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其科
“文革”时期农村粮食两次分配及社员生活情况考察
——以山东省滕县为考察对象
□王其科
文革时期农村人民公社粮食分配分为两次分配,初次分配是国家征购、集体扣留、社员口粮三部分的分配,二次分配是社员从集体获得口粮的分配。“文革”期间,滕县农村粮食生产虽然取得了一定发展,但由于国家粮食统购统销政策征收农民余粮,致使社员口粮分配没能得到相应提高和改善,社员长期处于半温饱状态。国家通过农产品价格剪刀差获取农业剩余支持国家工业化,使农民失去了扩大再生产的能力,降低了农民自我抵御风险的能力。
“文革”时期;滕县;粮食两次分配;社员生活
“文革”时期,“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小公社①分配体制主导着农村粮食分配。研究“文革”时期农村粮食分配及农民生活情况,有助于深入认识当时农民的生活状态,将“文化大革命”研究引向农民经济生活领域。本文拟从基层微观视角,用计量史学方法,对文革时期山东滕县农村粮食分配及农民生活情况进行分析考察。
滕县今为滕州市,位于山东省南部。1965年全县共设30个社镇;1966年5月将公社调整为19个区镇,将188个工作片改为168处小公社;1968年撤销区镇和小公社,恢复30处社镇建制,至“文革”结束没再发生大的变化。②“文革”时期,滕县公社镇建制基本稳定,以生产队为核算单位的占绝大多数,以生产大队为核算单位的占极少数,生产大队和生产队数量都呈缓慢减少趋势。此间,出现过一股小队并大队、临近大队相互合并的冲动,“三级所有、队为基础”农村经营管理体制受到一定程度冲击和破坏。“文革”运动高潮过后,党和国家为稳定形势和生产,调动农民社员生产积极性,对这一现象进行有效限制,多数合并的生产大队及生产队又恢复“三级所有、队为基础”体制,对农业生产起到了一定积极作用。期间,全县人口数量逐步增多,农业人口占全县绝对多数,农村、农业、农民工作是全县工作
主体。在考察全县基础上,笔者还选择史村、沙土、吕坡、前泉、后韩五个生产大队作为具体考察对象。史村、沙土、吕坡是农业生产先进单位,经济条件好;前泉、后韩是农业生产状况较差单位,生产条件较差。史村、吕坡、沙土是以生产大队为核算单位,前泉、后韩则以生产队为基本核算单位。
“文革”时期,社员分配现金极少,主要是分配粮食或者说是口粮。在小公社体制下按照兼顾三方利益原则,农村粮食分为两个层次,初次分配主要分为国家征购、集体扣留、社员口粮三部分,二次分配是社员口粮的直接分配。本节主要考察粮食的初次分配情况。
(一)国家征购
分为夏粮征购和秋粮征购,国家更重视夏粮征购,在滕县地区主要征购小麦。国家征购粮食口号为“备战、备荒、为人民”,“要准备打仗”,“在分配问题上,我们必须兼顾国家利益、集体利益和个人利益”,“绝对不可以购过头粮”,等等。政策要求分配要兼顾三者利益,但在实际执行中则更多倾向于国家利益。为防止随意调整征购任务购过头粮,中央发出了《关于实行粮食征购任务一定五年的通知》,并在《关于农村人民公社分配问题的指示》中予以强调。但在各级文件和领导干部讲话中,却对调整征购任务与征购任务一定五年又有新的解释。如:要“正确认识和处理征购任务一定五年与增产增购的关系,克服那种把增产增购视为‘政策多变’的模糊认识,消除那种怕把增购变为今后征购基数的思想顾虑。即使任务确定之后,如果产量变化,也不能受原定任务的限制,必须从实际出发,加以调整,能超购的继续超购,该减购的适当减购。”③“有的同志把坚持包购同超产超购对立起来,认为超产超购‘是不符合包购政策’,‘是征购任务多变’,中央一九七一年五十号文件明确规定:‘为了保证国家建设和增加储备的需要,在丰收的地区,可以通过协商向社队超购一部分粮食。’粮食包购一定五年和超产超购是一项完整的政策,两者是统一的。如果只强调包购包死,不实行超产超购,国家粮食收支就无法平衡,也不能做到合理负担,该超购的不超购,该减购的不减购,势必出现购粮过头的现象。”④各级都强调不购过头粮,但在集权式管理机制下,在强大政治形势和征购任务压力下,迫使县级以下干部必然随意调整征购数量,购过头粮。各级干部把粮食征购上升到政治路线的高度,强调思想教育、思想挂帅,要求社员要顾全大局、破私立公,牺牲个人利益,维护国家利益,让社员交售除基本购粮外的所有余粮。为完成征购任务,国家采取了一系列强制措施,关闭粮食市场,打击贩粮行为(投机倒把),严禁各厂矿企业、机关、学校和单位直接从市场、农村集体和社员手中购买粮食,迫使农民只能以低于市场价格将粮食卖给国家。社员和集体站在维护自身利益立场上,对国家强制购粮政策持抵制态度。据有关统计资料显示,改革开放前我国各项工商业积存家底,与建国三十年国家对农产品实行剪刀差获得收益基本相当。从某种意义上说,国家征购余粮政策是农民生活长期得不到改善的主要原因之一。
(二)集体扣留
主要包括种子、牲口饲料、集体各项开支和集体储备粮等项目。足额留够种子和牲口饲料是农业再生产的必备条件,集体开支和储备粮具有很大伸缩性。对储备粮的最高指示是:“一定要有储备粮,年年储一点,逐年增多。”“生产队储备粮的数目,一般不许超过本生产队上交国家任务以后的可分配的粮食总量的百分之一,最多不许超过百分之二。丰年的储备可以多些,平年可以少些。生产队的储备粮,由生产队自己保管,生产大队和公社都不许调动。储备粮的使用,要由社员大会讨论决定,并且规定一套便于群众监督的适当的管理制度,避免干部多吃多占。”⑤从利益角度分析,集体扣留与国家征购之间存在着利益之争。先进典型单位或想被评为先进典型单位,生产大队干部牺牲集体和社员利益,向国家多交售粮食,以换取个人的政治利益。其他大多数生产大队、生产队与国家粮食征购存在着矛盾和斗争,如果向国家交售粮食多了,集体和社员所得粮食必然变少。集体和社员为获得多一点粮食来维持基本生存口粮,必然千方百计向国家少交售粮食,通过瞒报少报产量等方式降低国家征购任务。这种现象被定以“满产私分”罪名,并上升到两条路线、两种思想斗争的高度,依靠政治权力与“资产阶级路线”、“资产阶级思想”进行你死我活的斗争。在强大政治压力下,农民只能选择无奈地承受,政治惩罚远甚于余粮征购损失。集体扣留与社员分配之间同样存在着矛盾和斗争。在粮食产量已定情况下,完成国家征购任务后,集体扣留和社员分配是此消彼长的关系,社员分配增多,集体扣留必然少,反过来正好相反。因而,站在各自利益基础上,社员必然要求多分配粮食,生产大队和生产队干部必然倾向于集体多扣留,集体扣留增多就会扩大干部支配粮食的权力,甚至还有可能利用手中权力多吃多占一些。在集体干部与社员之间的利益博弈中,利益天平是随着干部特别是支部书记对社员掌控能力的变化而变化的。
(三)社员口粮
“农业六十条”对生产队社员口粮分配问题作出了原则性规定:“生产队必须认真执行按劳分配、多劳多得原则,避免社员与社员之间在分配上的平均主义。生产队必须努力增加生产,节约劳动力和生产费用,严格控制非生产性开支,坚持少扣多分,从各方面提高社员劳动工分的分值,增加社员的收入。生产队对社员粮食的分配,应该根据本队的情况和大多数社员的意愿,分别采取各种不同的办法,可以采取基本口粮和按劳动工分分配粮食相结合的办法,可以采取按劳动工分分配加照顾的办法,也可以采取其他适当的办法。不论采取哪种办法,都应做到既调动大多数社员的劳动积极性,又确实保证烈士家属、军人家属、职工家属和劳动力少、人口多的农户能够吃到一般标准的口粮。社员的口粮,应在收获以后一次分发到户、由社员自己支配。生产队按照丰歉情况,经过社员大会决定,可以适当留些储备粮,以便备荒防灾,互通有无,有借有还,并对困难户、五保户加以适当照顾。”⑥此规定对稳定生产队集体经济制度,维持社员基本生活,维护生产队及其社员正当利益,调动社员生产积极性,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应当予以历史的肯定。但有些规定具有很大的伸缩性和弹性,这给执行过程中随意变更留下了很大空间。规定社员粮食分配要根据社员意愿,但在实际过程中社员意愿所起的作用是非常有限的。
(四)初次分配具体情况
粮食初次分配一般流程是在粮食收割前,先由生产队组织人员根据一定计算标准进行估产,然后根据估产产量制定分配方案,包括国家征购任务,报上级批准。在粮食收割后,按照分配方案,先交够国家征购任务,再进行集体扣留,最后才是社员分配。在分配后上报分配统计数字中,上交国家征购任务的数字是真实的,集体扣留和社员分配的数字则可能有虚报水分。上报粮食产量和分配情况,一般由生产大队干部,特别是支部书记、大队长和会计负责,一般不向社员公开,普通社员并不知道上报统计数字情况。对当时滕县具体的粮食分配情况,笔者拟通过以下表格数据进行逐项分析。
表1 滕县集体粮食产购分配情况统计表(1965-1977年)⑦ 单位:总量:万斤 人均:市斤 比例:%
从表1看出,国家征购粮食数量大体呈增长趋势。其中1967、1968年国家征购量下降,主要是由于“文革”运动混乱形势导致粮食产量明显减产造成的。1971年、1974年国家征购粮食数量相对前一年减少,主要是由于自然灾害导致粮食产量减少造成的。国家征购占集体粮食产量比例除1972、1974、1976年低于15%外,其他年份都在15%以上,即便是最动乱的1967、1968、1969年也在15%以上,特别是1969年甚至达到16.4%,是“文革”期间最高的一年。国家征购实际完成量要大大高于包购任务,征购任务时有调整情况,调整任务基本都高于原任务,极少有降低的现象。集体扣留部分无论是数量还是所占比例,1967、1968、1969三年逐年递减,其中1967年下降幅度比较大,这同样因“文革”动乱导致粮食减产,在保证完成国家征购任务和社员基本口粮情况下,已没有多少粮食可供集体扣留。1970年以后,随着粮食生产恢复,集体扣留数量和比例逐年增多,分配给社员的粮食数量也逐渐增多。社员分配口粮所占比重基本是呈下降趋势,说明社员分配口粮增加速度低于粮食产量增加速度。粮食产量增加很快,但人均分配却变化不大,60年代中后期基本持平,只是到70年代以后才相对略有增加,而且1967、1971、1974年是减少。粮食丰收而社员分配口粮增加不明显或不增加,粮食减产则社员分配却要减少,增产而不增收是当时普遍存在现象。
表2 滕县夏粮集体生产部分产购分配情况统计表(1965-1977年)⑧ 单位:数量:万斤 比例:% 人均:市斤
北方地区夏粮基本是小麦,属于细粮,便于储存,是城市居民的主要口粮,因而成为国家征购的重点和主体。从表2可以看出夏粮国家征购数量整体上是逐步增多的,特别是1975年大幅增多,1967、1969、1974年相对上一年是减少的,国家征购占夏粮总产的比例从整体来说也是呈升高趋势的。其中,1967、1968、1969三年夏粮总产量是下降的,但1968年的国家征购量和所占比例相对上一年却是增高的,与总产量的变化反其道而行之,这一年集体扣留是最少的,分给社员的夏粮总量和人均量却是最低的,这说明在文革混乱时期,国家对农民的剥夺加重了。集体扣留部分1967、1968、1969三年相对于1966年是大幅下降的,此后基本逐年上升,1976年的上升量较大。集体扣留所占比例1967、1968、1969、1970年维持在相对较低的水平,这主要是粮食减产的结果,1972年以后所占比例是逐步上升的,只有1975年是下降的。1975年的夏粮实际是增产的,但国家征购数量猛增,造成集体扣留减少,社员分配相对1974年基本持平,1975年丰收了,社员和集体没有增收。从分给社员的夏粮数量和比例来看,数量是增加的,但所占的比例基本是减少的,而且多数年份是不到50%,到1976年、1977年更是仅有30%多一点。社员人均分配夏粮有波动,但变化不大,除1973、1976年外,其他年份都在100斤以下,每人每天平均不到3两夏粮,特别是1968、1969、1970年每人每天平均不足1两小麦。如果用形象直接方式来对比则更能说明问题,也就是说1两小麦相当于半个馒头,大家可以想象每人每天半个馒头是一种什么状况,况且这还是全县平均值,而在相对落后和贫瘠的村,景象更是难以想象,老百姓在过年能吃上一顿饺子,就算是不错的了。
表3 考察村集体粮食分配数量统计表(1970-1977年)⑨ 单位:万斤
表4 考察村集体粮食分配占总量比例统计表(1970-1977年)⑩ 单位:%
从表3、表4看出,被调查村的粮食总产量、国家征购量、分给社员量基本是逐步提高的,其中史村、沙土、吕坡三个先进村的粮食总产量、国家征购量、分给社员量都远远高于前泉、后韩两个落后村,这里面有两个因素,一是先进村的农业生产力确实高,二是先进村的耕地、人口多,因而总量也就相应地多。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先进村的国家征购所占比例大大高于落后村,而分配社员所占的比例是低于落后村的,也就是说先进村的国家负担是高于落后村的。
表5 被调查村夏粮产征购指数统计表(1972-1977年) 单位:数量:万斤 比例:%
从表5可以看出,史村、沙土的的夏粮产量在70年代是是逐年增高的,1974年产量没有减产主要是两村的农田水利条件较好,受自然灾害的影响较少;吕坡在1974年则受的影响较大。各村夏粮征购量基本呈上升趋势,史村、沙土的夏粮征购比例则明显高于其他村。
从表3、4、5中被调查村集体粮食国家征购比例和夏粮征购比例,还可以看出一个门道,谁的产量多,国家征购的就多,各村的国家征购任务没有一个单位耕地的平均定量,这种征购方式对高产村似乎有些不公,在一定程度上挫伤了先进村的生产积极性。
表6 考察村夏粮征购量占全年粮食征购量比例统计表(1965-1977年) 单位:数量:万斤 比例:%
从表6可以看出,全县夏粮的征购量占全年粮食征购量的比例基本呈上升趋势,也就是说夏粮征购在国家粮食征购中占得位置越来越重要,到1970年的中期已达到70%以上。史村、沙土、吕坡的比例甚至更高,基本占到90%以上,特别是史村1974、1975年和沙土1975年的夏粮征购占其全年粮食征购的100%,国家征购全部是夏粮,足以见国家对夏粮征购的重视,农民种植生产的小麦自己却吃不到多少,大多数供应给了城里的干部和工人阶级。
社员获得口粮主要有两个方式或者说途径,一是集体分配的粮食,二是社员自留地收获的粮食。为对社员的口粮情况有一个详细的认识,笔者拟从对下列统计数字的深入分析中进行考查。
表7 滕县社员全年口粮情况统计表(1965-1977年) 单位:总量:万斤 人均:市斤 比例:%
从表7我们可以看出,社员的总口粮数和集体分配口粮数是逐渐增加的,这反映了粮食生产水平的提高和社员人口的增多两个方面的问题。集体分配口粮所占比例、集体分配人均口粮及比例是增高的,而社员自营口粮数量及比例、社员自营人均口粮及比例是逐渐减少和降低的,者反映了粮食生产的集体化程度是不断提高的,社员的生活对集体的依赖性、依附性逐步增强,社员自主经营空间、生存空间、生活空间更小了。集体人均分配口粮和社员人均总口粮在“文革”期间有波动,1967年至1971年的口粮数量是低于1965年、1966年水平的,1972年以后才恢复到或略高于1965、1966年的水平。从人均总口粮的数量来看,文革期间基本在300斤至400斤之间,仅1975、1976年略高于400斤,而1971年还出现低于300斤的情况。如果将人均总口粮平均到每天,十年间有6年每天平均不到1斤粮食,其他4年也只是略多于1斤,而且这1斤口粮中多数是秋季收获的粗粮,特别是以地瓜干、地瓜为主。从表10人均夏季口粮的数量和比例中可以看出这一点,人均夏季口粮数量和比例虽说基本呈上升趋势,但上升幅度不大,即便是比例最高的1971年也只是30.8%,略高于30%,秋季口粮达到多数年份在70%多,甚至超过80%。由此可以看出,“文革”期间农民社员的生活是非常艰辛的,粮食的产量和生产水平提高了,但社员的生活水平并没有得到多少改善,社员对此是很有意见的。因而可以说,这种状况从经济基础和基层民意上宣告了“文革”运动和人民公社体制的破产,为下一步的改革开放奠定了群众基础。
从表8数据可以看出,夏季口粮的变化趋势与全年口粮的变化趋势基本一致。此外,还可以看出夏季总口粮和夏季人均口粮占全年口粮的比例始终处于弱势地位,也就是说农民社员的生活以秋粮为主,以夏粮为辅。这里面还反映出一个问题,1968、1969、1970年的夏季口粮所占比例较低,而受动乱影响最重的67年和受自然灾害最重的1971、1974年的夏粮比重却较高,这主要是受当年夏粮产量和国家对夏粮征购数量的影响。1967、1971、1974年由于粮食生产受不同影响减产较大,国家降低了粮食征购数量,由于夏粮征购占大多数,因而相对于秋粮来说夏粮的比例增多了,但实际分配夏粮的数量并没有增多,秋粮产量和秋季口粮是减少的,因而作为分母的总口粮数减少,造成的夏季口粮所占比例增高。这三年的夏季口粮所占比重升高并不代表社员分配的夏季口粮增多了。1968、1969、1970三年的夏季口粮比重减少主要是,由于动乱造成城市粮食供应紧张,国家增加了粮食征购数量,由于粮食征购主要是夏粮,因而作为分子的夏粮口粮数量相对变小,夏季口粮所占比重也就相应地降低。表8反映的最重要的信息是夏季口粮在社员生活中不占主要的地位,不是日常食用的粮食,是被当做奢侈品来对待的。
表8 滕县社员夏季口粮情况统计表(1965-1977年) 单位:数量:万斤 人均:市斤 比例:%
表9 被调查村社员人均口粮情况统计表(1970-1977年) 单位:市斤
从表9可以看出被调查村中史村、沙土、吕坡的人均口粮的确要比前泉、后韩两个落后村要多一些,但差别并不明显。如果与全县平均值比较的话,差距很小,个别年份甚至还要低于全县平均值。如果与三个先进村附近的村相比较的话,先进村的人均口粮有不少年份低于附近的一些村,这主要是由于先进村虽然粮食产量高,但国家征收的也多。而且先进村的大队干部为了要争先进、当先进,往往会在国家征购任务上自己加码,多征购粮食国家当然乐意。这种任意加码的征过头粮行为,是能为领导干部挣来“光荣”的,然而普通社员的实际生活水平却并不“光荣”,并不“先进”。在实地调查中,原沙土大队的副书记王振莲介绍的一个情况很能说明这个问题,他说当时沙土大队是由六个自然村组成的,党总支书记李玉磊为进一步扩大他的先进大队范围,想把距离沙土不远的秦庄合并到沙土大队,遭到秦庄的强烈抵制和反对,秦庄人说“我们不去跟你当那个先进”。因为秦庄的社员明白,虚荣的“先进”不如“肚子圆”实在。对先进村征过头粮的问题,这里还要做一个交代,先进大队领导干部多交售粮食的动力,表面上是为了争荣誉、当先进,实际隐藏着他们向上爬、争官当的想法,全国各省各地一个又一个“陈永贵”就是这样被他们用社员口粮换来的。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当时公社干部、县里干部为造典型、装扮先进,为了在更上一级当先进、出政绩,更是为了他们的仕途升迁,往往会向大队施加压力,再许给大队干部一个官位,连拉带压,怂恿甚至是迫使大队多交售粮食。然而,为此承受惨重代价、为此最终买单的却是最底层的社员。这似乎成为了一条铁律,历史进程中的任何惨重代价的最终承担者,一定是处于社会最底层的老百姓。
表10 考察村社员人均集体分配口粮和夏季口粮占全年人均口粮比例结构统计表(1975-1977年) 单位:%
从表10可以看出,史村、沙土、吕坡三个先进大队的集体分配口粮所占的比例高于前泉、后韩,也就是说先进村的集体化程度和社员对集体的依附性更高。还可以看出先进大队的夏季口粮所占比例也高于落后大队,这主要是先进大队的生产条件好,夏粮的种植面积和产量都多的因素。落后大队的生产条件较差,只能多种植稳定性较高、产量较高的秋粮。从整体上来看,无论是先进大队还是落后大队,其集体分配口粮所占的比重都是很高的,这也反映了当时以人民公社集体经济为主的真实情况。
社员生活消费品除口粮外,还包括蔬菜、肉类、蛋、食油、酒、棉花、棉布、煤炭等。下面是东沙河区马河口第三生产队、冯卯区南赵庄第三生产队和大坞区马楼第一生产队等三个社员户收支调查典型1966、1967年人均主要生活消费品数量统计表,从中我们大体可以看出当时社员的整体消费情况和生活情况。
表11 社员收支调查典型主要生活消费品人均数量统计表(1966-1967年)
从表11我们可以看出,全年人均日口粮仅1斤多一点,其中瓜干数量占到一半以上,蔬菜消费数量每天人均不足半斤,在日常生活中社员吃瓜干和蔬菜占多数。即便如此。社员每天平均消费的粮食和蔬菜,也只是仅能维持温饱。肉类、蛋、食油、酒等相对好一点的食用消费品,其全年人均消费量可以说是少得可怜,更不要说每天消费量了,也就是说日常生活中社员根本就见不到肉、蛋、食油和酒。棉花和棉布同样是数量极少,社员的棉衣、棉被中棉花多年得不到更新,多年无法添置新的棉衣被。棉布是社员最主要的衣服原料,当时由于全国的棉布产量有限,因而实行布票销售制度,每年由上级分配少量布票,凭票购买,也就是说棉布不是随便销售,社员即便是有钱如果没有布票,同样无法购买到棉布,社员如果几年能添置一件新衣服,则已经是非常奢侈的事了。煤炭主要用于冬季取暖,如果冬季取暖时间按三个月90天计算,每人每天的消费量仅2斤多,如果一个家庭按5口人计算,全家的消费量也仅为10斤多,很难维持全天的取暖消耗,仅能有时间段选择地进行使用。据经历人讲述,当时很少有家庭能用得起煤炭取暖,只是家庭有工人的、干部家庭或其他比较富裕一点的家庭,才有个小火炉取暖。再者,当时煤炭很难购买到,想买点煤炭不知要找多少门子、舍多少脸、托多少人、求多少情,这是当时实情。由于购物难,物质供应紧张,当时在物质供应部门、商店、生产企业工作的人非常吃香,非常受人羡慕和尊敬,都非常愿意到这类部门单位去工作。以上数字是人均值,如果是生活条件差一点的家庭,其生活状况就更可想而知了。
“三级所有、队为基础”小公社分配体制相对于“一大二公”大公社来说,具有一定解放生产力作用,是国家和社员利益相互博弈的产物,是国家对社员利益作出的妥协让步。在兼顾三方利益粮食分配中,国家征购和集体扣留粮食占据农村粮食总产量的超过了三分之一,高的年份甚至接近一半,且征购量随着粮食产量提高而增加,国家征购了农民大多数余粮。“文革”期间农村粮食产量虽然取得了一定发展,但社员口粮分配处于较低水平,没有得到明显提高,且带有平均主义色彩,按劳分配原则体现不明显,导致社员生活长期处于半温饱状态。由此可见,国家粮食统购统销政策是造成社员生活水平得不到明显改善的主要因素之一。加之国家对农产品价格实行剪刀差,过度攫取了农业生产剩余,以牺牲农民利益方式来维持国民经济运转,使农民失去了扩大农业再生产的能力,滞缓了农业生产力的发展。
注 释:
①我国农村人民公社体制有大公社和小公社之分,大公社起源于1958年“人民公社化”运动,以《中共中央关于在农村建立人民公社问题的决定》为规范,其特点是一大二公和平均主义,基本以公社为核算单位。大公社经历“大跃进”、“人民公社化”运动和公共食堂的惨痛失败之后,中共中央于1962年被迫对大公社体制做出调整,以《农村人民公社工作条例修正草案(“农业六十条”)》为规范建立了小公社,特点是“三级所有、队为基础”和承认差别,基本以生产队为核算单位,延续到1984年取消人民公社。从大公社到小公社最显著的变化是,缩小了基本核算单位的范围和规模,松动了对社员农业生产、产品分配自主权的控制。
②滕州市统计局编:《滕州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资料(1949-1999)》,2001年。
③苏毅然在省委粮食征购和农副产品收购电话会议上的讲话,一九七二年十月三十一日。
④白如冰在全省粮食征购分配工作会议结束时的讲话提纲,一九七二年九月二十四日。
⑤《农村人民公社工作条例修正草案》,即“农业六十条”。
⑥《农村人民公社工作条例修正草案》,即“农业六十条”。
⑦数据来自滕县国民经济统计资料(1965-1977年),滕县革命委员会生产指挥部编,内部资料。本文所有表格都是笔者根据需要自行设计,统计资料中没有现成表格,数据或来自统计资料或根据统计数据计算。为便于考察,统计数据分别向上下延伸一年。
⑧1965-1969年数据来自滕县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资料(1949-1983),滕县统计局编,内部资料,其中总产量为社会总产量。1970-1977年数据来自滕县国民经济统计资料,滕县革命委员会生产指挥部编,内部资料。
⑨数据来自滕县农村人民公社主要指标统计资料(1965年-1977年),滕县革命委员会生产指挥部编,内部资料。
⑩数据根据滕县农村人民公社主要指标统计资料(1965年-1977年)得出,滕县革命委员会生产指挥部编,内部资料。
2016-05-15
上海大学文学院历史系,上海,200444
王其科(1977- ),男,上海大学文学院中国近现代史专业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近现代史。
K27
A
1008-8091(2016)03-000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