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籍群体与马克思主义意识的早期启蒙

2016-11-26 07:48谭群玉董方明
社会观察 2016年9期
关键词:群体马克思主义受众

文/谭群玉 董方明

湘籍群体与马克思主义意识的早期启蒙

文/谭群玉 董方明

意识启蒙之所以必要,因其乃社会改造之工具。青年时期毛泽东即已认识到,动天下者当动天下之心,动其心当有大本大源,本源乃宇宙之真理。区域性群体与马克思主义意识在中国早期启蒙之关系,是连通微观个体与宏观整体间的中观桥梁,既接近有影响的思潮多由众人促成之真实,又明晰思想成功传递之策略及其对社会意识转型之影响。本文主要关心湖南区域群体与马克思主义意识在中国早期(1917-1927年)整体启蒙的关系,而以该时期对马克思主义正向启蒙做过贡献的湖南人群体代表(以下简称“湘籍群体”)为研究对象。通过揭示该群体接受、解读马克思主义的内在动因,条分缕析其分层启蒙之运作、辐射范围、传受正歧互动情形,既凸显中国本土糅合传统与现实而成的地域文化与外来的马克思主义对接契合的程度,以及启蒙主体主观努力和启蒙特色对实际功效之深层影响,也从一侧面展现新的社会意识生成之复杂、艰难情形,并为今日的主流意识建构提供历史借鉴。

启蒙主体形成及个体意识向群体意识的递进

群体的形成必有其共同意识作支撑。近代湖南学风以淑世厉己、好学深思和辅世长民著称,十月革命的成功,使注重事功的湘籍有识之士敏锐地意识到,马克思主义很可能是改造中国的可行思想武器。于是,有向外发展志向的湘籍群体,主张“从天下国家万事万物而学之”,并走出湘关,分别到国内外的北京、上海、日本、法国、俄国等地获取相关讯息,注意在理论学习与社会改造实践中,加深理解,树立认同,实现个体意识的转型,并于各渠道的相互交流影响中,达成共同信仰,通过师友互动和团体组织内部交流,实现个体意识到群体意识的递进和凝聚,从而形成阵容庞大、以马克思主义启蒙践行为重要使命的湘籍群体。

意识启蒙令人信服的很重要一点,在于启蒙者本身对意识的诚服。湘籍群体认可马克思主义,系通过多种主义比较抉择而成,故能具备坚定的信仰。启蒙主体自身对信念的坚定程度,是启蒙得以动人的重要原因。而马克思主义之所以能被湘籍启蒙主体所服膺,与二者关切之契合度密切相关。以毛泽东为代表的湘籍群体关怀宏大,希望从改造哲学和伦理学入手,从根本上变换全国的思想,以达到“大纛一张,万夫走集,雷电一震,阴曀皆闻”的效果。所以,当强调实践理性且成效已十分卓著的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时,崇真尚实的湘籍群体即奉为圭臬。

在马克思主义意识启蒙中地位极为重要的湘籍群体,在启蒙他者前经历了自我被启蒙。湘籍启蒙主体接受认同马克思主义,分别受北京和日本、法国、俄国等内外多种渠道影响,在空间上呈现出多源性特征。多源吸纳到的马克思主义意识,通过群体间的信件来往,实现了主体交融。在个体与团体交流、整合依托作用下,实现从个体意识向群体结构意识的递进和转化。

从个体意识向群体意识递进,由个人信仰升华为共同信仰,直至形成一个阵容庞大的区域性传播群体,与社团组织的凝聚作用很有关系。作为“中国共产主义的胚胎”,新民学会即该种社团的重要代表。该会在蒙达尼和长沙会后,明确以“改造中国与世界”为新的宗旨,以无产阶级专政为唯一制胜法宝,表明它已成为以马克思主义为共同信仰的团体。此后,该会会员通过建立社团,以组织力量促成了马克思主义的内部扩散和共识凝聚,使许多社团成为新民学会团体意识转型成功的复制品,加大了意识启蒙效果。

启蒙主体对马克思主义的解读侧重

湘籍群体对马克思主义意识早期启蒙的内容和水平,与他们解读的内容和水平密切相关。这一时期他们所重点解读的,是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斗争理论,也涉及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系统理论。这与当时国内外革命和战争的大势密切相关。

湘籍群体对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特别是阶级斗争理论的重点解读,表明其对该理论高度重视。李达、蔡和森、毛泽东即在以阶级斗争途径解决中国问题意义上接受马克思主义。而对马克思的唯物史观解读较系统者,以蔡和森和李达为代表而以后者水平最高。他主张社会革命发生的根本原因要从经济领域寻找,并认定中国已到了组织无产阶级行社会革命的地步。

李达对科学社会主义解读之超前,也为当时国人所不及。其间他发表系列著作,对社会主义的内涵、目的、实现路径做了系统解读。他对社会主义内涵和宗旨的凝练表述,突出了社会主义在所有制、生产、分配方面较资本主义的优越性,并为社会主义实现指明两条路径:夺取政权和发展产业缺一不可,但推行时间可分先后。当时人多在关注现实的阶级斗争时,他已强调未来社会的经济建设,并认定社会主义必以更快速度发展生产力,确具前瞻性。

湘籍群体对马克思主义的解读既有差异,也有共通性,体现了特有的群体特色。其差异性在于:由于接受渠道不同,群体内部对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的解读各有侧重。受本土语境影响的解读,习惯于将外来理论与中国实际相结合,以能否解决本土问题作为判断理论是否适用的试金石;受日本影响的解读,更侧重于科学社会主义和唯物史观的学理认识,在强调政治斗争同时,也非常看重经济层面内容;而受法国语境影响的解读,则更侧重于对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和阶级斗争学说的系统阐释。湘籍群体解读的共通性在于:特别重视马克思主义的实践功能,强调其改变社会现实的效力,认同阶级斗争是改造中国社会的根本途径,共同论证出无产阶级革命到来的历史必然性,及革命后宜实施无产阶级专政。湘籍群体对马克思主义解读的群体特色在于:不囿于学术本身,而具有鲜明的实践旨趣。这突出表现在:都把马克思主义放在中国革命的历史与现实语境中解读,注重用马克思主义解决中国革命的实际问题。充分表现出与“经世致用”、注重事功的湖湘文化传统的契合性。

对不同受众的区别启蒙策略

有共同意识做支撑的群体,往往肩负着以自身意识启蒙他者的使命。湘籍群体马克思主义启蒙的具体路径在于:以报刊为媒介,实现意识的智识群体启蒙;灵活运用生活话语,对底层工农群体开展面对面的阶级意识启蒙;设置公共空间,促进受众的意识交流和凝聚;以极富渲染力的政治口号,强化受众的意识认同;以学校为阵地,促进学生群体革命意识生成。

报刊是向知识阶层传播新思想、新文化的重要舆论平台,充当了启蒙者与知识群体联系的重要媒介。因此创办刊物,构筑马克思主义话语网络,成为湘籍群体传播主义的有效手段之一。他们该时期主办或参与撰稿的报刊的启蒙效果,可从它在读者中引起的反响、刊物的发行数量和范围、读者及其反馈、同行评价、公众影响等维度衡量。以其读者为中介向各家庭、学校和社会辐射,可在全国构建范围更大、影响更深的马克思主义话语网络,促成马克思主义启蒙思潮形成,并推进中国的社会改造运动。

启蒙者底层启蒙的有效性,取决于启蒙内容是否能被受众所理解认同,而这又取决于它是否符合受众的接受心理和接受能力。这就需要启蒙者把外来高度理论化、学术化的马克思主义学说,转化为中国大众的生活话语,渗透进大众日常的生活世界,以符合受众的实际需要和具体利益,并不断提升受众的接受能力。湘籍群体代表在安源煤矿、湖南农民运动中的意识启蒙,即提供了成功有效实现马克思主义大众启蒙的范例。

在国民大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由于成立时间较短,尚未掌握国家政权,故该党的马克思主义启蒙,不可能主要依靠官方报社、广播电台等大众传播媒介完成,而多通过开讲座、读报纸、作报告等口头形式进行。为此,党内宣传工作者往往将马克思主义的主要精神,凝炼成简单易记的极具鼓动性和感召性的政治口号,使之充当底层受众与深邃理论间的沟通桥梁,以唤起受众政治意识的觉醒,明了革命方向。将马克思主义学说以口号形式,植入受众心里,形成某种共鸣,进而内化为政治意识和斗志,将革命推向高潮。

公共领域的设置,有利于构建社会关系网络,将不同受众分别纳入公共空间,使之从孤立分散状态,走进群体组织生活,在组织的互动交流中,形成越来越多的意识认同,完成分散意识向群体意识的凝聚。安源工人俱乐部通过开设补习学校、阅报栏、各种各样的讲座和演讲、举办与马克思主义和工人运动的有关纪念活动,收到很好的意识启蒙效果。

青年学生是中国未来的希望,其意识方向往往主导着中国未来。肩负着以信仰启蒙社会的使命,湘籍群体将学校讲堂当作了马克思主义启蒙的重要阵地。湖南自修大学在培养革命干部方面,起到了“党校之源”的效用;由湘籍人主持和主导的上海大学,则有“红色学府”之称;湘籍人参与主办的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则是农民运动干部的重要培养基地。这些学校培养了一批坚信马克思主义的杰出领导人才和骨干,使很多革命家走上革命道路。

湘籍群体对马克思主义的早期启蒙特色明显:在传播方式上,注重引导受众把马克思主义自觉运用于自身的生活和革命实际,以加深对主义的理解认同;在传播对象上,针对受众的不同特点,实施不同启蒙方式,增强主义的传播功效;在话语使用上,针对受众文化层次不同,使用不同的话语形式,从生活、学术、政治话语切换自如的使用中,拉近与受众的距离,促成其意识转型。

努力回击歧论者的异向启蒙

湘籍群体的马克思主义启蒙之路并非一路顺畅,而是迷雾缭绕,歧路横生。五四时期,各种社会主义思潮相继传入,中国大部分知识分子对之认识不清,因此,澄清各种思想界限,回击其他意识观念攻击,明确意识到应有的发展方向,即成为马克思主义启蒙的重要任务。湘籍群体参与的论争,主要与社会改良主义者和无政府主义者展开,交锋集中于两个焦点:

一是革命与改良之争。针对罗素、张东荪、梁启超主张在中国先行教育改良或实业发展,再行社会主义的改良主义观点,湘籍群体主要以两点相驳:改良主义不切合中国实际;社会主义是解决中国社会根本问题的唯一途径。论争划清了社会主义与改良主义的界限,但由于刚接受马克思主义的湘籍群体,还不善于把理论的普遍原理同中国的具体实际相统一,所以在评价中国资产阶级时,过分强调其反动共性,而忽略了其在特殊形势下可能的革命性。二是政权与分配形式之争。尽管无政府主义在主张由无产阶级和普通民众行社会主义革命,以推翻资本主义等方面,与马克思主义同出一辙。然而,前者的本质特征,是在政治上反对一切权威,在经济上主张绝对平均分配。这与马克思主义的无产阶级专政学说和分配制度本质不同,但易被混淆,有待澄清。因此,湘籍群体借助报刊和信函等舆论工具参与论战,表明态度,明辨不同主义的界限,进而推动了部分人的思想转向,但仍有无政府主义者无动于衷。

总体而言,通过湘籍群体积极参与思想交锋,一定程度上清除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启蒙的思想障碍。但社会整体思想观念的转变并非短期能够奏效,马克思主义早期启蒙中遭遇的阻力,说明马克思主义此时在华的影响力还相对有限。但主体努力之成效仍颇为显著。

马克思主义早期启蒙的实际功效

社会意识启蒙是否有效,除了启蒙主体的意识信念、理论水平、启蒙方式和迎战智慧外,还与受众的认同程度、接受水平息息相关。而受众的认同程度,又与他们所关心的切身利益联系着。故马克思主义意识启蒙内容,需将社会革命目标与受众阶级的地位、利益和使命联系起来。从早期工农和妇女的阶级意识觉醒看,湘籍群体早期马克思主义启蒙收效明显。

工人的阶级意识及领导意识增强。为提高工人群体阶级意识的觉悟程度和接受能力,湘籍群体主要从开办工人教育入手。为此创办了安源路矿工人子弟补习学校,既培养工人子弟,又为工人进行文化补习和社会主义教育,收效明显。许多工人有了自觉的阶级与领导身份认同,并参与或领导了争取阶级利益的集体行动。

农民的组织意识增长。中国传统小农意识以散漫为典型特征,但阶级教育结果,使农民有了组织意识,并对革命对象有了清楚意识。阶级意识初步觉醒,组织起来反抗压迫便成了共同的迫切需要。故当时农民组织盛况空前,农民运动发展势不可挡,农民地位发生了根本改变,几千年封建地主的特权被打掉,农会成了唯一权力机关。

女性的解放意识和革命意识生成。女子解放问题,被视为社会改造的一个根本问题。女子教育是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意识和革命意识早期启蒙的重要渠道,刊物是妇女解放意识启蒙的主阵地。在对妇女的马克思主义启蒙过程中,湘籍群体特别强调切合实际,以使妇女运动具有针对性,启蒙成效明显。它既促使了湖南新知识女性甚至高层的日渐觉悟,也增强了底层妇女的反抗意识,使妇女解放开始自觉与无产阶级解放相结合。

总之,湘籍马克思主义早期启蒙主体的核心成员接受信奉马克思主义,系经过多种主义比较后的自觉选择,启蒙主体的信念坚定,是启蒙具有感染力的重要成因。作为湘籍核心团体的新民学会,以不尚空谈高论为初始原则,最终服膺于注重实践理性的马克思主义,以“改造中国与世界”作为学会定旨,显示了传统湖湘文化的典型特征。这影响到湘籍主体早期的马克思主义的被启蒙与启蒙,具有切合实际、即知即行、注重事功的特点。湘籍群体对于外来理论武器的最终抉择,主要以能否有效改造社会为标准;而对马克思主义的解读,更关注对现实改造的有利成分;对于接受群体的启蒙,注重的也是其实际效果,故能根据受众层次之不同,采取文字、日常用语和口号等学术、生活、政治话语自如切换的灵活宣传策略,并将理论与现实结合,契合了以改造世界为己任的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品格。

虽然湘籍群体的早期启蒙在国内受到重重阻力,其实际影响力一时也未能占据意识主流;其“即知即行”启蒙特点具有模糊理论与实践边界的隐忧,但湘籍群体努力回击了非马克思主义的异向启蒙,从而使正向启蒙不仅效果明显,且影响范围超越本省、辐射全国。这既是中国马克思主义早期启蒙的典型缩影,更有鲜明的地域传统特色。其强调实践理性,注重切合实际及收获实效,可视为以改造世界为己任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品格与湖湘文化的天然契合和主动对接。湘籍群体所促成的工农运动高涨以及不同层次受众意识观念的变化走势,显现了主体努力的功效和新的意识成长的希望。他们共同促进了当时马克思主义思潮形成,并为日后马克思主义成为中国的意识主流奠定了良好基础。

(谭群玉系中山大学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现代化研究所暨哲学系副教授,董方明系广州城市职业学院国学院实验员;摘自《现代哲学》2016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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