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在南方
有位老兄聊吃螃蟹的事儿人说,有一回座中一个客人上来直接把蟹盖儿给掀了,那不等于看见姑娘漂亮,掀人家裙子嘛,那个死吃相!时隔多日还气岔岔的,令人莞尔。这位老兄还引申说,看一个人的吃相,只消上一只清蒸螃蟹,这横行霸道的东西,吃得有秩序,吃相坏不到哪里去。
他的话也许有道理,可我不会吃螃蟹,虽说不至于上来就掀盖儿,但实在没耐心从螯里用竹签挑干净那丝肉来,若是摆上蟹八件,怕是要逃之夭夭的。对于吃相,在我看来,无所谓好,无所谓坏,吃得香,看着就很感人。
说到吃得香,我喜欢拿李逵举例子,戴院长戴宗请宋江在浔阳楼上吃完酒,想喝点鱼汤,无奈鱼不新鲜,宋江不想吃喝,戴院长也说不中吃。这李逵嚼了自碗里鱼,便道:“两位哥哥都不吃,我替你们吃了。”便伸手去宋江碗里捞将过来吃了,又去戴宗碗里也捞过来吃了,滴滴点点,淋一桌子汁水。宋江再给他要了二斤羊肉吃了。他吃得多香!食毕再来一句:“这宋大哥便知我的鸟意,吃肉不强似吃鱼!”这话更是深合我意。
对于很多人来说,故乡在远方,那感觉宏大宽泛,细微在舌头上,就活脱脱了,那一蔬一饭总是让人垂涎三尺。肉对北方人来说,比鱼深刻。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吃相可能不好看,可吃得多香呀。吃香喝辣这词儿,啥是香啥是辣?酒肉而已。鱼的香,丝丝缕缕,不如肉来得痛快。
现在住在江边,鱼也是经常吃,但吃得不得手,有一回巷子里看见一个老者,喝一杯老酒,面前一条小鱼,只是纹丝不乱的骨架,像是标本,让人肃然起敬。请教他如何办到的,缓缓答曰:慢慢吃啊。
慢慢吃,吃相从容,看着不香。
吃相,可能人人小时候,都被长辈规范过,就像我的祖父。祖父念过私塾,他说吃相要上得台面。比方孔圣人说的食不言寝不语,他进而要求吃饭嘴巴不响,小口吃。吃眼前菜,不翻菜盘子。筷子不敲碗,这像讨饭的。晓得忝列末座就好。
只是那时吃席的机会太少,偶尔有机会上桌,他说的这些丢在脑后,他老人家不好发作,只是瞪我。我只好收敛。后来,我问他老人家,别人说,少喝酒,多吃菜,吃不够了站起来。他说,这是玩话,不可当真。只是他说起来大锅饭时的经验,别人总要添个满碗,他只添半碗,为啥?半碗吃完,还可以添一满碗哪。我说,这吃相?他呵呵乐了说,饿着肚子,哪里管啥吃相。又说,当年黄河决口,河南逃荒的到县城,县里煮了几十锅稀饭,几百个碗,荒民自己添着吃,撑死十几人。后来,县里还煮稀饭,不给碗,用大瓢泼在前街的青石板面上,荒民趴在街上舔,这才活命。
祖父讲笑话说,有个人在别人家吃饺子,吃了美,回家的路上打个饱嗝,一个饺子蹦出来,他用脚一踩,说了一句,哎呀,原来是肉馅的!这吃相就有点让人为难是吧?我问祖父我的吃相怎样,祖父说,吃得香啊,好多东西我咬不动啦……一晃,祖父去世快十年了。
有位朋友的祖父少小离家,老了病了,卧床几年,有一天忽然嚷嚷着要吃老家的合渣饭,就是豆子泡了,石磨磨浆,煮开时下青菜。家人觉得老人行动不便,老家又在山里,找个山里亲戚来做行不?不行,就要吃柴火灶煮的!于是,回去了,山脚下找人抬回老家,合渣饭吃上啦。朋友说,回来不到一星期祖父就去世了。那顿饭祖父吃得面目狰狞,吃相那么难看,吃得那么香,想起来,要咂一下嘴巴。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都愿意吃得香,啃骨头要张大嘴巴,食物需要齿决。嘴巴不张,没有力度,好好一个菜便成了鸡肋,可很多时候,我们非常有吃相。
吃完宴席,回家喝粥,咬得酱黄瓜咯吱咯吱,像是出了一口恶气。
(大平摘自《品读》2016年第9期 图/陈明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