践来看,江南地区也是按照重施肥和精耕作的集约化经营指导思想来进行农业生产的:明末清初,江南在耕种技术上盛行“区田法”,强调的是“粪种挹水浇稼”,用肥量增多;为了增加产出,江南采行一年两熟的种植制度,兼行一熟制和三熟制,江南多是水田,水稻收获后种麦菜等旱作物须排除积水、开沟作畦,重要的是“……得以频加厚粪,结实始繁”②许旦复《农事幼闻》.民国南浔镇志·生业.,两熟制和三熟制要求投入更多的劳力和肥料。可见自明代以来,江南地区的农作物种植逐渐形成了以 “粪多力勤”为核心特点的技术体系,到清代 《沈氏农书》在“运田地法”中就明确提出了“凡种田总不出‘粪多力勤’四字”和“作家第一要勤耕多壅,少种多收”的观点。
因此,无论是提高耕作的集约化水平还是简单扩大耕地面积,凡此二者都反映在千方百计开辟肥源和增施肥料上,因而感到肥源紧张,高产地区必须从远处购买肥料,才能满足本地需要[8]。
江南虽是经济发达地区,其对资源的消耗大于其他地区,因此亦是资源缺乏地区,肥料资源尤为明显。《沈氏农书》中所记述和用到的肥料无非就是粪肥、饼肥、泥肥、绿肥、草木灰、杂肥等常见肥料,然草木灰数量有限,积累时间较长;江南内部区域因地理分布的差异,骨肥、蚕矢、鱼肥及其他杂肥亦是因地区而异,使用并不普遍。农家要想获得丰富的肥源只有寄希望于粪肥、饼肥、泥肥和绿肥。
资料显示,江南在明清时期对绿肥的利用主要是野生绿肥,种植绿肥虽在《沈氏农书·运田地法》中出现:“花草亩不过三升,自己收子,价不甚值。一亩草可壅三亩田。今时肥壅艰难,此项最属便利。”的记载,但从这段话中我们不难看出种植花草(紫云英)用作肥料是在当时肥料来源较少的情况下当地缓解肥源紧张的一种权宜之计,“价不值甚”说明市场对它的需求并不强劲。且江南在明清时期就采用一年二熟甚至一年三熟的种植制度,绿肥种植必然会影响到同期的作物种植,对于原本就人多地少的江南地区来说,是不现实的,农民也无法接受。一旦外地的饼肥输入数量充足,粪肥的买卖活动能够顺利进行的情况下,当地农民是不会轻易采用种植绿肥来获得肥料这种方式的。
清初张履祥在《补农书》中也指出:“以梅豆壅田,力最长而不损苗。……俗亦有下豆于麦棱,种田时连豆之结叶拆倒作壅,实觉省便。但恐田迟,故多不为耳。”可见在浙江桐乡虽有农家以梅豆肥田,但也只是偶尔为之。民国湖州有方志记载:“至肥田之法,旧习均以肥壅垃圾为唯一之品,……客民亦有种花草为肥料者(花草冬日下子于田,至春发葩,花红叶绿,色甚鲜丽,犁田时,将花叶枝梗犁入土中,费省、功轻,肥田极佳)”①民国《吴江县志》卷一·商风.。可见湖州的乌镇到民国期间,农家肥田的主要肥料还是“肥壅垃圾”,只有少数客民种植紫云英作绿肥。
泥肥肥源丰富、随处可得,是江南农家较为普遍使用的肥料,但罱取费时费力,且泥肥含氮量仅为0.33%,属于迟效性肥料,单独使用肥力有限,需要和粪肥、绿肥等混合施用。且如前所述,江南地区由于气候等原因,大豆种植并不多,自产豆饼数量有限,农村的人粪来源亦呈大幅度下降:明清时期江南地区市镇数量急剧增加,市镇人口也随之增长,据统计,16世纪末,太湖地区苏、松、杭、嘉、湖5府大小市镇有30多个,各镇人口有数百家、数千家以至上万家不等①。市镇人口的增加与农村人口的减少是相对应的,由此农村的人粪尿越来越少。可知江南农民能够用上的肥源数量并不多,由此催生了高肥效粪肥和饼肥的商品化。
可见,随着各项耗肥多的经济作物种植面积的扩大,江南对于肥料的需求量也越来越大,在本地肥源有限的情况下,肥料短缺的矛盾终于爆发。弘治时期江宁县志记载:“民贫,粪不足,虽有年亦鲜获”②弘治《江宁县志》卷三·菑亩.,即使风调雨顺,但是由于缺乏肥料收获很少。康熙末年,湖州等县亦是“有资者再粪,田获二石,无资者一粪,获不及焉”③凌介禧《程安德三县民困状》.,经济条件好的农家投入充足的肥料其收成较贫农家的要高出一倍,可见肥料的投入量对农作物的收获量影响之大。肥料短缺已严重影响了江南的农业生产,在农家自己积制的肥料无法满足需要的情况下,只有通过购买肥料来解决。所以说,农业生产的现实需求呼唤和促使了农家肥料的商品化,而农家肥料的商品化亦是顺应了明清江南农业生产发展的历史轨迹。
明清时期江南商品农家肥的出现是在这时期江南经济发达、商品性农业迅速发展这一特定的历史大环境下衍生的一个新事物。商品性农业的发展促使农家肥商品化的产生,而农家肥的商品化反过来又进一步促进商品性农业的发展,两者是相辅相成的。如果以今人的眼光去评判和审视明清江南农家肥的商品化,会发现作为商品的肥料品种较单一,其规模也是有限的,但是其对于江南农业生产所产生的影响,却是巨大而深远的。
各地的肥料交易活动互通有无,使得需肥量较大的江南地区能及时获得生产所必需的肥料。从外地输入的豆饼,已经超过本地其它肥料的使用量,成为江南最为重要的肥料,“壅田之本,屑豆饼者十之六,用灰粪者十之三,罱河泥者十之二”①乾隆《江阴县志》卷三·风俗.。饼肥富含有机质,且含氮量高达6%—7%,肥效快,大量饼肥的使用不仅保证了农业生产的正常进行,还使得江南的农业产出维持在较高水平。
根据范金民先生对江南农业种植情形的考察表明,大量输入大豆、豆油的清前期,正是当地物力繁盛、农家用豆饼作为基肥和追肥提高稻棉产量的兴盛时期[9]。有学者认为“豆饼肥料的采用可以被视作(江南)农业发展的一项技术性突破,这种新型的商品化肥料不仅增加了总产量,而且节约了劳动。”[10]甚至有人认为其“是一场肥料革命”[11]。尽管明清时期中江南肥料缺乏的矛盾有所显露,农业的肥料价格逐步上扬,但直到19世纪中期,外地源源不断输入的饼肥基本满足了江南农业的需求。这对于江南农业的发展和社会稳定有着积极的意义。
明清之前农家肥料主要是靠农家自己去收集和积制,这个过程繁杂而耗时。《沈氏农书·逐月事宜》中记载了农家每月的农事活动安排,在诸多的农事活动中,有五分之一的事宜是与肥料有关的,包括收集肥料、积制肥料、施用肥料。仅以罱泥为例,一年中除了农忙,罱取河泥用作肥料几乎贯穿了农家全年的闲暇时间,根据陈恒力先生的考察,估计当时农民罱泥占整个劳动力支出的三分之一以上[4]。如此费时费力的活动是在节省成本或无法获得其他肥源下的无奈之举,当可以买卖的高效肥料出现后,有支付能力的农家无需花费过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收集积制肥料,只需用金钱就可快速获得高效肥料,在农闲时节农民可以从事收益更高的副业,因此,商品肥料的出现提高了农业生产效率,解放了生产力,也是江南家庭手工业较为发达的一个重要原因,促进了江南商品经济的发展。同时,大量城市人粪尿由原先的废物和垃圾变为肥田的至宝,不仅解决了城市的环境污染问题,更缓解了农村肥源短缺状况,深刻体现了江南合理利用农业资源的生产特点,时至今日,对我国合理利用城市生活垃圾也是具有借鉴意义的。
任何事物都具有两面性,明清江南农家肥的商品化在促进农业生产、节约劳动的同时,也有其历史局限性。从史料的记载来看,商品肥料的种类主要集中在饼肥和粪肥,其他的肥料鲜见于册。肥料买卖的区域有限:饼肥从外地输入到江南,而江南本地并没有任何向外地输出肥料的优势和资源,是一种完全吸纳式的输入;粪肥的买卖大多集中在苏州、杭州和一些市镇周围的区域,“那些种山田的,全靠人粪去栽培,又因离城窎远,没有水路通得粪船,只好在远近乡村田埂路上,拾些残粪”②酌元亭主人《掘新坑悭鬼变财主》.。城较远和船行不便的地区,考虑到控制成本,农家只能靠经年累月去收集残粪。
可见,尽管明清时期江南地区饼肥和粪肥的商品化程度已经相当之高,但是受制于自然经济和农民有限的购买力,商品肥料的推广利用仍受到一定的限制。此外,豆饼初进入江南之时,由于其价廉质优的特点,很快成为江南农业赖以生存的支柱,但是这种依赖性限制了对本地肥源的开发和利用,有些农民对传统肥料如腐草败叶、稻杆谷壳、灰土糠秕等“不甚爱惜,随便抛弃”③潘曾沂《丰豫庄课农区种法示各佃》.。且外地饼肥的输入极易受到经济利益、自然灾害和其他不确定因素的影响,1840鸦片战争及其后的太平天国运动一度致使江南豆饼输入中断。鸦片战争后中国的国门被打开,由于欧洲及日本对中国豆饼的需求急剧增加,中国每年豆饼的输出数量成倍增长。闽广取代江南成为华北、东北豆饼及大豆主要输入者,成为向国外输出豆饼的基地,而江南豆饼及豆的输入却呈大幅度的下降趋势,“油饼南运者益稀”④吴昆田等《淮安府志》,光绪十年·疆域,页七.。这种情况下江南肥料短缺的矛盾顷刻间爆发出来,不仅致使饼肥价格高涨,还带动了其他肥料价格的飙升,“豆饼(肥料用),十五年前每担一元四角者,现增至二元五角;粪草,由一担一角,增为一角五分”[12],肥料价格上涨和豆饼数量的削减,严重损害了江南农业生产,在天灾人祸的双重夹击下,江南农业日渐凋敝。因此亦有学者提出豆饼的输入和使用对于江南农业“与其说这是场肥料革命,还不如说是场肥料危机”[13]。
今天,当我们从江南农业发展的曲线来看,商品肥料的出现和使用极大地促进了明清江南农业的快速发展,是中国农业发展史上的巨大进步,但是其市场化的风险也为江南农业所背负,成为江南农业发展中的“双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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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王大任.一场肥料革命?——对于彭慕兰“地缘优势”理论的批判性回应[J]//(美)黄宗智.中国乡村研究(第七辑),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0:32.
THE STUDY ON THE COMMERCIALIZATION OF FARMYARD MANURE IN JIANGNAN REGION DURING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GUO Ci-ming
(Chaohu College,Chaohu Anhui 238000)
During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with the rapid development of the commodity agriculture and the high agricultural output in Jiangnan region,the contradiction between a large population and the relatively little land,the intensive management and the expansion of cultivated area led to the gradual increasing demand for fertilizer.Under the drive of the local resources shortage and the economic demand,the trading activities of farmyard manure started up in Jiangnan region,including cake fertilizer and manure as the most important commercial fertilizer.Because of the increasing quantity of cake fertilizer entering Jiangnan region and the increasingly frequent local manure business activities,the lack of fertilizer in Jiangnan agriculture had been relieved to a certain degree and the crop yields had greatly improved.Although enslaved to the natural economy and the purchasing power of farmers is limited,the commercialization of Jiangnan farmyard manure was limited both in depth and in breadth.However,it was still a great progress in Chinese agriculture history.
Farmyard manure;commercialization;Jiangnan region;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F329
A
1672-2868(2016)05-0088-06
2016-07-07
巢湖学院博士科研启动基金项目
过慈明(1977-)女,安徽巢湖人。巢湖学院旅游管理学院,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农业史及世界史研究。
责任编辑:李 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