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辰
“夜读袁枚《小仓山房诗集》,随手翻开便见到那句‘半天凉月色,一笛酒人心(《夜过借园闻笛》),真冷寂,也真清绝,骨子里泛着感伤之意。”
从《小仓山房诗集》聊起,金圣叹、荆轲再到鲁迅,娓娓道来,简练豁达。这篇《先生小酒人》的散文成为某校高三月考试题。作者得知后,在微信上小小傲娇了一把。
她有傲娇的理由,此时的她,也不过才是高三学生。
这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让人望尘莫及。
“任何一个时代,辉煌也好衰落也罢,总望能有一些甘愿背对的人,有一些特立独行的灵魂。我常常在想,这城市对书店的需要,多过了我们的想象。而想想这些书店坚持过这些日子,为了给我们一个深夜里的去处,又忍受了多少痛苦,便会陡然生出深深的敬意。”
这是一个甘愿背对时代,追寻特立独行的背影。
视读书为消磨时间的乐事,不知究竟在书店里度过了多少时日。不止读书,还有摄影和评论。从高二开始,她利用课余时间,坚持拍摄北京的独立书店逾50家,配以采访笔记。2016年7月,她将写过的文字集结成《灯火夜微明:京城书店岁时记》一书出版。
读屏时代,这位女孩专门写了本书记录书店,还开了个谈书的公众号“聿曰”。不得不说,这是一位非主流的“90后”。
不,准确说来,是“95后”。
田海遥,北京姑娘,1998年出生,如今是美国Bates大学一年级学生。今年7月,新书出版的时候,她的身份还是人大附中国际部的高三学生。
读屏时代,“95后”女孩出了本书谈书店
数字化浪潮来袭,都说“90后”是“读屏一代”。但凡事皆有异数,比如田海遥。从初中开始逛书店,高二开始拍书店。《灯火夜微明:京城书店岁时记》收录了26家书店,以二十四节气做全书的结构,,每一节气对应一家书店构思奇巧。每一篇写书店的文章,细腻并有思考的深度,字里行间透露着对北京城的热爱以及对书店的痴迷。
坐落于798的旁观书社,与立夏节气相连。作者在开篇写道:花尽蜂稀,槐荫柳密。时值孟夏,初试单衣。于书社觅得《漆蓝书简》一册,开卷可卧游江南。思及立夏日,江南入雨季,正与书中水汽氤氲之境相和,遂择立夏。
“每篇文章开篇的几句话,很有意思,像给每家书店批的命相一样。虽然人、书都很年轻,但是有一种凝结感,像树的年轮,变成出版业的横截面、这个时代的横截面。”新书发布会上,书评人史航这样评论。
一位“95后”,同龄的少女,忙着自拍或美甲时,她缘何对书店情有独钟?这要从儿时说起。
田海遥从小就喜欢看书,也常去书店。“我小时候成长比较自由,父母非常开放,没有那种框架式的规范。”田海遥说,在她还不认字的时候,父母会买来精印精装的绘本,那些绘本有大幅绘画,配以极少的文字描述,色彩鲜艳线条又非常细腻,非常适合小孩子的认知体系,也容易引起孩子那种对于一摞纸所组成的东西的兴趣,从那时起她就意识到书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后来父母带着她去家旁边的风入松、纸老虎等书店,她记忆中时常在书店一待就几个小时,抱一摞书出来。
在一个家庭成员皆是理工科高材生的氛围里长大,田海遥却与古典文学结缘。从小学起遍读史书,随着阅读量的积累,她渐渐梳理出古典文学脉络;启蒙较晚的西方文学,虽是散点式阅读,但会坚持阅读外文原版,体会原汁原味的意象和情感。不论古今中外,她最易被吸引的是诗文的自由气息。
至于通过镜头和文字来记录书店,源自田海遥读初一时,风入松书店的倒闭。坐落在北大南门的风入松书店以文化风格和学术气氛著称。它把学术从象牙塔里引出来可以在民间流传,是民营书店的先行者,人,诗意地栖居——海德格尔的这句话,就贴在书店门楣上。尽管蜚声文化圈,书店仍然在2011年关门。
“陪伴了自己多年的书店没有了,作为一名爱好者,我很自然地就想做些记录,想留给自己一个温暖的纪念。”田海遥说,之后她就有意识地去每个书店,跟书店老板聊书店的故事、拍照片、记笔记。无论是胡同深处的鲁博书屋、正阳书局,还是百里之外宋庄的蜜蜂书店,都留下过她探访的脚步。
田海遥走访书店的过程中,光合作用、第三极书局陆续关门,单向街和万圣书园也搬迁数次,实体书店经历冷暖浮沉。
高二时,因为课外活动的需要,田海遥创建了微信公众号“聿曰”,把行走记录独立书店的感想和书评,发布在平台上,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
“我有幸在这个年龄,记录了当下北京独立书店的群像,留下了一份纪念,是件很幸运的事情。”田海遥说,“希望以自己微薄之力,让书店更长久地留在这座城市里。”
成为我自己,才是努力的目标
“灯火夜微明”出自苏轼词《水调歌头》,“昵昵儿女语,灯火夜微明”两句,营造出一种自然而然的温暖和亲昵。田海遥说,这也是自己的希冀:书和书店,原本也是所有爱书人情感中最亲昵和温暖的所在。
是什么原因让一位姑娘在书店流连忘返?
在田海遥看来,实体书店不仅有空间,而且有跟直接面对面交谈的人,这种服务和空间体验非常重要。其次有选书和陈列。比如万圣书园,有时候把文学和政治的书放在一起,但是这两本书的作者之前拜过把子或者这两本书有什么互补的地方,它会把深入的联系通过陈列展现给读者。这种默默的指引,也是逛书店的乐趣所在。
目睹太多实体书店的凋零,田海遥对于实体书店也有着专业看法:图书利润低,再加上网络、电子书的冲击,书店的开销在涨,单靠卖书不易支撑。书店既然可以从闭架售书变成开架,也可以变成咖啡厅,变成文艺空间。
逛过太多书店,渐渐成了行家。在田海遥看来,不要给独立书店加上太多情怀的负担,以一颗平常心看待独立书店才是最好的支持。卖书是件很单纯的事情,不要把它加上太多光环,对开书店的人要有尊敬,但不能道德绑架。
有才气,有活力,牙尖嘴利,偶尔毒舌。这是同学对田海遥的评价。
生活中,田海遥是个典型的书虫。在苏州为新书做宣传时,逛琴川书店,跟书店老板聊天,从鲁迅到黄裳,再到经常与黄裳一起逛书店的郑振铎,翻出了《中国俗文学史》,过会儿聊到鸳鸯蝴蝶派,找到包天笑的集子……最后,原计划的三本变成两大摞快递回北京。
都说女人的衣柜永远缺件衣服,田海遥的家里似乎永远都少一个书架。
史航说,看海遥的书单,有一个体会,就是美少女体内住着一个老灵魂。浏览她的书单,确实如此,史书、文学批评、西方诗歌诸书皆备,书目丰富到令人气馁。
当然,田姑娘也随时接地气。去杭州,她会翻山越岭独自拜访诗人陈散原的墓。她近来痴迷玩彩色墨水,妈妈只得买来围裙套袖。
“会觉得自己是个非主流的‘90后吗?”
田海遥回答说,“90后”所共享的只是年代上的相近,其中的人实际上各有爱憎喜恶,以某些标签定义实际上并不合适。至于说到主流本身,合于或者反向,都没什么值得骄傲或者羞耻的必要,成为我自己,才是值得不断付出努力的目标吧!
言语中透露出思考与老成,这份远超青春年龄的沉淀,应该拜阅读所赐。
今年秋天,这位北京姑娘告别了生活18年的城市,去大洋彼岸留学,同时也离开了四九城大大小小的书店。
“往者可怀,来者可待。我会深深记得那些曾经徜徉过的书店,感谢它们塑造了我的读书历程。同样的,我也会期待新的城市里的书和人。”她充满深情地告别。
责任编辑 梁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