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塘春色

金宇澄

西塘春色

金宇澄

这几天都有小雨。贴梗海棠探出酱色的芽，柳树也有了绿意，我看到它们，想起那天早上在水乡西塘，三个男人在小面馆里用面。吴先生和严先生点的是鳝背面，我点了雪菜冬笋肉丝面。旧长条凳，白木桌，旁边是河岸，桥头，还有船。小雨初歇，行人很少。我朋友畀愚作陪，他是本镇人。我们走出面馆，闻到河水的湿气，岸边的垂柳绽出细芽，配了灰色的砖墙黑瓦，最是悦目。

四季里，春是最好的，它的变化是点滴中的羞涩，如纸面上慢慢清楚的画意，由简至繁，一笔添上浅浅的半笔，很节制，很懂简单和缓慢的道理。只要阳光与风还是阴冷，它就逐渐延缓脚步，我们能感到它的笔锋，而它躲在四周，藏于青黄色的河水里。等是最有滋味的体验，盛宴即将开始，春气依稀，算来已经近了。

我们过了桥，河畔有廊棚和灯笼，到处摆放着荷叶粉蒸肉，这是本镇特产。碰见一人推着装满干荷叶的小车经过煤球店和杂货铺，一些糕饼模子挂在棕色杉木板壁上，刻工很细，应该是曾祖母辈的用具。附近河湾旁的一栋旧楼正在修复。水上人家，紧闭的格子窗，无人看守的煤球炉哔哔地冒着烟。

后来我们在岸边的空地停下，这里置了数张铁木小桌、塑料凳和长凳。一摊位上有茶壶，有熏青豆，我们就想去那里吃茶。四个人各占一方，近旁有斜到河里的大桑树。看着浮有稻草的河面，对面有人下石阶洗衣。很静的上午九时半，满天流动的灰云，落在深色的瓦脊上——想到不远上海的车与轮渡的喧哗，完全是另一番风景了，一样的天色和潮湿，却只把静遗落于此。

大家讲了本镇许多佳话，畀愚一直不声不响，此时开腔说：“如果长时间看这风景，一直坐在岸边，也会厌倦。尤其是下雨的时候，几天里下个不停，青瓦变得越发黑亮，空气里都是梁木的霉味。”

小镇的生活在平静的河两岸发生着。四个人撤茶离开岸边的时候，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摘自《洗牌年代》文汇出版社 图/山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