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海林
紫苏
□杨海林
秦月楼的妓女,只有紫苏死心塌地地把自己当个妓女。
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比较敬业。
一开始,紫苏也是闹过一阵子的。那个时候,紫苏刚被她的哥哥卖进来,想死的心都有了。
老鸨是什么人呀,那眼神,毒得很呢。
老鸨就对紫苏的哥哥说:“小子哎,你可听明白了,咱这里是妓院,不是棺材铺,你要是给我个死人,这银子你也用不安生。”
这话,其实是说给紫苏听的。
紫苏就不敢有死的念头了。
她家过去也是个盐商。不知怎么的,就败落了。
哥哥喜欢抽鸦片,临走时,哥哥说:“妹呀,我没死之前,你可千万别死呀。”
紫苏把哥哥送到门外,说:“哥你去吧,我不会一个人走的,谁叫你这么不争气呢?”
哥哥蜡黄的脸上就有了一丝酡红,她不放心,又把那银子拿出来细细地数了一遍。
紫苏就流了泪,说:“哥呀,这钱你可要收好,好歹找个媳妇,为咱刘家留个后,就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哥哥就叹口气,说:“好吧,我试试。不过,你也别抱多大希望,鸦片这东西,不是说戒就戒得了的。”
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转身,紫苏就对老鸨说:“安排我接客吧。”
老鸨就笑,说:“闺女呀,你可别砸了我的牌子,你身上富家小姐的脾气还没有脱尽,能把客人哄高兴了?”
老鸨带着她上上下下地转,有时,还让她躲在别的姐妹房间里的床帷后听壁脚儿。
这一招,妓院里的行话叫“熬鹰”。
果然,没几天,紫苏熬不住了,跑到老鸨那里说:“让我接客吧,我的身体是香的,我娘过去总盼我长大能找个好婆家,一直让我服食香屑呢。”
老鸨就心肝肉儿地叫,说:“闺女呀,那我更不能让你接客了,你先跟我学吧,学好了,你就可以待价而沽了—你的命,可比这里的其他姐儿高百倍呢。”
老鸨过去也是个窑姐儿,很有些伺候男人的绝活。
慢慢熬吧。
老鸨先让她读点《玉女心经》和看看春宫秘戏图,再给她讲道士和尚们的采补之法,然后才讲自己的毕生经验。
紫苏是识字的,听老鸨絮絮叨叨地讲了半个月,忽然就笑了,说:“妈妈这些话,十二个字就可以概括了。”
“哪十二个字?”
“俯阴就阳,耸阴接阳,舍阴助阳。”这是李渔的《肉蒲团》里的话。
老鸨一听就傻了,就让她接客了。客人是一个很有钱的主儿,叫李可白,清江浦大名鼎鼎的盐商。
李可白也是个很挑剔的爷。紫苏竟然让他找不着北了。
李可白在秦月楼一连住了仨月,花了多少银子,只有老鸨知道。
有了这么个主儿,别的人就不敢打紫苏的主意了。一直,过了七八年安安生生的日子。
她的那个哥哥,虽然还抽鸦片,却不是过去的光景了:赎回一间祖屋,还娶了一房漂漂亮亮的媳妇,勉勉强强,像个过日子的样子了。
紫苏就对老鸨说:“我对得起你们了,你们也不能亏待我呀。”
说完,闭门谢客。
老鸨问,紫苏说是等一个人。
等谁呀?老鸨也不敢问,老鸨知道,花无百日红呀,说不定,紫苏这样做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以吊足客人们的胃口。
但紫苏真的是在等人。后来,有一个人来了。是国民政府的一个官员。他是在没人的时候进紫苏房间的,门口还站了一排警卫。
老鸨壮着胆子在密室门口听了一会儿。
紫苏先是哭了一会儿,又念了一句诗:“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接着,就听见噗的一声响,什么都没有了。
只留下紫苏的一具尸体。
紫苏的哥哥听说后,竟然疯了,后来,据说他一脚踏进水塘里,淹死了。
1923年的清江浦像一只老旧的瓮,透不进一丝风,也溢不出一滴水。
直到李可白被拖出去枪毙的时候,才听见他嘶哑着嗓子喊:“什么东西呀,不就是玩了你以前的一个相好吗?”
是在子夜,风又很大,谁听得见呢?
(原载《小说月刊》2016年第1期湖北韩玉乐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