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兽们的中国困境

江寒秋

从2015年起，“独角兽”公司这个词汇风行于中国创投圈。这个词是2013年美国投资人Aileen Lee提出的。之后迅速流行于硅谷，并且出现在《财富》封面上。简单说来，所谓“独角兽公司”是指那些估值达到10亿美元以上的初创企业。

互联网时代，兴勃一瞬间，越来越多的“独角兽”公司在享受了一时荣光与资本输血后，进入到了艰难时刻，有的甚至已经倒闭。比如美国初创公司Zenefits，它的估值曾达到45亿美元。还有中国的乐视公司，也在近期陷入了某种困境。

盛极一时与灰飞烟灭，在一个颠覆因子无处不在的时代，二者也许只是一念之间。在全球流动性泛滥的时代，资本一手疯狂追捧创意，一手高效拓展市场，以令人炫目的速度帮助初创者推陈出新。

他们站在风口之上，他们也都需要证明自己能够挺过互联网时代的泡沫。

下一个马云？

在世界7大价值最高的私人公司中，有4家位于中国，而且它们都是过去7年间成立的，包括移动出行平台滴滴出行、智能手机制造商小米等，它们的价值都已经超过Airbnb和Snapchat。数据显示，目前，中国有5家私人科技公司估值至少为100亿美元，37家估值在10亿美元以上。

在过去3年中，中国独角兽诞生的步伐急剧加速。从2010年到2013年，投资者认为中国每年诞生价值10亿美元以上的科技公司不超过1家。在2014年，中国似乎突然出现了5家独角兽公司。2015年，独角兽公司新增了19家。而在2016年前10个月中，投资者又发现10家新的独角兽。

中国的公司曾被嘲弄为模仿者，如今越来越多被视为潜在的全球征服者。今年年初在北京科技大会上，打车应用Uber首席执行官特拉维斯·卡兰尼克（Travis Kalanick）预言：“在5年内，将有更多的创新、发明以及初创企业诞生在中国，诞生在北京的数量将超过硅谷。”

似乎是为了兑现自己的预言，6个月后，卡兰尼克宣布Uber在中国的业务被滴滴出行收购。《连线》杂志英国编辑将小米首席执行官雷军的肖像放在封面上，并以大字标题写道：“效仿中国的时代来了！”

可是，即使科技重心看似正向北京转移，但越来越多的人怀疑中国对科技企业的估值是否合理。在乌镇举行的世界互联网大会上，有些人便担心大量现金涌入中国科技行业可能会阻碍创新，而非推动创新。

对中国科技公司的期望在2014年开始进入轨道，当时阿里巴巴在美国举行IPO，筹资250亿美元，创造了新的IPO历史。这家电商企业的成功成为全球媒体头条，其创始人马云立刻成为国际风云人物，预示着中国科技企业开始走上世界舞台。

随着投资者纷纷开始寻找下个马云，风投资本开始大量涌入中国。统计显示，在2012年到2015年之间，投资中国互联网公司的风投资金翻了4倍，去年达到203亿美元。而在同期内，美国互联网公司获得投资仅为163亿美元。此外，专业投资队伍也迅速膨胀。总部位于北京的研究公司Zero2IPO公布数据显示，2000年时，中国大约只有100家注册的风投公司。而到2015年，风投公司和私募股权公司的数量已经超过1万家。

衰落的明星

在这一轮资本盛宴中，最大的受益者（或许是受害者）就是小米，它代表了中国互联网公司成功和衰落的“双曲线”。小米成立于2010年，以在其网站上“闪购”高性能、低成本的智能手机为主。在2014年末到2015年初的几个月中，小米成为中国智能手机销量最高的制造商。阿里巴巴IPO3个月后，小米也进行了融资，当时其估值达到惊人的460亿美元，成为当时世界上最耀眼的独角兽。

然而，小米的辉煌是短暂的。在过去1年半中，小米在中国智能手机市场上的排名已经从第一降至第四。当然，小米依然是独角兽。研究互联网技术社会和经济影响的纽约大学副教授、作家克莱·舍基估计，如果小米现在融资，其当前估值约为40亿美元到100亿美元之间。也就是说，在18个月中，小米的估值降低了90%。

舍基指出，小米的估值应该与上市公司市值进行对比。以联想集团为例，联想是世界上最大的PC制造商，其价值约为70亿美元。小米的价值不可能是联想的6倍。小米公司发言人称，该公司上一轮股权融资时的估值为460亿美元，自此以后没有再融资。

2010年12月份，在线时装零售店凡客诚品成为首家电子商务领域的独角兽，而到2015年，其市场份额降至2%，与阿里巴巴的差距更大，并被竞争对手京东赶超。

一位业内人士表示：“凡客诚品拥有卓绝的客服，提供免费递送服务，这是建立声誉的绝佳途径。可问题是，它们没有利润，也就没有办法建立起可以维持的业务。”凡客诚品的估值已经大大低于其高峰期，据了解，该公司2年前经历了重组，目前估值约为2亿美元。

即使中国估值最高的独角兽，他们在世界舞台上争夺支配权的计划也被颠覆。比如P2P借贷初创企业陆金所，其估值曾高达185亿美元，曾被视为中国最强大的投资者，旗下包括金融巨头平安保险集团。其首席执行官计葵生1月份表示，他计划带领公司于今年上市，以便筹集更多资本。但是在网络借贷市场动荡数月后，这些计划都已经被束之高阁，该公司也不再讨论IPO计划。即使估值世界第三的滴滴出行，随着监管规则的改变，其扩张也受到限制。

当然，硅谷也曾经历了漫长的泡沫破裂历史，包括2000年-2001年之间的互联网泡沫破裂，投资者们知道，不切实际的估值最终将导致泡沫破裂。据彭博社最新发布的数据显示，在过去1年中，美国初创企业上市和融资数量都有所下降。

不同的是，中国年轻的科技产业从未经历过硅谷式地震，中国也没有应对高估值初创企业的先例。大多数国内风投公司都是新近成立的，没有公开融资的历史，也未经历过初创企业估值下降的场景。

有数据显示，今年前9个月中国风险投资资金已经达到500亿美元，而2013年仅为66亿美元。但是在第三季度，风险投资比去年同期下降了近50%。多名投资者表示：“有些企业宣称需要各种资本投资，而有些人担心钱太多会促使初创企业犯错。”

残酷的游戏

传统行业公司的消亡，大多是由于经历过一段长时间的辉煌后或由于经营不善、技术落后、或行业变化等原因而被市场淘汰，比如诺基亚、柯达，而拉手网、Jawbone和摇摇招车这些公司踏准了时代脉搏，在短短数年内迅速崛起，但在成为行业领头羊后又快速消失。它们抓住了机遇，却错过了成长。

作为一个新兴行业，团购网站兴起于2010年初，但它扩张之快远超市场想象，由于较低的准入门槛和市场资金的疯狂投入，仅1年多时间中国的团购网站数量就超过5000多家，整个行业异常躁动。

在团购网站的第一波发展中，拉手网的成长速度惊人：2010年3月上线，1个月后便获得泰山创投的天使投资，并迅速在1年时间完成三轮融资，估值顶峰时高达11亿美元。此后拉手网以铺天盖地的广告宣传来抢占市场，成立仅1年半就举起了赴美IPO的大旗。资本市场的宠儿、消费者的本地化生活助手、商户的救命稻草等一系列的标签都是市场冠予拉手网的头衔。

此后，虽然拉手网从千团大战中脱颖而出，但随着资本对团购商业模式的可持续性产生顾虑，拉手网IPO之梦破灭引发管理层大动荡，其根基开始动摇，估值也从11亿美元迅速缩减至6亿美元。祸不单行的是，在行业越发激烈的竞争中，由于管理混乱和扩张过度，依然高举高打的拉手网没有寻找到切合自身业务可持续发展的道路，逐渐跌出团购网站第一梯队的行列。比较之下，竞争对手美团网以团购横向扩张，并逐渐将触角延伸至电影、酒店等垂直细分领域，而大众点评借助其口碑属性，依靠广告模式作为盈利支撑，团购业务作为口碑平台延伸稳扎稳打，双双取代拉手网成为行业的领跑者。

此后，随着BAT的入局，美团网加入到阿里巴巴的阵营，大众点评投入腾讯的怀抱，糯米网委身百度，而孤身奋战的拉手网弹尽粮绝已无力回天，被迫转卖给三胞集团。在行业尚未成熟之际，行业的盈利模式还不清晰，急速的融资扩张给拉手网带来的是只赚吆喝不赚钱的虚假繁荣，为他人徒做嫁衣，黯然出局。

同样的，当Uber兴起，国内众多打车软件一哄而上，作为最早的打车APP，摇摇招车一度在北京地区占据绝对优势，却漠视了资本的作用，最终死于滴滴和快的大规模烧钱圈市场的夹缝中。曾是可穿戴设备鼻祖的Jawbone，可谓占据智能设备第一风口，却因多次跳票和产品质量问题彻底伤害了消费者的期待。风还在，根据IDC公布的数据，2016年一季度全球可穿戴市场的销量为1970万，比去年同期增长67%。Fitbit、小米、苹果在智能手环上占据前三甲，而Jawbone则彻底淡出，并靠清理库存获取收入以维持运转。对于创新企业，站在风口，虽然融资易，却要面对蓝海变红海的激烈厮杀。

每天都有企业诞生和消亡，正是在这种生存与毁灭的游戏中，企业给人类带来了更多的技术和福祉。社会整体福利增加，游戏本身却格外残酷，一家企业无论处于生命周期的哪一阶段，都有可能遭遇不测。

新能源行业的泡沫曾经也是看起来很美，作为中国战略性新兴产业之一，受到政策扶持的光伏产业在2009到2010年都处于高速扩张期，不过仅两年时间整个行业就进入到产能过剩的窘况，全行业集体亏损。祸不单行的是，欧美等国家对中国光伏产品实施“双反”，加上国内产能严重过剩等打击，昔日全球最大光伏企业无锡尚德饱受成本费用高企、产能利用不足、负债率大幅攀升等困扰，生产经营和财务状况持续恶化，仅用两年时间就完成了从颠覆到覆灭的云泥之旅。

对于初创企业，如果有幸站到了风口，要么加快寻找盈利模式，要么去极致满足市场上真正空缺的需求—资本耐性有限，在烧钱的游戏结束之前必须找到生存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