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 凡
从顾城诗歌看语言陌生化的误区
卜 凡
本文参照诗歌的语言特点,结合顾城后期诗歌创作中的问题和当下网络盛行的诗歌体例来剖析诗歌创作中对语言陌生化的理解误区,使人们对诗歌语言陌生化的理解更加明晰。
现代汉语诗歌,是在白话的基础上重建起来的与日常语言不同的诗歌语言,诗歌语言是一种超越常规的艺术语言,在言语实践过程中力求标新立异或以创新为特点。这种标新立异从语言学角度体现在词汇、语义和语法上,是诗歌创作“陌生化”的外在表现。
现代汉语诗歌的特点包括音乐性、变异性、隐喻性和意象性等,诗歌试图通过有限的语言形式手段在不同的语言层面上让读者产生共鸣。诗歌“陌生化”效果的搭建是对一定规则的偏离或突破,但这种突破要在更大范围内遵守“自由和限制”的规则,“受限于语言的总特点。“陌生化”语言现象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语言变化的规律。”实质上,现代诗歌通过语言形式上的陌生化实现着诗歌的文学性功能。
诗歌语言的陌生化是打破常规语言的规范,给读者一种“出乎意料”。这种出乎意料又分为两种形式,不规则和规则。不规则指的是通过添加、删略、替代和重组的手段来实现诗歌语言的陌生化,规则指的是通过重复这种平行结构实现诗歌语言的陌生化。
现当代诗歌发展到今日,已经走到一个严峻的十字路口。随着20世纪90年代口语化新诗的迅猛崛起,伴随着大众文化日渐占领市场,大众消费心理和娱乐心理也成为很多诗人创作的突破口,很多诗作技巧替代了激情和诗人的生命体验,诗歌再也不是“诗意的栖居”。诗歌的数量空前增大,但是质量不断下降,无病呻吟的状况越来越多,对诗歌的语言陌生化也产生了种种误区,出现了很多类似于“只要说出来就行”、“分行就是诗”的诗歌写作主张。因此我们再次讨论诗歌的语言陌生化已经不仅仅是语言学问题,更是一种文艺美学的研究。
有人说诗人和哲学家都是“疯子”,某种意义上说这种评价有它的道理。很多诗人拥有异于常人的洞察力和想象力,他们不会随波逐流,所以有人说“他们在灵魂安静以后,血液还要流过很多年代”,他们的存在不会溶解于一个时代,他们也不属于某一个时代,而诗人顾城就是其中一位。作为20世纪70年代朦胧诗的代表人物,他的生命仅仅经过了37个春秋,但是他的血液既不属于70年代,也不属于21世纪10年代,而是属于人类理想的年代。他独有的陌生化语言风格来源于他的童心思维,来源于他独特的生命体验,来源于他敏锐的感觉。诗人西川如是说:“每一个时代都有人宣判诗歌的死亡,他们其实是不了解诗歌的生命力所在。”而顾城的离去,或许宣告的不是诗歌的死亡,而是一个时代的终结。 诗歌语言的陌生化不是决定诗歌质量好坏的标准,在顾城后期的诗歌创作中,有些诗歌流于形式追求而失去了文学色彩,缺少了诗人独特的生命体验,让人不知所云。下面笔者将结合顾城诗歌语言的陌生化来浅析当下诗歌界在语言陌生化上的误区。
(一)语言的陌生化不是简单的换行排列
语言陌生化不是简单的回车换行,而是诗人独特的生命体验在文字上的投射。近些年来,网络文学兴盛,包括网络诗歌。基于形式换行上的陌生化被一些诗人争相模仿,完全失去了诗歌的意蕴。赵丽华是国家一级作家,也是梨花体的创始人,她的诗作《一个人来到田纳西》原本就是一句话,然而诗人将其隔行排列,成为一首诗作。 毫无疑问/我做的馅饼/是全天下/最好吃的
诗评家陈仲义在《分行的说话和说话的分行》一文中强烈地抨击了赵丽华的废话诗“遗憾的是,废话写作非但没有得到有效甄别,反而伴随网络的便捷泛滥起来。包括后来的乌青体和羊羔体,都不乏这样的作品。这一类的废话诗歌过分强调所谓的无技巧、原生态,过分强调呈现就是一切,使得不加任何努力的‘说话’,成为普遍‘诗意’。”
乌青体代表作《对白云的赞美》,全诗的中心意象是白云,然而诗人为了突出一个“白”字,用同一个形容词不断累加的方式加以渲染。天上的白云真白啊/真的,很白很白/非常白/非常非常十分白/特别白特白/极其白/贼白/简直白死了/啊——。”
类似的口水诗曾经风靡一时,事实上,顾城中期的诗歌也出现过类似的“回车换行”诗,比如他的《水银》组诗四十八首里的《惺》 :粉红色 客人/一对 毯子/说过/厚嘴唇/湿/跳入内室
又如顾城水银组诗里的另一首《名》 :从炉中把水灌完/从炉口/看脸 看白天/锯开钱 敲二十下/烟/被车拉着西直门拉着奔西直门去/Y/Y/Y
顾城强制将诗歌换行,夹杂着莫名的牙牙学语的字母,晦涩难懂。然而更多的评论家却放过了顾城这如同乱涂鸦式的《水银》组诗,并给以高度评价。顾城诗歌创作的后期,就连他自己也失去了对文化和反文化的兴趣,失去了对“我”的追求,进入了一种无我的状态,不再有梦,不再有希望,不再有恐惧,对人生失去了憧憬。在这种混乱的生活逻辑下,顾城的诗歌创作体现着一种病态气息和黑暗的死亡色彩,这也导致他最终走向迷途。
顾城对语段的随意性切割为诗歌带来的破坏,反衬出他诗歌最初带有的令人痴迷和追捧的美感的珍贵。我们只能说,在激流岛被物质琐碎缠绕的顾城,丧失了属于他自己的独特的生命体验,丧失了诗味。所以,语言陌生化中的形式陌生化不能决定一首诗歌的好坏,形式的陌生化要么更好地体现诗歌作品的内在意味,要么严重破坏诗歌作品本身,顾城的后期诗歌也不例外。以一首“乌青体”诗歌为例:酒,让我
感到虚弱/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让我们想得太多/可是那又有什么用——乌青《酒后的人生观》
或许属于先锋诗歌的“废话诗”,“它不是对意义的消解,而是对世界的敞开,呈现事物清纯、明净、神秘的本来面目。世界很神秘,它本然存在那里,但说对了很难。因为知识的、文化的、习俗的、偏见的……遮蔽、蒙蔽了我们的眼睛。”诗人朵渔如是说。但简单的文字换行是否真的如同朵渔所说现在明白干净而不需要语言陌生化的体现,需要时间来证明。
毕竟在这样一个网络民主化时代,任何封闭的场域,都要经受网络大众的重新审判;而网络的匿名性、娱乐特征,又会让这种审判最终演变成一种集体性狂欢。诗人和读者的对话已经失去了可能性。
(二)语言的陌生化不是复杂的语句组合
我们都知道,在现行的语言体系中,任何词语的任意组合都会呈现出一种感性的全息陌生化,哪怕这种词语的组合在现实中完全不存在。很多诗人将几个零散的碎片进行暴力强揉,没有意象可言,没有意境可言,有的仅仅是一种随机造句的文字游戏。如果你认为这种无病呻吟、晦涩难懂的文字杂糅体就是实现了诗歌语言陌生化的效果,那么你忽视了诗歌创作的一个大前提——不可复制的生命体验和立意生活化。当这种麻木的装作成为一股势力,诗歌本身应有的诗意被抛在脑后,诗人独特的生命体验被一种集体式狂欢取代,例如《最后的赶场》(组诗)系列。
诗歌语言陌生化表述中,陌生化的语言是用一种新鲜的视角观察世界和看待世界本相,陌生化的对象是日常生活,具有优秀陌生化效果的诗歌就是用新鲜的视角去观察日常生活和看待世界本相,陌生化不是远离世界本相,而是对世界本相的超越和重新审视。
我们生活的社会充斥着强烈的分别心和功利心,实用主义的肆意妄行使得诗歌文学越发枯萎和干涸。尽管很多诗歌看似遵循了陌生化的效果生成,但这些诗歌的陌生化对象不是日常生活,而是人,是读者。
从顾城后期的诗歌中,我们也会有所观测。 星期六她说猫/过了三点她说猫
这是顾城写于1993年的诗《首都剧场》,而顾城1993年的诗大多是这种无病呻吟的随机组合,当一个无意义的语句组合成一首诗时,它可能会因为某种外部因素被认定为是一首好诗,其实不然。感性的全息陌生化的认知阈其实是非常低的,只要与日常生活不同就可以被认定为陌生化,但诗歌的陌生化却完全不同。
值得一提的是,不是说复杂的语句组合只代表着文字上的诘曲聱牙,有时是用简单的词语组合刻意进行随机内部排列以期达到语言的陌生化效果,在顾城的《城》52首中比比皆是,比如《昌平》: 画完了涂上青草/他不好意思/不死球跳跳/球跳对你有好处/别把桌子翻了/怎么说也不会/上边抓着他圆领呢/他不好意思/这段时间/得教小孩画玻璃/后边事到了前边/死不了/他得画玻璃/喵/整整齐齐的玻璃青草
尽管顾城在这首诗中单个文字的表现方式很简单易于明白,但整首诗表现出一种晦涩难懂的意味,使阅读者很难响应作者的生命体验。不管是网络诗歌写作中赵丽华创作的近乎口水话的废话诗歌将诗歌的美感大大破坏,以至于不能分辨诗歌与日常生活语言;还是后期顾城诗歌中随机排列诗句带来的难度极高的诗歌,将读者的阅读审美权限大幅提高,以至于在诗歌二度审美交流中缺乏助力,都是过于自信排列可以带来诗歌陌生化语言的效果所致。如同简单的文字排列换行不会带来诗歌语言的陌生化效果一样,复杂的语言组合也不能带来诗歌语言陌生化的良好效果。这两种极端表现方式已经滥觞于当代的网络诗歌创作中,或者是呈现一种过于简单的文字排列换行,以一种所谓的外在诗歌表述方式来掩盖诗歌内在逻辑性表达缺失带来的无力感;或者是呈现一种过于复杂耳朵语句组合方式,以一种晦涩难懂的意味和看似存在多义解读方式的诗歌外在表现,将一个独特生命体验表现得无人能触及。这都是诗歌语言陌生化创作中的误区。
诗歌的语言陌生化不仅要一个外在的陌生化表现形式,如空间造梦、移植换位、扭曲夸张和拼接远比;也需要一个内在独特的生命体验,这个独特的生命体验或许是一个孤独者不被理解也不用被理解的故事,或者是面对死亡有一种变态的美感向往,亦或许是一颗不会被世俗所沾染的童心。不过,这些还不够,每一首诗,都要有一个内在的逻辑性,完成这种逻辑性,才能将外在的陌生化表现和内在的生命体验统一起来。
作者单位:阿坝师范学院 623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