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秤 座

2016-11-26 10:18泉:
诗选刊 2016年7期
关键词:金黄

龙 泉:

天 秤 座

龙 泉:

旧 照 片

一张旧照片挂在外婆家的墙上

慈祥的外婆端坐在照片的中央

四世同堂,儿孙绕膝

一个家庭的亲情环绕四周

尊卑有序,长幼相携

一个家庭的幸福写在脸上

时间在那一刻凝固了二十年

外婆的老花镜放大了几十倍

抱在手上的小孙子已经大学毕业

拖着长辫子的外孙女早已做了母亲

旧照片黑白分明,也有点泛黄

照片上有的人看起来有点滑稽

尤其是其中的一个,被抠了眼睛

据说他的眼睛里,阴险地写着

对这个家庭的背叛和仇恨

坐在云端上的二伯父

拖拉机突突突一路高歌

在一条直线上一路高歌

在一种声音里一路高歌

它满载着丰收的稻谷和喜悦

二伯父坐在高高的谷堆上

比拖拉机高出几米

仿佛坐在云端里

这一年我十二岁

小学刚刚毕业

他请我当账房先生

让我坐在驾驶室里

给我买糖水冰棒,请我下馆子

看着我,像看着家族的希望

沉默寡言的二伯父,一辈子抽旱烟

喜欢听收音机里的“三国”

点子多,力气轻,肯帮人

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识字

如今,坐在云端上的二伯父

还在看着我,他的模样一点没变

他看我的样子一点没变

村庄的味道

快到家的路上,我闻到了

山坡深处牛嚼青草的味道

草叶深处干牛粪的味道

父亲身上旱烟的味道

一个村庄的味道

在暮色的归途慢慢溢了出来

那里飘着米饭的清香

一粒米饭在煮熟之前

总是昂着高傲的头

而那些红薯的孩子

总是把头埋在地里

红 汽 车

老林在广东打工的女儿回家了

这条刚铺上水泥的小巷

停歇着风光的红汽车

高中毕业,老林的女儿去了广东

她到底干什么没有人知道

有人说她现在是经理秘书

有人说,她担任外商助理

还有人说,她自己开公司当了老板

手下有几十号人为她跑腿

老林的女儿漂亮、能干

她从小车上拎出大包小包

从小包里拿出大把钞票

老林,一直站在一旁

看着众人,默不作声

寻人启事

我的第N份工作

是拿着小广告到处张贴

像幽灵一样鬼鬼崇崇

像小偷一样躲躲闪闪

把别人的撕掉,或者覆盖

贴上自己的,这时

心情会稍稍放松一些

我会浏览一下周围的事情

—— 在一张通缉令旁,我

偶然发现一则 寻人启事

竟然写着我的名字

被雨水冲刷的字迹

模糊了我的眼睛

画瓷像的人

快要死的人

已经死去的人

在你这里排队等候

你专门为他们画像

用光滑的瓷板

画出深刻的岁月

生意的好坏,取决于

能否把死人画得更像

眼睛是否更有神……

闲暇时,你也画些风景

画些花鸟虫鱼,而现在

一个画家的梦,只能

在死人身上延续

读高二的女儿

女儿在柔和的灯光下安然入睡

没有做完的作业、试卷以及

甜甜的梦洒落一地

她忘了关灯就睡着了

她来不及关灯就睡着了

睡着了是很自然的事情

睡着了是很快乐的事情

在这午夜凌乱的时刻

女儿进入甜甜的梦境

十六岁的快乐在梦中出现

纯度:99.99%的金黄

秋天的田野一片金黄

那是我喜欢的颜色

那是阳光和汗水淬火后的结晶

父亲说过,黄土里能长出黄金

那时的我一脸茫然,一脸疑惑

他在黄土地里一辈子两手空空

那随风起伏的金黄

是父亲一生的缩影

从这片黄土地走出的五个子女

是这方圆几十里最好的收成

一粒太阳洒下一片金黄

一粒金黄需要一千粒汗水

纯度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金黄

是父亲一生寄予的希望

春天的一幅草图

一张陷入泥土深处的犁

一件披在稻草人身上的蓑衣

一头在斗牛场勇猛病态的牛

一个缺席的老实本分的农夫

一道来自城市森林布谷鸟的指令

一声来自天国的婉转哨音

在这样一幅潦草的图画中

春天悄然潜入……

母 子 图

在黄昏的河边

在大自然的怀抱

一头母牛和它的小牛犊

悠游在天地之间,自由自在

它们那么渺小,又那么高大

她蹲下身子,拍下母子情深

母亲敞开胸怀给幼崽喂奶

夕阳西下,远山近水作为背景

哦,来一张,再来一张……

天高云远,河流曲折,岁月悠长

母牛慈祥惶惑而神秘地看着她

她们的眼神在交流的瞬间

流露出同样的母性——

满足,欣喜而又安静

半 个 我

老师说我,上课不够用心

前一段还可以,后一段只有半个我在听

领导指出,如果你工作能100%投入

你的人生将比现在精彩几倍

妻子说,你每天早出晚归

有时几天不回。是不是也在提醒

只有半个我在跟她一起生活

这半个我,让我胆寒心惊

那幽灵一样飘荡的另一半

在哪里?是不是一直附在我的体内

跟你在一起,一直盯着你看的那个人

和你说话,一起走在阳光下的那个人

与你肌肤相亲灵魂相吻的那个人

是不是也只是半个我?半个我

神出鬼没,多么可怕的事实

半个我,多么真切的存在

它游离体外,又深入骨髓

和我一起,一生一世逍遥自在

一棵树上有很多的结

我爬一段解开一个,爬一段解开一个

解眉头的结

解心头的结

解肚脐眼上的结中结

不用利爪,不用牙咬

用心,用生命的灰烬

解开众多的纠结

让这棵树腰杆挺直,拥有

健康的生活,完美的爱情,顶天立地的事业

拥有更多的风,雨,雷,电……

跟着火车跑

我一直想写写火车

写写跟着火车跑的感觉

它对天长鸣的汽笛就是我内心的呐喊

它擒住双轨的轮子就是我不知疲惫的双腿

它拥挤不堪的人流就是我南来北往的欲望

它茫然丢下的垃圾就是我写下的愤怒的诗句

它在丘陵中穿行预示我人生曲折命运的坎坷

它在平原上疾驰表明我视野开阔前途一片光明

它进出一个又一个隧道就是我一次又一次历险

它出站时长啸,进站时呜咽……

此时,许多人已经沉沉睡去

而我还有跑的感觉

我想把速度降下来

把生活的节奏降下来

降下来,就像一列高速行驶的列车

快要进站。就像一场音乐会

接近尾声。就像一阵雨

由急促到舒缓

降下来,在慢的节奏里

周围的世界理智、冷静

降下来,在正常的速度里

慢慢找回自己

像蚂蚁一样

一只又一只行色匆匆的蚂蚁

他们步履艰难而肩负责任

它们面带笑容而表情凝重

它们气喘吁吁而乐此不疲

汗水顺着细小的脸颊流进河里

在晚霞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一只又一只蚂蚁摩肩接踵

向东,或者向西

向南,或者向北

有的背着背囊

有的两手空空

(这是我站在十二层楼顶

所看到的一处风景)

老 中 医

老中医总是斜戴着眼镜

他很少正眼看人,偶尔

看一些患病的部位

比如眼睛,比如舌苔

伤寒、麻疹,各种疑难杂症

只要经他一一把脉

就能找到祖传秘方

他开的方子很简单,也很灵

方圆几十里都知道他的大名

他在老街坐诊几十年

几十年一眨眼就过去了

后来,他的孙子改了招牌

不看中医,只看性病……

下 棋

他们是退休的老人

进城的务工人员,以及

附近小商店的经营者

每天下午五点钟左右

他们把棋盘摆在街边

一对一地厮杀、较量

令周围的空气严肃紧张

—— 博弈者凝神敛气

围观者心急如焚,一时间

楚河汉界,风起云涌

气氛随棋子而波动

输,或者赢,是必然的结局

偶然中的一盘和棋,会让

其中的一些人愤愤不平

另一些人耿耿于怀

管管十八岁

十八岁那年

管管即将离开大陆

妈妈看着他

他看着妈妈

(一个黑影斜背着一杆长枪)

过一个海峡,到海南岛

又过一个海峡,到台湾

管管无忧无虑,又无奈

无亲无故,又无依

管管十八岁

在风里癫,在雨里疯

在阳光里笑,在月光下悲

嬉笑怒骂,天马行空

一个跟斗就到妈妈眼前

浅浅的海水敌不过深深的思念

深深的思念敌不过薄薄的岁月

(他告诉过妈妈,过几天就回家)

妈妈看着他,他看不到妈妈

管管十八岁,无牵亦无挂……

管管写诗,诗如管管

管管唱戏,戏如管管

管管画画,画如管管

他的天空里有一架载满野马偏离航线的飞机

他的身体里有一头歪着脑袋奔向原始森林的野驴

他的牛仔衣就是他的化身

管管是神,不是人

管管是人,不是神

他脑袋开花异香扑鼻

他张着大嘴奇妙无比

—— 管管,多大了?

管管今年八十有一啦。

科隆大教堂

我所见到的科隆大教堂

有三种颜色:金色,金黄色,铁灰色

这是太阳在不同时间段

给它镀上去的

有500年前的

也有100年前的

还有今天傍晚的

从底座到高高尖顶

神在上面,人在下面

赞 美—— 致杜拉斯

当茉莉花在十二月的黄昏

飘来淡淡的清香

我突然想起了你,杜拉斯

你的一生是一部后现代

小说:爱,爱情和性

没有谋篇布局,和矫情

只有人性的光辉,和诗意的美

文字中流着法兰西的血液

塞纳河的安静和涌动

情到深处,水流无声

如果与你在湄公河上的相遇

我也会爱上你,和你的皱纹

爱上你,黄昏中的倒影

亲爱的,杜拉斯……

进 站

挂在墙上的钟

是一个象征

它俯瞰大厅发生的一切

来来往往的人,或从容,或焦躁

或沉默不语,或滔滔不绝

站在这里,你就像站在河边

人流如水流,湍急或舒缓

清澈或浑浊,都在一个拐点转换

不必感慨逝者如斯,人生不易

你所担心的,时间会解决

你所忽视的,神在关注

在平凡的生活中

谁能卷起惊涛骇浪

谁能梳理万般愁绪

墙上的钟,滴答滴答

它提醒你:该进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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