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有义散文七章

2016-11-26 08:05郑有义
海燕 2016年10期
关键词:活法

□郑有义

郑有义散文七章

□郑有义

男人的活法

这个世界,只有男人和女人。由于生而有之的生理、心理特点,从一定程度上来说,男人的行为即世界的行为,男人的生长、成就、发展,即世界的生长、成就、发展。男人的智慧、胸怀、担当,直接决定着家庭、单位、种族、国家乃至世界的走向和未来。男人贪婪、堕落,世界也便衰落。

古往今来,男人芸芸而来,齐齐而去,一幕幕惊天地、泣鬼神的活剧便从古演到今。“不见当年秦始皇”,车同轨、书同文,秦始皇早已不朽!谒成吉思汗陵,我为一个男人的气场震撼不已:近800年过去,他的部下、忠诚的达尔扈特人,仍年年代代为他们叱咤风云的大汗虔诚守陵!这,就是男人活得荡气回肠的画卷!

固然,绝多男人的活法,与帝王、社稷无缘,大多如我等,不过是滚滚红尘中无关轻重的存在。然,无论是否微如草芥,探寻一种合适的“活法”都是男人命定的作业。

依我想来,男人的活法,和“得”与“弃”脱不了干系。得,追逐物质与享乐,自是人的天性,却最是时代之殇,是社会前进的阻断剂。弃,则是对人生享乐的反思,对极简生活的皈依。男人弃的多了,个人身心清爽,社会则会清洁、向上许多。

我的“活法”,说来很有些无趣和落伍。诸多男人的嗜好,诸如抽烟、喝酒、应酬之类,无需谈舍弃,于我压根如罚苦役、坐针毡,倒是生性对“做事”实实有些瘾。我一直活在“做事”中,“做事”碰上了难题,乐于较劲,在较劲和问题的解决过程中得到快乐。朋友一言以蔽之为“爱折腾”,褒义无几,贬味十足。这种活法,佛家叫苦行,新词叫“虐心”,我却从无悔意,虐而不已。

回头来看,为“做事”,我确舍弃了许多为人处世的周到和圆满。不是没意识到缺憾,而是不想做、没空做。在这些方面,我喜欢复杂问题简单化,不愿意纠结于细枝末节,总以为男人生命中重要的东西很多,面面俱到会牺牲效率,会羁绊得你身心俱疲。我不认可察言观色,不看重褒贬毁誉,不想因为这些东西而改变自己。我做事坚决有余,“柔道”不足;简洁有余,周密不足;追求做事正确与否有余,设身处地考虑别人感受不足;我笃信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我又何求?我之珍稀,他之弃履。我之不屑,他之得意。他之甘泉,我之毒药——价值观、苦乐观不同,相知与读懂又何必苦求?我羡慕成熟,却从心底里鄙视并恐惧“世故”,不喜欢与复杂的人打交道,甚至无可救药地认为,人世故了,就可怕了;社会世故了,就停滞了。尤其年轻人的世故,那是世间最不堪的事情。

我崇拜活得真实的男人。比如卢梭,我以为那是顶天立地的真性情男人。《忏悔录》中那令人震撼、战栗的真实,展示了那看似渺小甚至猥琐,实则无与伦比的男人的伟大。生活中,男人有真善美,也有低劣与渺小,然而大多数人都愿秀孔雀开屏,不愿露出皮袍下的“小”。于是,他们大都从生到死都在装模作样、言不由衷,甚至虚伪着。真实成为男人和社会的奢侈,真实的男人似乎更难容于社会。说来,不戴面具,不掩饰,真实简约而活,是一种风格、一种信仰,更是一种“不识相”的勇气。有胆识、傲骨和正气,有跨越沧桑后的冷静和淡泊,有随处做主、立处皆真的自信与心气,你便步入了男人活法的新境界,那是常人难及、孤寒高远的异美星空。

男人选择何种活法,是人生观、价值观使然,更是寻找灵魂归宿、不断求索和皈依信仰的过程。佛家讲轮回,道家讲本然,也都是讲人的活法。参透苦乐、得失、生死,男人就会真正活成社会中阳光向上的良性支撑。

一直想写这样一本关于男人活法的书,当然不是教人如何做男人,那显然是愚蠢而自大的,我也不想写所谓的励志书,那样的书早已汗牛充栋——这是一个性情男人赤裸裸的心性、原汁原味的活法之素描。他,是平凡的,也有着独特之处。

参透了真实和率性,便对生死无所忌。我对孩子说,等到老爸走了,请送回你爷爷奶奶脚下安葬,老爸还要接着尽孝,要在你爸坟前立一块碑,上写“一个苦行而真实一生的人”。孩子默然,他们会去做的。

男人如秋

秋,竟这样快地去了!

院里一棵棵高大的柿子树,还绿叶青果,郁郁葱葱的。仿佛一夜间,却只剩金黄的柿子耀眼地挂满光秃秃的枝头,深秋了!

城中无秋。水泥墙、柏油路,年年月月,灰灰黑黑黄黄的,实在看不出冬夏春秋。

院里有树,便有秋。树多,便秋得浓烈。落叶成毯,黄得堂皇而富丽,让这深秋的肃杀,竟溢出泼天的暖来。

四季,我独喜欢秋。

秋,明丽、透彻、舒爽。没有春的躁动、夏的浮华、冬的冷漠。初秋的艳阳生暖,中秋的明月思亲,很美。我最喜欢的却又是冷峻的晚秋。

晚秋,满是沉甸甸的质感。近距离地触摸,便可读出那秋的丰硕与瑰美,豪放与怆然,读出秋的厚重与纠结。

读秋,必读秋诗。读刘沧“秋尽郊原情自哀,菊花寂寞晚仍开。高风疏叶带霜落,一雁寒声背水来”,品其清冷;刘彻“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怀其幽远;曹丕“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感其冷寂;尤其那“漏箭移,稍觉轻寒。渐呜咽,画角数声残。对闲窗畔,停灯向晓,抱影无眠”,满世界的寂寥何堪!

我读秋,却读出秋如男人。读出秋的博大、浓烈、深沉,读出男人伤怀于那秋叶落处的惆怅和淡淡的忧伤。

去岁深秋,倚栏望秋月,掩卷品清茶。夜深沉,却不寐。云月八万里,上下五千年,曾填一散曲:

秋去,风凉,菊残。枯叶飞,五更寒,伶仃冷窗!天花白,瘦烛黄,心如洋。噫,纵鞠躬尽瘁,血倾轩辕,千般愁绪,多茫茫!更何堪!

日后,翻出读之,仅涕其苍凉,却不知苍凉何来?!

也许,秋风、秋雨、秋韵、秋情,长使英雄泪满襟!

可我仍爱晚秋。

晚秋,是深邃冷峻的男人,大气、肃然,浓情无限却又宝像庄严。

晚秋,拒绝浅近与幼稚,更鄙视轻浮和谄媚。

晚秋,有长者的深沉,却不怒而威。

晚秋,走过青春的激情,却永远从容。

晚秋,海一样宽阔、博大、浪漫,却从不造作!

晚秋,永远高天行云,以毫不修饰的本色示人。有真诚、有童趣、有激情,有威严、有睿智、有冷峻、有坚定的永恒。那永恒的后面,是笑看人间的悲悯禅心,是任尔东西南北风的乾坤定力!

晚秋有爱。那是毫不粉饰、质本天成的大爱,是穹宇中最真实的本然。那爱,在晨曦里,在暮色下,在风雨中。是高天朗月,是田野芬芳,是涧边伟松,是大漠绿水,是林中月影,是雨后飞虹!晚秋昭示的大爱,旷伟瑰丽,令一切呢喃软语、悱恻缠绵无不黯然失色!

晚秋有憎。那是心系清寰宇、净人间之责、凛然难犯的冷面法神,一切污泥浊水、魑魅魍魉、毒菌虫蛇都在晚秋冷峻无情的荡涤肃杀之列。欧阳修《秋声赋》说秋之肃杀与凛冽:“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那毫不遮掩的大憎恶摧枯拉朽、淋漓尽致!

晚秋,真真喜欢你这石破天惊、敢昭日月的大爱大憎风骨,喜欢那敢爱、敢憎、敢担当的男人品格!

不经意间,晚秋去兮!

秋去秋还来,却已是另一个秋了。

年年岁岁秋相似,岁岁年年秋不同,瞬间而已。人亦如此,便有些惆怅。

童话很美,寓言太傻,皆不属晚秋——你这心循王道却特立独行的家伙!

秋去了,是冬吗?还是春?

棋禅

我不知道中国有几多“国粹”,只觉得中国象棋大约应算一“粹”的。象棋的魅力与生命力,在于雅俗共赏。雅,有琴棋书画之说,可列皇家侯门之室,可登文人墨客之堂,官邸私衙,无不成趣。俗,则山民农户,樵夫渔人,都可与棋有不解之缘,田头地角,马路牙子,尽可成趣。中国象棋,实在是一种源远流长的文化国粹。

禅,是智者的领域,象棋亦如是。棋理深邃,神机不尽,令你欲舍不忍,欲罢不能。相对于开局布阵、中盘搏杀,我尤爱排局。这实际是一种高级残局,它把许多矛盾冲突集中起来,呈相维相掣之势,现相生相克之机,稍失机宜,立呈败局,岌岌乎胜负存于一念之间,这实在是一种逻辑思维及智力、意志的锻造。要棋有长进,极尽其趣,读谱、拆棋是不可少的。拆自己之棋,可悟进退得失,而习先人之谱,拆名人对局,尤不可少。每拆棋之时,眼前恍若真真的沙场,遍野刀光剑影,盈耳金石铿锵,烟波迷离之中,常伏千均弩,蓄万仞兵,成玲珑剔透、宜攻宜守之好形。每于平淡中,见异军突起之绝杀,窘迫中现柳暗花明之佳构,便喜极,不忍拆罢,势必再拆,良久方住。拆毕,便又叹,玄机莫测,棋道深矣,为此中人,难矣。浅尝辄止易,悟透玄机难,臭棋、漏招不绝,奈何?自知无此天才,乃一笑置之。

我爱棋,更由于棋道、人道与禅理相通。禅戒无妄,戒贪欲,戒利益之心。行棋戒浮躁,戒“贪小”,戒狭隘,戒无妄之杀。禅理开棋之茅塞,亦教人做人,棋助参悟禅之境界,品棋中亦常可品出做人的道理。少年时,心浮气盛,不知棋海之深邃,不知世事之艰涩,每每碰得头破血流、大败亏输而不罢手。直至过了不惑之年,方悟出学棋先做人、棋人并进的道理。不因败棋而心浮气躁,不因得意而傲慢轻人,学棋艺,亦修方正品行,其趣又添几分。细细品来,棋如其人,大抵不错。棋风泼辣、性喜搏杀者,大约做人亦粗犷豪放,敢做敢为;行子细腻,布局严谨,则为人亦多规范谨慎,稳健宜人。弈来常出新招,不落窠臼,大约生活中亦敢为人先,常有惊人之举。行棋无主见,临阵踌躇不已,且以悔棋为常见者,大约做事亦多优柔寡断,常无果决杀伐之风。此论固不确凿,棋理人理相通,却是实情。“世事如棋局局新”,反过来,亦正是棋如世事。棋中的稳健凝重之设防,心浮气躁之攻杀,工于心计之布阵,柳暗花明之玄机,相生相克之战理,破釜沉舟之胆识,无不可在做人、在生活中找到“相似形”,再从棋理中悟出做人的道理,便受益匪浅了。

棋之禅,又可忘我忘忧。人之于世,总难全脱俗,免不了诸多的求取利益之心,无论为人为己、于公于私,都难全脱“有我”的境界,所谓乐亦有忧,苦亦有忧,无忧而无我,“有我”即有忧。有忧“有我”时,倘耿耿于怀,孤灯面壁,常难自拔。此刻,倘约三五棋友,或一抨对坐,品茗相弈,或拆析名局,切磋长进,甚或一通神聊、一派海吹、一席互贬、一阵互捧之后,不消说,所谓人与我、内与外、大与小、好与坏、功名利禄、烦恼与快意,风雨炎凉,尽付笑谈中,可收明目清心、正本清源之功效。

噫,棋之禅,极境在天。无师无门,无边无际,无嗔无怒,无欲无我,君能达否?

鱼有泪否

听说,每天观鱼半小时,宁心、平息、降压。于是,下班第一件事,便是调息、入静、观鱼。

却真的羡起鱼来。小小水族,雍容世界,袖珍人间。那鱼儿,是一些最“平民”的“红鹦鹉”和极丑的“清道夫”。每日里,悠然地做畅游大海状,每见我,迅即扑来,雀跃嬉戏,欣然待饵。我暗叹,那鱼儿,无衣食之忧,无烦劳之苦,无争斗之累,定是快乐的。

却总见那鱼儿撞墙。执着地用脑袋使劲地顶着那对鱼们而言完全无法逾越的玻璃墙。一撞,凄然而退,再撞,颓然而返,三撞,已见知不可为而为的苍凉与悲壮。那明知无望,却勇敢、坚定的决绝,令我动容。蓦然犹疑:那鱼儿,性在浩水,却栖方寸之地,食嗟来之食,真乐否?那一次次勇武的撞墙,焉知是快乐的嬉戏?是极度孤独的发泄?还是飞蛾扑火般的果决呢?人何以知之!我默然。

我才知道,我与鱼儿咫尺相望,实际我读不懂鱼。却总愿意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强加于鱼。人鱼之间,其实谁也难懂对方。读不懂,是常理,读懂了,是异数,追求读懂是奢望。

于是,两位智者“濠梁观鱼”。庄子曰:“ 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在这里,庄子从所谓“道”出发,超越“鱼”与“我”的限隔,实际是以自己的逍遥之心感受鱼的悠然之乐,在“我心”与“自然”融为一体的和谐中,体味鱼儿恬淡自适的天性,隐喻人“返璞归真”的乐趣。而惠子则强调“物各有知”、“俱不能相知”,用现代哲学的说法,即是强调了客观主体间的沟通之难。于是,“鱼之乐”之辩虽为千古美谈,却由于两人的视角、认知不同而仍陷入了难以相知的悖论。

说到底,鱼之乐与不乐,只有鱼知道,人的知与否,与鱼何干!鱼儿也从不在乎人的褒贬毁誉,自顾每日里优哉游哉,自得其乐。乐得旁若无人,乐得豁达潇洒,乐得飘逸悠然。

然同为鱼类,同居一水,那红红的鹦鹉和黑黑的“清道夫”却判若两鱼。那鹦鹉自恃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视“清道夫”如无物,高傲地在其领地游弋巡航,唯见人来投饵,方现骨子里之媚态。而那丑陋的“清道夫”,许是自惭形秽,总是独栖一隅,或静挂壁上,不张扬,不讨好,不乞怜,径自细心地、默默地打扫着缸体——显然,那鹦鹉与清道夫是完全无法相知共乐的。

鱼如此,人亦然。惠子的“俱不能相知”,是真真参透了人事、入木三分的精到之论。不为官,焉知官之苦乐?不成款,焉知款之难?不下岗,难有下岗泪,不卖菜,谁知卖菜辛。一个人有一个人的世界,我之珍稀,他之弃履。他之得意,我之不屑。他之甘泉,我之毒药,差之毫厘,却失之千里。尘世有愉悦,世外多超然,各有心得,这种层次、价值观之差异又岂是可以相知相求的呢?

人累了,才想幽居“南山”,追求心灵最原始的宁静与简单。可如果生命真是以此快乐为最,为何又往往放不下尘世的物欲横流呢?陶渊明绝唱“不为五斗米折腰”,追逐“采菊东篱”的悠然,实则是优裕的生活使他不必折腰——快乐,从精神到物质,并非人人可得。

归根到底,所谓人之乐,还是自我心灵上的解脱与“放下”,理解并宽容“不懂”与“不相知”,心静如水地认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即说的是人之间读懂与相知的要件前提,人之相知相契,并非求之可得,更非人人可得。

我见那鱼儿颐指气使的巡航之乐,总是想,它是否有“自知”?或许,它实实以为那方寸就是整个世界,它就是那世界的主宰?它不知道它的“世界”在地球上渺若微尘,不知道人悲天悯鱼的窥视,不知道它的主宰在人类那里脆如一纸!所谓无知者无欲,鱼的快乐也许恰恰在于“不知”或“不自知”!

人之乐,却贵自知。我观鱼,谁观人?焉知什么外星或四五维空间没有窥视人类的眼睛?!人类居高临下,以为可主宰鱼们的生死,却又知谁更君临天下地主宰人类?洪水海啸、火山爆发、地震干旱,地球变暖、冰山消融,哪一项都直指人类的兴衰灭亡。与天斗,全球人类共付代价,方知其谬,最后还是要敬畏自然,呵护自然,服从自然,自然不乐,人乐也难。再倘以“时空隧道”为参照,以浩浩宇宙为坐标,人之有限更不言而喻。参透此理,便会有许多豁达、洒脱、宽容、大气生发出来,便不会为一日之短长而郁郁,为利禄功名而寡欢,便会少许多索取与贪婪,便会更珍惜生命和过程,更扎实起来。

终于不知道:鱼有泪否?

酒趣

酒的发明,实在是上苍对人类的一种赐与,一种普渡众生的造福。欢庆、祭祀、祈福、祝捷、相逢、壮别,“无酒不成席”,没有酒便少了许多情趣。不能想象,这个世界上没有了酒,该是个什么景象?

眼下,遍地是“文化”了。吃喝拉撒,万事万物,无不可被庄而重之地冠以“某文化”而涨了身价,“不谈文化没文化”,且不去说了。我倒觉得,“酒”又论及什么“文化”,倒真是当之无愧,有些意味。不必说,曹阿瞒“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的千古绝唱,也不必说赵匡胤“杯酒释兵权”的帝王风采,单那古人墨客各具风情的酒诗、酒词、酒文化,便令人玩味不迭。陶渊明闲适恬淡的田园诗酒;岑参激越悲壮的大漠诗魂、边塞酒情;李清照“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的郁郁之思,令人潸然。酒仙李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宜人之孤独,“且就洞庭赊春还,将船买酒白云边”的静谧悠远,“醉魂归入极”“笑傲君王侧”的奔放不羁,融旷达与豪放为一炉,已令你心旷神怡。而杜甫则既颂“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又满怀酒愁,发出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忧民慨叹,人、酒、情、思跃然纸上。更有“酒味冲天,飞鸟闻香化凤,糟粕落地,游鱼得味成龙”这般出神入化,大夸张、大想象的楹联绝响,把个酒字弄得天上人间、古今中外第一品,真是美哉,奇哉,快哉!

酒如万花筒,折射人间百态。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喝一方酒。南酒之悠长绵远,恬淡清芬,北酒之味纯度高,浓烈无华,洋酒之苦冽醇芳,荡气回肠,无不融合了酿造者、饮酒者的地域文化特征,乃至性格、信仰及人生态度。北方人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之豪爽,南方人浅酌轻饮、品味把玩之细腻,无不如是。酒,使人返璞归真,亦使人原形毕露。酒,可壮侠肝义胆,成风云失色之英雄伟业,亦可造酒徒于高阳,令志士功败垂成而饮恨长天。酒之毁誉径庭,酒之趣之魅力千古不衰,也许正缘于此。

我以为,酒本无趣,有情乃芳,有三有趣三无趣之说。一无趣,应酬。既无情分,亦无酒兴,只是一种需要,一种迎来送往的无奈,人人巴不得顷刻结束,却又做相见恨晚状。这种官场客套、商家酒宴,言不由衷地“见了你真高兴”之类,直令你戴了木枷做戏般地难受,实在无聊无趣无味。二无趣,酗饮。一场大醉,如恙十天,心境全坏,何乐何益何趣之有?三无趣,强劝。这东西很复杂,义气有之,情分有之,恶作剧亦有之,实不可一概而论。酒,又三有趣。一有趣,闲适。心境闲适,则独酌有独酌的宜人,聚饮有聚饮的兴致。环境需闲适。厅堂之内,应以似有若无、潺潺流水般的轻音乐相佐为上佳,方有趣味。否则,干脆“回归大自然”,瓜棚架下,湖畔水边,林中月影,相约小酌,其趣天成。我曾与一好友假日闲闲对坐长春南湖边,观红男绿女,小船游人,碧水蓝天。几根黄瓜,几只猪蹄,半斤花生,瓶盖为盏,悠悠然一瓶老酒,半天时光。此暇虽无多,偶一为之,着实有得道成仙、返璞归真之感受。二有趣,微醉。所谓酒喝微醉、花看半开。全开之花,一览无余,太直白,无味道无意境。唯其含苞待放、欲开未开、似羞非羞、犹抱琵琶半遮面之际,欣赏起来才有韵味有遐想。品酒亦同此理,惟其略有酒意、神清心明却五体通泰之际,方独有一种醉看世人、醉品人生、醉中乾坤的风景,方为饮酒之佳境。三有趣,会友.所谓“老铁”的战友、朋友、哥们、姐们之类。社会上自然各扮角色,此刻却无身份高下,无等级尊卑,可以无需面具、无拘小节。即使偶一有醉,也醉得情愿,醉得真诚,纷乱繁累的社会角色扮演之余,片刻的超然物外,片刻的调整、放松、小憩,祛硬甲而返真元,何止是趣,真真算得人生一小小的奢侈、难得的一份享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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