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手也要划向梦想

“哪怕只剩一只手，我也要奋力划向梦想。”这是同乡小伙杨克古留给我的印象。然而，想采访他的心愿迟迟未能达成，办公室事多，没法走开。多少有些意外的是，2016年9月8日临近中午时，盐源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周厚屺却把杨克古约了来。

眼前的杨克古，中等身材，结实而有力，左臂齐肩残缺。显然是得益于长期游泳，整个人的形体显得协调、匀称、健美，这让我突然有了第一次面对断臂维纳斯的感觉，想象断臂后依然美丽的维纳斯断臂前又该是怎样的美丽。

还没有聊上几句，中午下班的时间到了。

我是从农村走出来的人，知道农村人到城里来一趟不容易，“在城里住宿、吃饭、喝水甚至连上个厕所都离不开钱”。为了尽快结束采访，好让他尽早回家，我请他到县委大门口斜对面吃便餐，并开始用彝语顺畅交流。

彝谚说：“地无不相连，人无不相亲。”具体到彝族内部，那就是没有理不出亲戚关系的，不是从父系的方面亲，就是从母亲的方面亲，不是从丈夫的方面亲，就是从妻子的方面亲，不是从女婿方面亲，就是从儿媳的方面亲……

我问他：“你的彝姓是什么？”他回答：“我的彝姓叫几黑”。我知道“几黑”的彝姓属于“几史惹古”支系。

他问我：“你的彝姓是？”我告诉他：“我的彝族姓名是黑惹子喊，‘黑是我的彝姓，‘惹指男性，‘子喊是名字。”

通过他认识的姓黑的家门儿，我俩攀上了亲戚，我成为了舅舅，他成为了外侄，我让他叫我“俄恰”。理亲戚的好处立马见效，我们的聊天也变得亲切自然，无拘无束。不知不觉间，杨克古话匣一开，滔滔不绝地向我讲述起了他人生的不幸、艰辛的努力、丰收的幸福和将来的梦想。

一、人生的不幸

我出生于盐源县卫城镇大窝村，一个很闭塞的小山村。家里很穷，但这不影响我童年的快乐。我的父母很恩爱，我们弟兄仨很和睦。在家乡的原野上追逐五彩的蝴蝶，在家乡的林子里入迷地倾听鸟儿的欢歌，在家乡的牧场上放牧牛羊，在家乡的山沟水凼里学着青蛙游泳……生活得平静、快乐而美好。但是，11岁的那年，在自家屋后一次平常的攀爬玩耍中不小心触碰变压器电伤，被送进了县人民医院。抢救过程中，为了保住我的性命，家人在截肢手术单上签了字。麻醉后醒来的我，不见了我的整个左手臂，只见透着血色的纱布包裹着我的左肩。伤心，痛苦，绝望……因为不敢相信，我总希望我这是在做梦。慢慢的，当我明白这是一场不可能醒来的梦时，我想到了一死了之。

此时，在我身上支付的昂贵的医疗费，让我本身就贫穷的家庭屋漏偏遇连夜雨，可以说已经是不堪负重。

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坚强，可能就在此时，就在我母亲和父亲身上。

母亲含着泪笑着，流着泪说道：“我的孩子还活着，还活着……”我命悬一线到转危为安，带给她的是莫大的失而复得的喜悦。“像是又捡到了一个儿子啊！”我当时迷茫地想，妈妈不傻呀，救活一个少了一只手的儿子值得她那么高兴吗。母亲就是高兴，进进出出，喂饭递水，总是笑容可掬，虽有泪意，但这种泪意在她的笑脸上有着光线照耀的样子。当初有些模糊，不敢确定，长大以后才明白，照耀在妈妈有泪的笑脸上的光正是我的生命，一个得以幸存的只有一只手的孩子的生命，这个生命和一个健全孩子的生命在母亲那里是等值的。懂得了这一点，我才知道一个人活着的又一个天大的意义。所以，我和许多身体有缺陷的朋友一样，有过苦恼，有过困惑，有过自卑，很深很深的自卑，但至今都没有过放弃生命的念头。

父亲没多少文化，山里的男人，脸上绝少有大喜大悲的表露。他承受下眼下负债累累的困窘，也担当起未来还有的太多的艰辛，他说：“这就是命吧。”他说这话的表情不是妥协，而是不屈，因为他还说，“我们认！”父亲选择的是直接面对，是一家人抱成一团，一同面对，勇敢地往下生活。我记得，那段时间是我们一家人最同心协力的时候。我还记得，那段时间是我们一家受到关心关怀最多的时候。

坚强，别无选择，只能坚强。

二、艰辛的努力

治愈截肢的伤口出院后，我在家里调养休学了一年。拿着有关技术部门出具的鉴定证明，我在盐源县残联办理了二级残疾证书。

回到学校后，奇异的目光和特别的关注包围了我。也许是好奇，也许是同情，也许是蔑视，显然都把我看成了另类。是因为这些形形色色的目光，还是老师的安慰鼓励？说不清楚，但我突然有了向上和超越的冲动，空前的自尊和努力的动力。我会游泳，此时我更爱游泳，我想证明一只手也能向前游，一只手也能够得着前方的目标。小河中，水库里，甚至在游两下就到边的水凼里，我的那只独臂总是不停地划向前方。

可以说，那段时间疯狂的游泳，并没有什么目的，当然也不可能有什么明确目标。有人说过：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后来的事应验了这句话。

残联经常性的工作就是了解残疾朋友的情况，解决一些我们的实际困难，所以对我们都很熟悉。知道我喜欢游泳，2009年，盐源县残联推荐我到四川省体育局去参加游泳选拔赛，我顺利地入了围。从此，我漫无目的的朝前游的举动，终于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

2010年，凉山州选拔优秀残疾人运动员时，我被盐源县残联推荐到州残联，经过层层筛选后，进入了州残疾人运动员队伍。在州队经过24天的高强度训练后，代表州残疾人游泳队参加了当年举办的省残疾人游泳比赛。

第一次参加如此规模的比赛，心里难免有些紧张，在S8组100米蛙泳中仅获得了第五名。这次比赛中获得的名次是差了一点，但我的信心却起来了。我知道，我训练的年限和时间比对手们短和少得多，所以，我确信有更专业的训练来磨砺我的技术，有足够长的时间提高我的耐力，我就能够赶上他们，甚至可以超过他们。

2012年12月，在省州残联的大力支持和帮助下，我顺利地加入了四川省残疾人游泳队。

有时候，我会回想流传在家乡的那些有诗意、有意思的话：天空没有路，鹰飞后，天空就有了路；江河没有路，鱼儿游后，江河就有了路；大地没有路，人走后，大地就有了路。我的路看似我一个人走，可是指给我路的人、帮助我往前走的人很多，怎样才不辜负残联的关心、家乡亲人的鼓励、教练的培养？我知道只有努力，方能无愧于心。

寒来暑往，我始终刻苦训练，不敢懈怠，技能在提高，耐力在增强，只为下一次比赛的到来。

三、丰收的幸福

我请杨克古说说，在各级和各类比赛中，都取得了哪些优异的成绩。杨克古的谦虚还带着脸红：“算不上什么优异的成绩，得了一些名次。”

“具体说说看。”

他想了想，还是比较详细地做出了回答：

2013年全国22岁以下的残疾人游泳锦标赛上，获得了男子组SM8级200米个人混合泳第五名、男子组S8级100米仰泳第六名，并获得了“体育道德风尚奖”的荣誉称号。

2014年四川省第八届残疾人运动会游泳比赛中，取得了男子组SM8级200米混合泳第一名、男子组SB8级100米蛙泳第一名、男子组S8级100米仰泳第一名、男子组S8级400米自由泳第二名、男子组S8级100米蝶泳第二名、男子S8级50米自由泳第三名、男子组S8级100米自由泳第四名，还获得了“体育道德风尚奖”的荣誉称号。

2015年全国第九届残运会暨第六届特奥会火炬传递在四川遂宁举行时，他代表凉山州残疾人运动员参加了火炬传递，任第十二棒火炬手，并在成都参加了本届残运会男子组SB8级100米获得蛙泳第六名、男女混合4×50米自由泳接力赛第五名。

才说着自己的比赛成绩，杨克古突然转移了话题：“我想在你写的文章里对盐源县残联说一句感谢的话可以吗？”

“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你尽管说吧。”

“盐源县残联为了鼓励我在以后取得更好更多的成绩，2014年和2015年分别给我奖励赞助过1万元人民币，对一个家境贫寒的农村孩子来说，这两笔数目不小的钱是很大的支持和很具体的关心，我终生难忘。这也鞭策和鼓励着我继续游下去，实现体育梦想。”

坚强，努力，感恩，合在一起就是今天坐在我眼前的完整的杨克古。

我的体育成绩一直一般，没有拿过像样的名次，所以向来崇拜那些能够摘金夺银的健将。我问杨克古：“在省级残运会游泳上，像你一样拿过3金2银1铜的，凉山州还有第二人吗？”他回答说：“目前只有我一个。”

我顺势说，那你不仅是我们盐源的骄傲，也是我们大凉山的骄傲。

杨克古的谦虚总是带着脸红。他给我的回应是笑着望向别处。

四、将来的梦想

我问他近况。他回答说，现在在家里劳动，给父母多挑些担子，多做些农活，父亲的肝脏有毛病每月都需要药物治疗，母亲做了阑尾炎手术后身体状况也不怎么好，弟弟还在成都读大学，家里因此欠了不少的债。尽管有诸多困难，“但我还是想回州水校去参加训练，准备参加2018年省运会。”

“你为什么这样喜欢游泳？”

他笑着回答：“没有什么理由，就是天生就喜欢。”

接着，他用“游泳给我打开了黑暗中关闭的门窗，游泳给我带来了痛苦中的幸福，游泳给我带来了残缺中的完美”等等，再次滔滔不绝地说起了他挚爱的这项运动。

运动生涯毕竟是有限的，一个人不可能当一辈子的运动员，面对将要作何转身的问题，杨克古想都不想地说：当一名游泳教练，优秀的游泳教练！

无疑，游泳是杨克古的挚爱，是他的目标和方向，矢志不渝，他的那只手就是要一直向前划动，去触摸更多精彩的未来，去伸向不变的梦想。

“哪怕只有一只手，我也要划向我的梦想。”这，就是杨克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