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慧
终生为别人设计住所的人,心里的家全然也是一场不断修正的寻找。所谓“家得其所”,应该是理想住宅的最好诠释。
终其一生都在设计住宅的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为自己设计的唯一住所位于法国南部的尼斯海岸,14平米。他在这栋木屋里度过十多个假期,设计出了著名的朗香教堂,并度过了他人生的最后一夜。
作为现代主义建筑大师,柯布西耶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年规划了40平方公里的印度昌德加尔城市,提出著名的观点“住宅是居住的机器”,对建筑界影响至今。而他本人给自己设计的“精神家园”是极简粗糙甚至堪称苛刻的14平米小木屋。或许于他而言,“城市”、“住宅”都是他分割空间、制造关系的单位,而这个可以脱掉标志性的西装领结、赤裸上身工作的空间,才是他私人精神上的“家”。
已故女建筑师扎哈·哈迪德在伦敦东区的200平米公寓,一直被认为是她的私人住宅,她会请朋友去吃饭,招待好友,然而在面对媒体采访时,她却拒绝使用“家”这个词:“这里并不是我的家,我只是住在这里而已,我选择这个房子是因为它对于我来说非常实用——距离我的工作室很近,明亮也很有特色。但我所认为的家并不是这样。说实话,我从未拥有过梦寐以求的家,我一直也没有机会来感受所谓家的感觉。”
终生为别人设计住所的人,心里的家全然也是一场不断修正的寻找。
人类关于住宅,关于家的无休止探索,绵延数万年,始终都是在寻找与自然之间的安全关系,尝试新的姿势和视角,尝试亲近享受或者疏远批判。但在“家”这个概念的图谱上,空间只是纵轴,横轴是绵延的时间和情感积淀。
设计批评家维克多·帕帕奈尔(Victor Papanek)说过:所有人都是设计师,我们在所有时间做的所有事几乎都是设计,设计是人类一切活动的基础。对普通人而言,真正设计的独立话语权往往只在于属于自己的空间内,于是“家”成了多数人灵感的归宿和收纳——不断找寻自己心爱之人、心爱之物构建这个家。而对于以设计为职业的设计师而言,家是最本质的、关于设计的思考,关于人与空间的对白,日常和周遭触碰除了情感集纳,也是未来更多思考的起点。
最近,德国建筑师同时也是开源爱好者的范博-勒门策尔(Van Bo Le-Mentzel)挑战了“住宅”这个空间的极限,他设计了“1平米的家”(SQM House),这个可移动的房子可以将居住选址权交还你的手上,你可以选择随时搬走,选择邻居和窗外的风景。当然,这只是建筑师对人居关系的思考和表达,极度克制通常不是公众意义上理想的“家”。在居住空间极限的探索上,青山周平继承了日本建筑师一直以来“缝隙”中求设计的本领,在局促的空间中寻找更多开放的可能。青山周平因为参加一档电视台的设计节目而为公众所熟知,他为三代同堂的一家人改造几乎难以继续维系修补的房子,结果不是修补而是修正,从结构到关系焕然一新。同时作为观众,同行看到娴熟的空间技巧和解决问题的能力,公众看到“逆天”的改造本领,所有人最后都被改造对象一家人的喜极而泣的泪水所感染。设计最终拯救的不只是一个不宜居的空间,而是闭塞矛盾的家人与邻里关系,是本该有的家庭情感的承载之处。
安藤忠雄说,我认为所谓的住宅,应该是呈现每个居民梦想的地方,而真正的富裕并不是单纯的便利、舒适,而是就算在有限的空间中也能创造出丰富。这次专题中,我们采访了很多位建筑师和设计师,企图了解作为空间掌握的高手,在设计自己的家时,厘清空间和情感关系的微妙故事。
青山周平对房子的面积要求不高,位置和周边环境反而要求更多。他会向他的猫学习很多空间利用上的知识,房子里最舒适的空间会随着时间和气候变化而变化,而猫可以看到这种微妙的环境变化,随时做出调整找到最舒适的空间。Silke Neumann说,家对我来说不是完美的,而是一个与你一同成长不断改善的地方。他们常常与一些在哲学意义上探讨“家”的概念的客户合作,重新对空间和对家的使用方式进行思考。小林弘和与山田春奈的家和设计工作室同在自己设计建造的房子里。这栋有“半地下室+三层+屋顶”的十几米落差的建筑,他们认为设计的灵感存在于生活的各处,每天上下走动可以帮助他们发现对事物进行“俯视”的重要性。同样家和工作室在一起的Ana Strumpf把她对艺术和时尚的挚爱放在了这个空间里,对她来说,家就是作品的一部分,需要被专一的热爱彻底贯穿;同样的,Leah Bartholomew认为自己每天都会从自己的家居生活中获得灵感;而刘晓翔家中设计则全由太太打理,与自己工作严格区分开;对Steven Watson来说,家是释放压力的地方,也是繁忙工作间隙的喘息,最为重要的是,家是一个可以把中心放在关爱的地方,把对设计的热爱体现在家的布置上这对他而言意义非凡;陈家辉设计语言精练,但是日常生活中却比较偏爱任意式的摆放,他相信创意和美学发现的过程中,随时的存在很重要,他那只世界上最有趣的短尾猫带给了他无限启发。Maecantonio Raimondi Malerba希望自己的设计可以走入很多人的家庭,他坚信设计不同于艺术的距离感,设计带给家庭的乐趣和满足感,是艺术给不了的。
当有人问查尔斯·伊姆斯(Charles Eames)关于设计和艺术的问题时,他是这样回答的:“我更愿意说设计是一种目的的表达。它可能(如果它足够好的话)在之后会被当成艺术。”毫无疑问,艺术对人的影响和塑造,是高屋建瓴、潜移默化的,是内在、虚无的,而设计则可以简练地通过打通一栋墙壁来实现沟通、框定风景。设计可以成为艺术,但设计首先解决问题。设计一个家,说到底就是给情感和需求一个安置之处,解决人类舒适居住、精神放松、情感沟通的空间的基本需要。而它如果可以同时赏心悦目、严谨精致、充满艺术感,将塑造人的美好艺术集纳进视野,就是无限接近理想居住了。对这样妥帖结果的追求,在《孟子》里有一句话,叫做“得其所”,用来比喻得到了理想的安置。想来“家得其所”——家的需要得到了安置,就是所谓理想住宅,最好诠释了。(编辑: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