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之前

何锡联/江苏

归来之前

何锡联/江苏

（一）

冬至以后，夜长昼短，尤其是多日以来未能消散的雾霾使北方滨城晚上不到六点天就全黑了。这让肖总和公司的人感到比往日忙碌了许多。

不过今天还好，经过昨日一天一夜雨夹雪的洗礼，天空出现了难得一见的晴朗。巨大的穹顶像蓝色玻璃，清澈透明，久违的繁星又在夜空闪烁着晶亮的光芒。尤其是那北斗七星，在迸发出人类睿智的天幕上，坚定地昭示着冬夜的方向。人们仰望北斗，不知疲惫地走向心中的圣地和目标，那种追求与渴望既是与生俱来，又是信念使然。在这无人问津的夜晚，虽然朔风刺骨，寒气逼人，但在这座城市的背后，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支撑着它，温暖着它，推动着它，并赋予了它巨大的力量。

肖总离开办公室时已是晚上七点。他要在八点半之前赶到华云机场，去接他的一个三十年前的小学同学范丽女士，即现任东亚投资公司总经理，并约好在明天上午十点磋商PS3项目合作的事情。

肖总拎包下楼后直接坐上了滨B23557的奥迪A8黑色轿车。这是十年前一个叫宇田贸易公司老板张卫民欠他们蓝洋集团公司货款而被法院查扣用以抵偿六十万元债务的。虽说这是一辆抵债车，但当时只跑了四万多公里，比买同款新车要划算多了。

肖总四十过三，精神状态和工作干劲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他虽然身材不高，只有一米七三，但走起路来腰背挺直，气宇轩昂。高高的鼻梁和始终保持温和而深邃的眼神构成了一个中年男子特有的魅力。他对穿着有所讲究但不拘束，他的外表和做事风格一样严谨。

尤其是在做专业设计时，那种认真的劲头就像一个打制金银器皿的工匠，把各种零乱的材料打制成既精致又精美的装饰品。他认真细致的行事风格深得公司董事长柳琼的肯定。

明天他就要和三十多年未曾见面的小学同学范丽磋商项目合作的事情，或者说要进行一番艰难的谈判。这既是董事长对他的信任，又是一种责任。他感到很光荣，但同时又有很大压力。在谈判中他既要为公司争取主动，争取利益，又不能把事情谈崩了，谈砸了，让到手的馅饼丢掉了，让落巢的凤凰飞走了。所以这两天他一直在琢磨着谈判中的各种可能，直到刚才上车之前他还把好几种方案又对照比较了一遍，才胸有成竹地下楼上车。这是他这些年来第一次在董事长授权下主持集团公司的全面工作，并独自承担和拍板一个重大的合作项目。因此，他要在董事长归来之前把合作协议签下来，把资金筹措到位，争取在董事长踏上滨城大地的第一时间就能听到项目合作成功的喜讯，听到PS3新型复合材料大规模成功生产的鞭炮声。肖总想着想着心中不禁漾起了一股暖暖的春意。

办公室主任苏洁在车上已经等候多时了。因为外边天气寒冷，所以发动机一直没有熄火，车内很温暖。她趴在方向盘上已经进入了轻度睡眠状态，这个衣食无忧的女大学生是前几年从一所理工大学毕业后，经人才市场考试考核后直接录取在蓝洋集团公司工作的。据说她的父亲还是一位在职的高级干部，但具体干什么从未听她提起过，也没人知道。在这个年轻的女大学生心中，好像无境不到。这不，刚刚她还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正走在一座吊桥上，桥很窄，摇摇晃晃，身边没有一个人。桥下河水湍急，溅起一堆堆雪白的飞沫，而激流不停地拍打着河水中央凸起的礁石，迸发出巨大的声响。当肖总“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后，她才从梦中惊醒。她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接着又连续眨巴了两下。她那晶体明亮的大眼睛像一泓清水，没有一丝阴影。肖总习惯叫苏洁为小苏。小苏平时言语不多，显得有些矜持和高傲，但她习惯性的微笑却从不吝啬，对谁都一视同仁，平等相待。这是她有别于其他九〇后女孩的一个显著特点。当然，这也是她为什么能在公司比其他女孩更能赢得人心、赢得人缘，并在短时间内就升任办公室主任的特别之处。

“肖总，去哪？”小苏问。

“去华云机场”。肖总答。

坐落在郊区的华云机场距离肖总他们蓝洋集团公司只有三十多公里。按理来说这也不算远，但蓝洋集团公司在城区的东北面，而机场却在城区的西南面，所以去机场必须经过城里的闹市区，而且还要经过好多个红灯路口。

不巧的是在第一个路口就遇上了红灯。

车刚停下，就从路边的电杆下窜出一个老妇人，她上身穿一件破旧的黑棉袄，棉袄的底摆好像是菜场里卖肉人的围裙，油光锃亮，上边领口敞开着，里边围着一条脏兮兮的紫色围巾，围巾边上几根破断的绒线一直散落到衣领的外面。老妇人腿上穿一条深咖啡色的裤子，在明亮的路灯照耀下显得很单薄。与之有着鲜明对比的是她脚上的那双干干净净的白色耐克鞋。不用说这是哪个好心人送给她的，而且时间不会太长。老妇人那古树皮一样的手拿着一个印有“为人民服务”的白色磄瓷茶缸，这是某段时间最为流行的茶缸，现在已经很少见了。她将茶缸举到小苏的车窗前，小苏会意地放下车窗玻璃，将一张五元面额的纸币递送到她的茶缸里。小苏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这个红灯路口见到这个老妇人了，也不是第一次往她的那个破茶缸里扔零钱。

“谢谢！谢谢！好人有好报”。老妇人皱纹纵横的褐色面容显露出非常感激的样子。

小苏对这句在滨城红灯路口乞丐们常用的感谢话不知听过了多少次。但她每次听到之后心中都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安慰；都会有一种灵魂深处的雪花飘落至荒原般开阔与洁净的感觉；都会让她产生一种莫名的欣慰与自我升华的高大。

借着明亮的路灯，小苏从后车镜中看到那个老妇人又向后边的车子走去，接着又从后边的车窗里伸出了另一只手来。

奥迪车驶出市中心向西南方向拐了个弯后直接驶上了机场快车道。这条去机场的双向八车道公路是去年刚修好的。道路两边每二十米处竖一对路灯，每盏路灯的上端是一只海鸥展翅的造型，海鸥的翅膀下放射出两盏明亮而柔和的灯光。在双排路灯的映照下，各种花草树木呈现出许多不同的造型和色彩，显得静中有动，让人有一种现代化园林城市的感觉。而这一切好像正是为肖总迎接他的老同学范丽女士所准备的。他心里不免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得意与自豪。

在这相对宁静而又色彩斑斓的风景线上，肖总的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范丽小时候留给他的记忆和印象。

肖总与范丽从小学一年级一直到小学毕业都是同班同学。当时范丽是班上的文娱委员，她活泼可爱、能歌善舞，无论班里有什么活动都能看到她的身影。她身材高挑，肌肤细腻白嫩，头发乌黑柔顺，一条微微上束的马尾辫在行走或做游戏的时候就像海鸥扇动的翅膀。她前额的刘海像一条划过夜空的弧形波浪，那不大不小的眼睛水汪汪地掩映在淡淡的柳叶眉下，小巧的鼻子和嘴巴十分可人。尤其是在夏天，她穿的那件荷叶边领子的白衬衣和底摆很宽的红色长裙，成为班里一道亮丽的风景。所以到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班里就有好几个男同学总是有意或无意地在上学或放学的路上跟着她，东拉西扯地聊一段路。从那张小学毕业照上看，当时的范丽已经有一个清纯少女楚楚动人的模样了。

与之相比，肖总就显得有些寒酸了。由于家境比较困难，他生活非常俭朴。冬天棉裤棉袄，夏天短裤短袖，一年到头很少看到他穿一件新衣服。加之他当时的个头比较矮小瘦弱，所以在班上很少有人关注他，更不用说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生了。只有每次考完试老师在班上报成绩的时候，大家才会发现他每次考试成绩总是排在班里的前三名。而且，每当老师念完他名字的时候，坐在前排的范丽同学总要回头微笑着望他一下，有时还会从身后递一支铅笔或一块橡皮之类的学习用品，好像是奖励肖明似的。这让他有点自卑又隐忍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鼓舞，精神上也得到了相当的满足，有时还会有一种说不出的甜美与幻觉。不过下课以后大家就把他给忘了，他依然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但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后来竟然考上了南方的一所重点大学，而且还担任了现在的蓝洋集团公司总经理。

正当肖明沉浸在金色少年的甜美回味之际，小苏的车已经稳稳地停靠到机场的出口处。肖总和小苏在出口处等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有人在涌来的人群中喊：

“肖明！肖总！”

顺着清丽柔和的喊声，肖明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在人群中向他挥手走过来的老同学范丽。肖明立刻很有礼貌地迎了上去。他一边挥手打招呼一边仔细地察看着这位小学时代的老同学。他发现范丽依稀保留着上小学时的模样和底蕴。但已经完全没有了少女的清纯与稚气了，取而代之的是浑身散发出的一股成熟女性的内涵与风韵。

“范总！老同学！一路辛苦！”肖明热情而有礼貌地伸过手去。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吧！”范丽谦和而又客气地与肖明握手。

范丽的自然随和与春水般温暖的目光消除了肖明心中隐匿的一丝忐忑。

“没事！早就盼着你来了。”肖明说道。

在进行了一阵寒暄之后，范丽介绍了与她一起的随行人员。一位是二十四五岁的公司科技部经理李玲女士；一位是三十八九岁的公司办公室主任张南先生。这是双方事先协商好的三人小组。肖总也把办公室主任苏洁介绍给了大家。

就在范丽介绍她的办公室主任张南的时候，张南那目光与神情让肖明心中“咯噔”地惊悚了一下，但他很快恢复了常态，他想：不会的！一定是自己认错人了。

（二）

第二天上午，在范丽下榻的酒店二楼的一个小会议室，双方按约定好的人员进行了磋商。这间仅有五十平方米的小会议室装饰得非常考究。柔软厚密的米黄色羊毛地毯让人一踏上去就立马增加了自命不凡的气场和自我崇高的使命感。

在双开的紫色大门后是一个红木雕刻的屏风，屏风后面有一个酒吧柜，里面存放有矿泉水、各种饮料和红葡萄酒。一张深咖啡色的椭圆形会议桌居于中间，柔和的灯光和银灰色的窗帘让人一下子就进入一种轻松的思想状态。会议桌两边，分别摆放五把转椅。椭圆桌顶首的背景墙好像是专门为开什么重要会议准备的。

在蓝洋集团总经理肖明带着办公室主任苏洁和科研部主任丁加祥三人到来之前，范丽他们已经提前来到了这个小会议室了。

这次的项目磋商是蓝洋集团董事长柳琼与东亚投资公司总经理范丽在一个月前就商定好的。她俩是在同一所大学的高级研修班上认识的。在课间休息的闲聊中，范丽得知了柳琼的蓝洋集团正在研发一种叫PS3的新型合复材料。这种新型复合材料科技含量高，应用领域广泛，市场前景十分看好。譬如说将它的部分成品材料作为原料所制成的材料，那它的耐磨耐划强度就比原来的同类产品要提高两倍以上；如果将它的成品材料与当今穿甲弹弹头金属融合到一起，那它的穿透能力将比原来弹头要提高三倍以上。将来无论是制造业还是军工产品都非常倚重这种材料。范丽当时就对这种PS3的新型复合材料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并愿意投入有关科研经费和该材料的生产资金以开展合作。

蓝洋集团虽然在材料聚合和验样上已经取得成功，但集团公司在深度研发和购置大型生产设备与采购更多生产原料等方面还缺少大量资金。原集团公司许多老旧产品因产能过剩已难以为继，四个下属公司有三个被迫关停。现在只剩下一个万成房地产公司仍在正常开发经营，并为集团公司提供了一些科研经费和采购少量原材料的资金，以维持集团公司的艰难运转。所以，研究成果迟迟不能转变为实际效益，这让柳琼感到十分棘手。按照公司目前的财务状况，该项目很难继续推进下去。所以这两个女人在经过几番协商之后，终于达成了这样的一个合作意向。

本来柳琼和范丽在研修班商定好要同时参加今天的项目磋商的，而且柳琼还答应过范丽要请她吃滨城的海鲜大餐，可遗憾的是柳琼今天并未赴约。虽然，她在一个星期之前就已经向范丽作了委婉说明，但范丽一点也不在乎换谁来与她谈判协商，她唯一关心的是怎样了解和证实这种叫PS3的新型合复材料是否像柳琼所说的那样有如此特殊的性能。更何况后来又了解到蓝洋集团公司更换后的谈判人选竟然是她的一个三十多年前就很在意的小学同班同学肖明，即现任的蓝洋集团公司总经理。所以从某种层面上说，她心中还有一种额外的欣喜。这种欣喜不仅带有对童年时代天真稚嫩的怀想，更有一种成熟女性初心难忘的微妙情怀。

今天，肖明除了三人小组以外，还按照事先约定的要求，由一名财务会计将集团公司去年的财务资料带到了会场。入座以后，肖明简要地介绍了PS3的研发目的、过程和产品性能，并重点对集团公司目前在资金上遇到的困难和现状以及合作条件做了说明。尤其是希望东亚投资公司能尽快尽早投资，以便最快最大地获取效益。最后肖明强调说：“我希望东亚投资公司在范总的带领下，能尽快研判，尽早决定。”

为此，肖明还具体提出了合作的两项基本要求：“一是东亚投资公司投资总额和所占份额比例问题；二是合作协议签订后项目管理和财务管理的双方人员安排问题。”

听完肖明对PS3新型复合材料的介绍以及肖明提出的合作条件之后，范丽面带笑容地对肖明说：“肖总！您谈得最多的是你们集团公司需要多少资金，需要购买多少套的进口设备。从你们拿来的财务资料看，你们流动资金确实很紧，公司很困难，正如你所介绍的那样。但这不是我们投资的理由和我们合作的条件。我们更想知道这种复合材料是否真能达到你们所说的那些性能、用途以及广阔的市场前景。我们想在这些方面多做一些了解。”接着范丽又对肖明说：“如果有可能的话，你们能否为我们提供一些有关PS3方面的书面材料？”

看来，肖明虽然做了一些准备，但看上去还真的是缺少谈判经验，要不然就是太急于求成了。他怎么能一开始就讲公司需要这样需要那样，甚至还讲那么多的困难呢？这样不是要把对方吓跑嘛！没有好的赚钱保障和好的投资环境谁想把钱往水里扔呢？可肖明毕竟是搞技术出身的啊。过去他虽然也曾跟随柳琼董事长参加过一些项目合作谈判，但那时的他也只是插插话，提提参考意见，谈点技术方面的建议和看法罢了。而这次不同了，除了诱人的项目以外，他还必须注意谈判的技巧和方法。所以，肖明今天怎么能一开始就提那么多条件呢？难道真的像董事长柳琼所说的那样：没有技巧和方法的方法是对付有技巧和有方法谈判对手的最好方法！

肖明并不认为商业谈判是一种斗智斗勇的游戏，他认为商业合作必须讲明道理，说清各自需求，然后求同存异，各自退让并做出妥协，这才能达到一致的目标。

不过肖明这样做也好，这让范丽看到了技术领导的简单和诚实，反而得到了她的信赖和肯定。

“是啊！我们能否到现场了解或看一下这种合复材料的生产流程、原料配方和合成条件呢？毕竟我们要投入一大笔资金，如果对产品情况不弄清楚，我们投资也不踏实啊！另外，你们所用的九种原材料中的7075铝材和以La为主要成分的稀土原料，我们也可以直接为你们提供。”东亚投资公司科技部经理李玲插话说道。

肖明对李玲的讲话感到震惊。他心想，东亚投资公司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PS3所用的部分原材料呢。这说明事前他们已经对PS3作了一些调查。这不由得增加了肖明的戒备心理。

按理来说投资方提出这样的要求并不过分，也无可厚非。这一点肖明十分清楚。但这是一种科技含量和科研价值很高的新型复合材料，是他们潜心研究多年，并在无数次的实验后才取得的成果，而且现在还未申请到国家的专利保护。本来柳琼董事长是想在争取到国家项目扶持资金或争取到银行贷款后再进行大规模的开发和生产的，但蓝洋集团毕竟不是国家重点扶持的科研机构和生产单位，所以在没有大批量定型产品和成熟市场的情况下，这两种设想都是一厢情愿的。两千万元的银行项目贷款虽然已经申报，但三个月下来一点动静也没有，看来难度很大，所以柳琼董事长才出此下策，才想通过让利于投资方的方式，将此项目推进下去。但她也是有原则、有条件的，临走的时候对肖明也有过明确的交代和要求。

现在，范总他们提出的要求已经直接涉及PS3新型复合材料的配方、制作和流程等核心机密，肖明对他们提出的要求既不能答应也不好直接拒绝。

范丽好像也看出了肖明的心思。气氛开始凝重起来。

在经过一段沉默之后肖明说：“范总！你们说得有道理，我完全理解你们的想法。现在我们公司要进行大规模研发和生产，在资金方面的确有点困难，到目前为止，我们还处于小批量生产和测验阶段。不过我们的实验报告已经提供给你们科技部李玲经理查看了，材料的性能与它的市场前景有详细的调研报告，这方面是确信无疑的。”

肖明在说话期间手机短信突然“叮咚”地响了一声，他快速地打开看了一眼就随手关上了。他玩手机的快捷灵敏是青年人都跟不上的。就在他看手机的刹那间，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一闪而过的惊诧神情。

接着蓝洋集团科研部主任丁加祥说：“我们可以为大家提供模拟生产流程，也可以请你们参观一下我们已经完成的少量成品。我们还可以对成品材料的各种抗划痕、抗耐磨和抗撞击以及穿透力等方面的性能做现场测验给大家看。”丁加祥这样一说，气氛开始活跃起来。

“我建议我们还是到现场看一看吧，眼见为实嘛！”李玲说道。

“我们现在只有一个实验型的车间，里面噪音比较大，而且有一定量微尘，怕你们受不了。”丁加祥说道。

“我们既然来了，吃点苦怕什么，只有把该看的都看了，该了解的都了解了，才便于我们做出投资决策呀。”看来李玲针对性讲话是很强的。

“我看大家谈来谈去都很有诚意的，现在是不是应该讨论一下合作的方式问题。也就是你们公司是打算用现金直接注入参股，还是投入设备或提供诸如李玲经理刚才所说的铝材和稀土等原材料？或者说其他合作方式？”苏洁引入这个话题虽然有些太早，而且与正在讨论的主题有些差距，甚至这样的话应该是在最后由肖总来说，但此时提及另外一个话题并非不是好事。这是苏洁有意将话题岔开，避免在焦点问题上双方一开始就僵持不下。

“是的，合作方式很重要，我认为以股份形式直接注入资金比较现实一点。如果东亚投资公司提供设备或者供应原材料，那就不如我们轻车熟路了。”丁加祥插话说道。

其实，刚才李玲提到的7075铝材和以La为主要成分的稀土原料也是他们催收外欠款对方抵债给他们的，如果能把这批积压货物推销给被投资方那不是太好了吗。

肖明也由刚开始时的主体发言改为以听为主，让助手们角力。当然这也是肖明事前与小组成员设计好的一些套路。

“这样吧！待我们考察后决定投资时，再商量投资方式吧，大家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想法。”范丽也岔开话题，她也不愿意商谈一开始就陷入窘境。

就这样，在你来我往的交涉中一个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但是，每个人心中的盘算才刚刚开始。

范丽利用中午休息时间向在美国总部的顶头上司，即东亚投资公司的一个外企控股集团公司总裁马丁作做了汇报。

马丁听完范丽的汇报后明确对她说：“这种新型复合材料我在美国已经听说过，其中有一种原材料叫黑岩的矿石，性能很特别，只有在中国西部的一个大山里才能采集到。只是后来没有得到验证，现在，如果PS3的配方里的确有这种矿石，那很可能就是我所说的那种复合材料。若果真如此，这个合作项目就很有价值，我们可以介入。但最终我们必须全面了解和掌握PS3所需各种原材料的配比、形成的条件和生产流程。”马丁同意范丽的意见以及李玲经理向蓝洋集团公司提出的条件和要求。

他还对范丽说：“对蓝洋集团PS3投资项目的投资方式不用提什么要求。可以作为补充条件提出来，但唯独PS3新型复合材料性能和质量不可以商量，要有充分保证。要想了解和保证质量就必须把PS3的生产过程弄清楚，尤其是它的合成配方和形成产成品的物理条件，要尽量弄清楚，要渐进行事，不要操之过急。”听到这里，范丽已经掌握了老板的真实意图。接着马丁告诉范丽，根据谈判需要可临时动议三千万元的授权资金。但只能用于蓝洋集团与PS3相关的科研活动、购买原材料以及进口德制研磨机等方面使用。马丁总裁还在最后要求范丽说：“在必要的时候可将李玲推荐作为东亚投资公司的技术代表进驻蓝洋集团。”

按理来说，肖明应该陪老同学范丽共进午餐，但他没有一点心思这样去做，而是一个人在附近一家卡座匆匆忙忙地吃了一份简餐。上午，他在会议室接到的那个短信是集团公司下属单位，万成房地产公司总经理金卫国发来的，肖明看完后一直心神不安。金卫国在短信中告诉他，今天上午房地产公司账上仅有的二千七百万元资金被法院查封了。二千七百万是集团公司最后的支撑点和救命钱，不能有半点闪失啊。所以他必须马上弄清原因，寻找解决办法，否则，集团公司就无法维持下去了，那哪还谈得上什么PS3大规模上线生产呢，更何况还有许多人员工资和工程款急待支付。想到这里肖明马上打电话给金卫国，要求他马上赶到这里，把事情说清楚。

上午的磋商使肖明已经感到很累了。这不是体力上的疲劳，而是一种心的劳神劳累。此刻，肖眀真的想把上午的情况向柳琼董事长汇报一下，并争取得到她的指点。但现在不行了，董事长临走的时候说得很清楚，她这次外出在外不会开手机，不会打电话回来，也就是说在她归来之前是不会与公司取得任何联系的，但何故不能联系，谁也不好追问缘由。这就是说，在今后的日子里，无论公司发生什么事情，都要靠他自己去解决，去处理。但柳琼在最后交代肖明工作的时候说：“如果在我回来之前，实在有难以解决的问题，可以去找集团公司工会主席尹万全商量。”也就是肖总的前任。

肖明心里明白，现在一切都得由他斟酌，由他做主，由他拍板。他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万成房地产公司总经理金卫国已经坐到他的对面。

金卫国，一米六八的个子，属男人中偏矮的那种。体重一百七十斤，明显肥胖。方脸，眼睛不大但有神，鼻梁微趴，嘴唇稍厚，前额发少，顶微秃。四十出头的人看上去已有五十多岁了。但依然很注意仪容仪表，锃亮的皮鞋，笔挺的西服，一条爱马仕皮带被圆圆的肚皮推凸出来十分显眼。让人一看上去就感觉是一个世俗而精明的企业领导。近两年金卫国生活总是不顺。他爱人原在一家国企当会计，干得好好的，却在去年春天的一次车祸中不幸下肢瘫痪，只能坐在轮椅上。幸好十一岁的女儿非常懂事，不仅学习成绩优秀，不用大人操心，而且每到节假日都要推着轮椅让妈妈晒太阳。许多日常家务活也几乎都落在她的身上，别看人小，做事井井有条。而金卫国也比较顾家，每月也能按时交回足够家庭使用的生活费用。但前些日子传说他利用一个公司名义集资，后来又有人传说他炒股。对此肖明也找他谈过话，但查无实据，也就不了了之了。

“金总！到底是怎么回事？公司账户怎么被查封了？现在公司要用钱怎么办？”肖明有些着急地问。

“肖总，我也是今天上午财务部经理王兴强告诉我的。下班前我已去法院了解了一下，是六十几个购房户告我们没有按期交房，诉讼违约赔偿，所以法院查封了我们公司账户。客户说他们已交齐了房款，而我们账上根本没有收到这些款。”金卫国好像不无疑虑地告诉肖总说：“这可能是川能房地产代销公司直接接收了购房户款项后没有存入我们公司账户，现在我们正在找代销商老板核实情况。”

“这家代销商是什么时候进入我们房地产公司的？是什么性质的企业？”肖明问。

“是今年初进入的，是一家民营企业。”

“是谁引进来的？有没有报集团公司审查审批？”

“肖总，这个公司是自己找上门来的，有一次在食堂吃中午饭时我跟你汇报过这事呀！”

“跟我汇报过！那我当时怎么说？”

“你说你们公司自己研究一下吧。”

“那也要有集团公司的批文啊！”

听取了金卫国汇报之后，肖明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他不能过分地表现出来，在这关键时刻他不能过多地责备自己的下属，更不能让金卫国感到自己内心的不安，甚至乱了方寸。他知道自己的情绪会直接影响到下属单位领导的决心和信心。他要求金卫国尽快与原告见面，把事情弄清楚，然后尽快调解，解封账户，不能影响公司正常的经营开支。

但是，如果代销商真的接收了客户购房款未入公司账户而且携款跑路，那就是大事了。作为公司总经理，肖明不仅知道自己要承担怎样的责任，更知道这将会给公司带来怎样的后果，想到这里，他好像一下子掉进了桑拿房，额头和脊背一下子渗出了汗水。

（三）

年轻人的思维与理念就像万花筒一样，没有特定的规律可循。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他们永远都在变化，求新求异求变是他们不变的规律。

中午，东亚投资公司科技部经理李玲听说下午三点才集中商谈，就主动找蓝洋集团公司办公室主任苏洁。她请苏洁帮她找一家在当地有特色的小吃一起用餐。苏洁感到有点被动，就主动提出邀请李玲和她的同行者，即办公室主任张南一起去用餐，并再三说明由她尽地主之谊。李玲很高兴，并说：“那就把你们科研部主任丁加祥也叫上吧，上午他可是没少讲话呀！”这样四个年轻人都很有兴致地来到了当地一家以海鲜烧烤为特色的室内大排档。

东亚投资公司属于内陆省份。虽然那里河流纵横湖泊众多不乏鱼虾，但吃生鲜类的海鲜还是不多的，即使有也不如滨城这个海港城市来得正宗。这里每个餐馆的海鲜都是活蹦乱跳的，什么天下第一鲜之类的品种几乎应有尽有。海鲜烧烤作为滨城小吃的一大特色，不仅当地人喜欢吃，外地人来此更不会放过这个口福，都要尝一尝的。

东亚投资公司办公室主任张南整个上午没有讲一句话，这与他办公室主任的身份很不相称。但他看上去做事很认真，一个上午他查看了蓝洋集团公司带来的全部财务资料，他上大学时是读财税的，后来读研究生才改了专业。他对蓝洋集团公司的一些资产负债情况和盈利能力认真地进行了分析比较。而上午双方的博弈好像与他毫无关系。在他们四人中间，他的年龄最大，今年三十八岁了，早已过而立之年，所以行事自然小心、谨慎。就连他的同事李玲也觉得与平时在单位很不一样，有点反常。但在两家公司为合作而进行博弈的关键时刻，谁也没有更多地关注他的心事，谁也没有为他的个人心思去揣摩，去操那份闲心。既然是一个单位的人又出门在外，李玲也就没有多想。

张南一米八的个子，除了矫健的肌肉以外几乎没有多余的脂肪，可谓四人中的大帅哥。他好像对任何人都喜欢听其言观其行，举手投足很绅士，不愧是英国的海归硕士。

“我说张主任，你怎么不吃啊！有什么心事吗？是不是想孩子了?”苏洁一般不多言语，但出于好奇就对坐在对面的张南半开玩笑地说道。

“苏主任，你也太夸奖我们张主任了，人家还享受着单身贵族的幸福生活啦，你说他哪来的孩子呀？”坐在张南身边的李玲说道。

“哦，对不起！我不知道，很抱歉！”苏洁赶紧道歉。

张南谦和地冲她微笑一下以示谅解。但面颊还是有点红了，于是他拿起一串烤好的鱿鱼大口吃了起来。张南玩起了深沉的把戏，反而增加了苏洁对他的神秘感。

“丁主任，你是搞新材料研发的，你说PS3真的像你们所说的那样，有如此良好的性能？”李玲边吃边问丁加祥。

“李经理，材料力学是我们集团公司肖总的研究强项，这是他多年来心血的结晶。”丁加祥答道。

“怎么！这是你们肖总的研究成果？”李玲感到惊异。

“是的，我们肖总是这个领域的学术带头人。前几年，在这个领域还多次出访美国和欧洲等许多国家和地区，进行过很多次的学术交流。我们只是个帮手，具体性能怎样你还是到我们公司看一看具体实验吧。眼见为实嘛，这样我们就不用多说了，你也能更放心了。”丁加祥坦言道。

李玲不间断地向丁加祥打探PS3的性能和生产过程，这也是范丽根据顶头上司马丁的要求去让李玲特别关注的问题。然而这也引起了丁加祥的警觉。但丁加祥始终表现出诚实可靠而又漫不经心的样子，这让别人对他的言行举止毫无戒心。所以他们俩很快进入了闲聊，而且很融洽，主题和非主题都谈了很多。

苏洁一边看手机一边吃着烧烤，但她心思并不在手机。张南一言不发的沉默微笑虽然使她产生了好奇，但也引发了她许多猜度和联想。

“张主仼，你查看了一上午的材料很辛苦，我以茶代酒敬你，希望我们两家公司能合作愉快。”苏洁出于礼貌端起饮料对张南说道。

张南端起橙汁与苏洁的杯子轻碰一下，然后又冲她微笑着点点头，以示谢意。天哪！这人可能是哑巴吧！苏洁简直给他弄懵了。

下午的商谈按约定时间正常进行。大家都已坐下，但肖总没有准时到来，范丽面有难色。这时苏洁手机响了，接完电话以后苏洁对大家说：“不好意思，肖总正在接待一个军工企业，他晚来十分钟，请范总谅解。”

这样大家围绕上午的话题继续发表自己的意见。这是在谈判初期各自的探底动作，所以谈论所涉及的内容和领域很宽泛。

十分钟过后，肖总推门进来。“抱歉！抱歉！对不起范总，对不起大家。临时接待了一批新朋友，大家继续谈吧。”

下午的气氛很好，比上午要融洽多了。

肖总迟到十分钟，让范丽很是不悦。又听说肖总是接待一个军工企业，更让她心生狐疑。这说明两个问题：一是PS3这种最易被军工企业使用的新材料又有新的门户了，肖明在跟他们谈合作的同时也在与别的企业谈合作，这很正常。但势必又给肖明与他们谈判增加了筹码；二是肖明在谈判中穿插了一点技巧，是设计好的小动作。但她从接触肖明到现在，她认为肖明不会这样做，看着肖明一脸率真的样子她相信自己的判断。

在谈论当中肖明的手机突然又震动起来，肖明看都没看就挂了。但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对方又发来了一个短信，肖明瞄了一眼就又关了。围绕PS3的性能和市场前景大家又讨论了很多，苏洁和丁加祥免不了对PS3新材料的市场前景又作了一些畅想和描述。而李玲仍然不断地提问题，并且所提问题近似于给苏洁和丁加祥泼冷水。这正好类似于买卖者之间讨价还价的过程。而张南不时地与范丽小声议论着什么，类似于交头接耳。

过了一会肖明站起来说：“范总，这样吧！我们合作思路和双方需求已经很明确了，大家再考虑一下双方合作条件吧！你们昨晚来得迟，中午又禁酒，所以今天晚上我代表董事长为大家接风，地点在滨城海鲜楼，请老同学一定赏光！”话音刚落，一片掌声。接着他又对大家说：“现在天也不早了，大家再各自想想，我先走一步，公司有件事我要去处理一下，我六点钟准时来接大家。”他又对范丽说：“范总，你也累了一天了，歇一下吧，待会我来接你。”范丽微笑着向肖明点点头。“苏主任，你开车送我一下。”说完肖明拎着包匆匆离开了会议室，苏洁也跟着去了。

肖明走后范丽也去了自己的房间。她就住在这个会议室上的十九层楼的一个套房。套房外间是一个小会客室，里间是卧室和卫生间。这是一个装修高档的五星级宾馆，该有的使用物品和服务应有尽有。范丽站在窗前，望着远处高耸林立的楼群和天空，内心激情暗涌。她仿佛有一种强烈的意愿、冲动、感慨或历久弥新的思绪，浮光掠影不断涌来欲对肖明传递。但她对来去匆匆的肖明既感疑虑又略感不爽，她觉得肖明对她没有那种特别而又预料中的殷勤、关切、奉承之类的温情与关爱。

而肖明也的确没有去揣摩一个女人微妙的情感和内心活动。他满脑子都是时间、合作、条件、资金等概念。现在又出现房地产公司售房款官司，他已经没有一点那样的心情了。

肖明接到金卫国的短信之后，迅速赶往销售部，他还未下车就看到销售部大门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乱哄哄的场面没有任何人维持秩序。肖明心想如果这样闹腾下去，不仅会给公司声誉带来很坏影响，就连PS3项目合作的事情也很有可能因此而泡汤。

在距离人群十多米远的地方肖明让小苏停车，但他并没有立刻下车，而是打了个电话，当他得知金卫国和有关人员就在销售部后院的财务室时，他立刻下车挤进人群。

他想经过人群直接去销售部后院的财务室。就在他刚好挤到人群中央的时候，他身后有人大喊：“大家看，这人就是房地产老板。”话音刚落，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一把抓住了肖明的后衣领。所有人一下子也都往这边围挤过来。这时有人高喊：“骗子！还钱！还钱！”还有人在喊：“打！打！打他！让他还钱，让他交出房子！”。随后混乱的人群裹着巨大的嘈杂声来回涌动，来回荡漾，整个场面乱成了一锅粥。紧接着肖明的屁股和后腰不知被谁连踢了好多脚，左脸也被从前面人群中伸出来的手打了一个巴掌。

肖明想用力冲出人群，但始终无济于事，他抱着头躲避着身前身后举起的拳头和巴掌。他大声地解释着什么，无人理会，他随着整个人群的涌动而晃来晃去，丝毫没有冲出人群的可能。就在这混乱之际，有一个女生声嘶力竭地大喊：“警察来了，警察来了!快让开，快让开！”随着喊声，人群果然有所松散。肖总回头一看，是苏洁在他身后的人群外大喊。他立刻心领神会，就势冲出了人群，快速地进入了销售部后院的财务室。

刚才肖明下车时，苏洁就跟在他的身后。当苏洁看到肖明被人群围打的时候，她心里很难过。那脚好像就踢在自己身上，那巴掌好像就打在自己脸上。所以她不由得急中生智，几乎是愤怒地吼叫起来，这一叫不要紧，她真的为肖总解了围。

肖明听了金卫国的汇报后得知，是这个楼盘的销售代理商以销售现房的名义，违规收取了六十多户购房款后携款跑路了，并且这个代理商承诺的事项一件都没有兑现。所以购房者就来找开发商讨说法，要求给房子、要求退款、要求赔偿等等。对此，肖总立即召集在现场的万城房地产公司金总、两个副总周总和杨总以及集团公司财务部经理王兴强等研究处理方案。大家各抒己见说了很多。但最后集中到一点，就是如何尽快把被挪跑的购房款退给购房户，如果购房户同意转为购买期房的就按规定收取定金。他们粗略一算大概需要三千多万元资金，大家想来想去都认为只有把已经被法院查封账户上的二千七百多万元资金解封出来才有可能处理好这件事。

最后肖总在与大家商讨后提出三点要求：一是由金总向围堵抗议的客户做好劝说和解释工作，表明我们的态度和退还购房款的意愿，不要让闹事局面升级而失控；二是由负责开发业务的周总与法律顾问联系，理清问题性质，并做好向公安机关报案的追查工作；三是要求负责财务工作的杨总与集团公司财务部负责人王兴强一起做好每个客户已交房款的审查登记工作，以便向客户做出相应解释、退款或赔偿的准备工作，并要求尽快与法院协商，看如何解封被查封账户。

肖明将事务安排完之后，天已暗了下来，他得马上去接范丽一起用餐，这是说好的事，不能食言。想到这里他立刻从一个偏门躲开人群，溜出财务室，上了小苏的车直奔范丽的住处。

今晚他必须向范总丽提出加快合作进度的要求，因为这里的情况又发生了变化，他必须尽快弄到钱，现在不仅PS3试验性生产进原料需要用钱，而且解决房地产公司的业主闹事与围堵事件也需要钱。他心想，看样子还得把条件放宽一点，否则一旦合作不成，就很难解决眼下问题了。因此，今晚他要对范丽采取该放宽的条件要放宽、该承诺的条件要承诺，不该答应的条件也要尽量采取灵活务实的应对办法，因为他没有时间再拖下去了。

“小苏，开快点！”他对苏洁说。

“好的。”苏洁明显加大了油门，车速很快上去了。

车开不久，小苏忽然来了一个急刹车。在明显亮着绿灯的十字路口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肖总问。

“前边出车祸了。”

看来是刚刚出的车祸，交警还没有赶到，但已经有了不少的围观者。

苏洁下车一看，马上惊呆了。

她看到一个身穿黑棉袄，上边领口敞开，里面围着一条脏兮兮的紫色围巾的老妇人躺在路中央，老妇人腿上穿着一条深咖啡色的裤子，在贴着地面的北风吹动下显得很单薄。那双干干净净的白色耐克鞋的鞋帮上有鲜红的血迹。一个印有“为人民服务”的白色搪瓷茶缸被摔出很远。苏洁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她立刻意识到，以后她再也看不到那双古树皮的手了，她再也听不到“谢谢你，好人有好报”的感谢声了。

一种悲壮与苍凉感油然而生，而且其强烈程度已远远超出了她的实际表情。

在围观的人群中有一个中年男子说：“哎！害人啊，这些穷要饭的，天天在路口转来转去，自己把命转丢了，别人还要赔上倒霉。”人群中议论纷纷。

一个小女孩牵着她妈妈的手走过来：“妈妈你看，老奶奶的脸都冻紫了。”说完，她拿下自己的小围巾欲盖在老妇人的脸上，而妈妈却迅速地把小女孩从人群中拽走了。

这些肖总在车上也全看到了，他不禁自言自语：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但他此刻只想着赶快去接范丽，他也无心去体会苏洁的感受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车停到范丽住的酒店门口。苏洁没有下车，肖总上楼敲门。

“咚！咚咚！咚！”

“谁啊？”范丽慵懒地问

“是我，肖明。”声音平缓响亮。

是肖明！范丽心中一惊。她刚要开门又退了回来，她说：“稍等一下！”声音有些发颤。说完迅速到梳妆镜前照了一下，又慌张地抹了一下口红，然后撩起前额低落的刘海儿，拽一下羊绒衫的下摆。

她在些许的不知所措中开了门。

“肖总！你来啦！进来吧。”范丽很客气地说道。

“什么肖总，就叫我肖明好了，老同学！”肖明边说边走进了房间。

随着房间外的气流吹进，范丽闻到了久违了的男子汉的气息。那是一种带有雄性激素和让女性心跳的敏感味道。是啊，现在的肖明已不再是过去那个瘦弱的小男孩了，那个在小学时就引起她关注的三好学生了。如今肖明已人到中年，正值血气方刚，虽然他只有一米七三的个子，但给人感觉却很敦厚、很有力量。

肖明穿一件深色的藏青蓝立领上装，外套一件黑色的呢大衣，黑色裤子和黑色皮鞋，不仅显得很有精神而且很有魅力。他不仅是个成熟的男子汉，也是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了，更是那个已经让她难以自持、萌生出犹如少女般心悸的男人了。她感到面颊发热，心跳加快。当肖明走到沙发前坐下时，她慌乱地递过一杯红茶。

“外边冷，喝杯热茶吧！”

“谢谢！”

肖明接过范丽的茶杯后才感觉到室内温度很高。一缕DIOR的香水气味从范丽的身上轻轻地飘来，肖明突然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自从下午肖明迈进了万成房地产销售部以后，大脑皮层就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直到最后临时性地把问题处理完，才匆忙赶到这里。在这期间，他一直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他深知万成房地产公司的冲突和矛盾并没有了结，问题才刚刚开始，但他不敢往下细想了，不然他可能真的会撑不住的。当他喝完了红茶以后才如释重负，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在范丽给他添茶的刹那间他感到自己身边好像缺少了点什么，但到底缺什么他一时也说不清楚，而这又恰恰是刚刚萌生出来的一种潜意识。而这种潜意识的感觉像电流一样来得那样快，那样强烈。

当他再次喝完茶放下茶杯的时候才正视一下老同学的尊容。他看到范丽没有穿外套也没有披肩，粉红色低开领羊绒衫里边围着一条超薄的白色真丝围巾，女性丰满的胸部和臀部凸显得弹性十足。紧绷的羊绒衫里散发出女性特有的香气，灵动的胸部在一条深紫色紧身裤的勾勒下使苗条的身段如风吹晚云似的柔美。那触目异性肌肤的感觉一下子潮水般涌来。肖明赶快压抑自己混乱的情绪，装作不无玩笑地说：

“老同学！你变化太大了。”

“变化？变老了吗！”

“不！变得更有远山与音乐的感觉了。”

范丽被肖明这般朦胧的描绘很是得意，她理解肖明所描绘的内容。这是她近几天来最想听到的话，让她有点飘飘然，感到这比别人当面直接夸她漂亮更舒服。

“老同学！你变得比小时候更诗情画意了！”范丽说得轻松自然，好像勾起了对少年的怀想。她心里满是喜悦、满是幸福。

在肖明与范丽到达滨城海鲜楼之前，丁加祥、李玲、张南三人已经提前来到，他们在房间谈得很融洽，东扯西拉好像很投缘。一天中多次面红耳赤和针锋相对的舌战和僵持不下的各种个人观点好像已经荡然无存。

今晚，肖明刻意为范丽加点了几道本地有特色的海鲜，并特意选择了带有西部风情装饰的房间。肖明的精心安排让范丽显得很高兴。酒桌上，肖明连敬了范丽四杯白酒，范丽一点没有推辞，这让肖明很是惊诧。真是人逢知己千杯少。这样大家你来我往，气氛非常融洽。半小时后，范丽面颊开始泛红，接着又渐渐向脖子与耳后蔓延，她蘸着芥末吃着冰镇的三文鱼片和象牙贝时差点打出喷嚏，差点有失淑女的风雅，所以她放慢速度，边吃边品，边吃边谈。丁加祥与李玲正交流着如何吃海蟹。张南虽然没有说多少话，但酒还真没少喝。

肖明的酒也喝多了。下午，万成房地产门前围堵的人群还不时地在他眼前晃动，事情的后果很难预料。他想要利用今晚这个机会把项目合作的事情定下来，使范丽能尽快把资金汇过来，以解燃眉之急。所以，他必须对范丽施加外在的竞争压力，迫使范丽尽快地做出决定。而此刻，范丽已经开始浑身发热，血液上涌，头脑晕晕乎乎，对肖明问话已经所答非所问。

李玲、丁加祥和张南也完全放开了，他们不分彼此，大家你敬我我敬你，每个人到底喝了多少酒谁也记不清楚了。但此时有一个人很清醒，她没有喝酒，那便是苏洁。谁也没有注意到，她喝的是矿泉水。她没有心情喝酒。下午万成房地产门前的情景，红灯路口老妇人的车祸，那个中年男人与小女孩的话语，不仅让她心生悲悯与感慨，更让她悟出了很多东西。肖总的那句“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的慨叹更让苏洁看到了人性的柔软与生命的渺小和脆弱。

席间，肖明根据白天与范丽交涉的情况，向范丽提出投资三千万元以参股PS3新型复合材料百分之十五的提议，范丽当即提出持股份百分之二十五的讨价。狮子大开口。肖明很是不悦，心想真是人醉心不醉。

对于范丽的公司来讲，三千万元资金是她的顶头上司马丁的授权数额，但她并没有当即答应。她说：“我还得向总部汇报后才能决定。”

饭后，肖明虽已醉意醺醺，但他还是坚持要送范丽回宾馆，范丽好像已经醉了，好像全然不知。苏洁主动驾车。到宾馆门前下车时，范丽已经站立不稳，肖明只好把她扶上电梯，又送她回房间。当肖明把范丽放到床上，准备出门下楼时，范丽娇嗔地自语：

“肖明，我不要你走，我头疼！”

“好的！范总，我去拿个热毛巾给你！”

肖明走到洗手间淘了一条热毛巾放到范丽的额头，范丽松软地躺在床上。出门时围衬在粉红色低领羊绒衫里边的白色真丝围巾已经被拉撂到地毯上了，雪白的胸部亮出了半个月光，随着酒后血液循环的加快，她喘息的频率也在加快。同样那灵灵颤颤的酥胸起伏的节奏也在加快，并且毫无掩饰地呈现在肖明的眼前。肖明既不敢正视又不忍离开。两腿沉重，心跳突突。但他的理智依然让他下意识地向后挪了一步，正当他想移步到外间时范丽抓住了他的手，接着又突然搂住了他的脖子。肖明没有一点准备，整个身体前倾失重，一下子压倒在范丽那丰满而富有弹性的双峰上。滚烫的热浪一下子碰撞到一起，融合到一起，传遍了肖明的全身。范丽上下起伏的胸膛使肖明仿佛乘坐着一叶扁舟，颠簸在海浪上，从而产生了强烈的眩晕。他的身体一下子被火点着了，急促地喘息着，燃烧着，好像已经失去了知觉、失去了控制。正当肖明像要被巨大的浪潮卷入漩涡的时刻，突然有人“嘭嘭嘭，嘭嘭嘭……”地用力敲打着门。肖明一下子从梦幻中惊醒，他立刻推开范丽走到外间。

“谁啊？”肖明问道。

“是我！肖总，我是苏洁！我给你们送两杯热牛奶！”苏洁在门外答道。

“是小苏啊！进来吧！”肖总随即把门打开。

苏洁没有喝酒，今晚的场面是她预料之中的事。她拿着两杯带着吸管的热牛奶走了进来。

“肖总您喝一杯热牛奶，醒醒酒吧！”当苏洁走近肖总，递过一杯热牛奶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到了挂在肖总下巴上浅浅的唇印。一股莫名的怒火在她心中油然而生，她双手颤抖、两眼圆睁。她真想把那杯热牛奶泼向肖明下巴上的唇印，但她还是超乎想象的忍住了。

“好的！谢谢你！小苏。”

苏洁没有搭理他，将另一杯热牛奶送到里间。这时范丽已经坐在床边。

“谢谢你！苏主任！你来得正好，你将肖总送回去吧，我酒喝多了。”范丽叮嘱苏洁。然后接过苏洁递过来的热牛奶。

肖明半坐半躺在苏洁车子的后排座上，他可能是太累了，眼睛刚闭上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此刻，苏洁非常愤懑，她不知道刚才肖总与范丽在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但她也不想知道。她竭力控制自己的胡思乱想，她在心里骗自己说，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没事的。然而这位在她心目中倍受尊重和敬畏的肖总；这位曾让她一直产生着幻觉与骄傲的肖总，今晚真的让她产生了疑虑、愤怒、痛苦和泪水。

（四）

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也是万万不行的。这句俗话让肖明在最近短短的两三天时间里体会得刻骨铭心。现在PS3项目要做下去需要钱；化解万成房地产公司的矛盾也需要钱；集团公司每天的正常运行还是需要钱；如果没有钱，车间就要停产，工地就要停工，业主就要闹事，员工就要回家，公司就要关门。如果肖明在董事长归来之前公司大门因为没有钱而被人给关了或被人砸了，那不仅会给他个人的声誉和个人前程带来很大的打击，而且也会给公司的社会形象带来极坏的影响，同时更会给公司在经济上造成巨大损失。

这样经过双方多次协商，肖明答应了东亚投资公司投资PS3项目三千万元从参股该项目百分之十五提高到参股百分之二十的条件。并最终同意在东亚投资公司款项到账之前由范总、李玲和张南的三人小组对蓝洋集团PS3实验车间和整个操控系统进行考察。

陪同考察的人有苏洁，丁加祥和安保部主任耿忠。肖明因要去处理万成房地产公司纠纷一事未能参加。

在进入实验车间时，耿忠要求大家把手机和钥匙之类的随身物品全都留存在外间的专用柜里，然后戴上安全帽和专用口罩后，这才依次进入实验车间。

这是一个面积达一万三千平方米的大车间，里面又分隔成几个小车间和控制室。整个车间是一个完整的系统，各种原料从特定通道经过输送臂送入车间后，再经过各个车间系统的内循环之后一个完整的PS3新材料就合成了。车间内部结构比较复杂，每一个角落和每个重要环节和岗位都有高清探头，对整个情况进行全程监控。

三人小组看得很认真，不时地向车间技术人员问这问那。尤其是李玲对什么都感到新奇。她对各种原材料名称、产地以及作用都问得很仔细，而且还随手摄取了一些样品。而张南紧随其后，但依然没有一句话，他好像只是来参观而已。随后，他们又来到配料车间，这里全部是按编制好的电脑程序进行选配原料和调配比例的。就连每个环节温度的控制和各种不同过程时间段的长短也都是调试好设定好的。到目前为止，除了肖明和丁加祥以外还没有一个操作人员了解和掌握其中的各种参数。这里的电脑选配比例是有条件的。其中一种叫黑岩的原材料要研磨达到100纳米的粉末状态，然后才能由电脑操控配比。

李玲对这一段工序看得很细致，不停地看着仪表盘和电脑上的数据显示，特别是那台德制的小型研磨机，好像让她从中发现了很多奥秘。接着他们认真查看了用PS3配制成的新材料与现在平常使用材料所制成的产成品在耐磨、耐划和抗撞击方面的具体测验和数据对比。

整个流程看完以后，范总的三人小组基本了解了PS3的生产制作过程和性能特质。这时肖明也回来了。大家情绪不错，看来都已各得所需。

刚才，在万成房地产那边肖明答应了业主的一些正当要求，财务部算了一下共需资金三千一百万元，经过协商法院也同意解冻万成房地产公司被查封的二千七百多万元的账户存款。这样一来如果能与东亚投资公司合作成功，范丽那边三千万元资金能够及时汇过来，这里外的问题就都可以暂时得到缓解了，所以肖明这才松了一口气。

想到这里，肖明有些兴奋地对范丽说：“范总，今天中午我们去海边吃饭，然后看看大海怎么样？”

范丽说：“好啊！”

一提起大海，范丽就想起了小学毕业前老师组织全班同学去看海的那些情景。事后老师还要求每人写一篇作文。当时肖明是写了一首《海》的诗，因为写得好老师还请范丽在班上朗诵了这首诗。她记得最后一节是这样写的：

海接纳了人类的痛苦

海也包容了人类的过错

海承载着人类的梦

哪怕是罪恶的梦

海也会毫不唾弃地

把你从黑暗的边缘

渡送到光明的彼岸

那时，她还经常疑问：海真的能把一个人从黑暗的边缘，渡送到光明的彼岸？想到少年时代的浪漫情节，范丽的心中不禁漾起了幸福的波澜。

苏洁换驾了一辆商务车，在经过滨城大道的一个路口时又遇上了红灯，在这短暂的几十秒钟的时间里苏洁又想起了那个老妇人，想起了那条紫色的围巾和那双洁白的耐克鞋，还有那个印有“为人民服务”字样的白色的搪瓷茶缸。想到肖总在车上发出的“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的感叹。

在滨城大道行驶约三十分钟后，商务车来到了一家紧靠海边的饭店。在一间窗户临海的小包间，他们随意点了些海鲜，并边吃边聊。时间过半，范丽端起酒杯站起来对大家说：“我们来滨城已经三天了，在这期间得到了肖总、苏主任和丁主任的热情接待，在这里我代表东亚投资公司，也代表我们三人小组对肖总以及你们大家的一片盛情表示感谢；同时对我们达成的合作意向充满信心。另外在这里我要向大家表示道歉，上午我们马丁总裁打来电话，说总部近期要开会，要求我们明天就赶回去。我们回去以后会如实地向总部汇报这里的情况，如果没有疑问，我们会在第一时间将总部意见通报给你们。最后我再次感谢老同学肖总，感谢苏主任、丁主任，我敬大家一杯！”说完将满满一杯白酒一饮而尽。大家也都站起来，喝完了杯中酒。

范丽说得并不虚假，几天来肖明除了处理万成房地产纠纷一事，其余时间几乎全都用来陪同范丽他们的三人小组。虽然所说事项没有最后敲定，但双方磋商并没有达到尖锐对立不可调和的地步，进展还算顺利。

“这几天我没有陪好大家，更没有陪好老同学，请大家谅解。”

肖明分别向范总、李玲和张南一一敬酒。在给张南敬酒的时候肖明突然觉得张南的确很面熟，从那天晚上在机场遇见张南的第一面开始，他就感到张南的眼神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印象。但他排除了那种可能，加上这几天一直处于紧张的问题处理之中，使他原本的疑虑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而此刻在近距离的仔细对视中，他做出了近似肯定的判断：是他！就是他。肖明面容骤然收紧。没容肖明再想下去，张南就站起来将满杯的酒一口喝完了。然后对大家说：“对不起各位！我酒喝多了，我到沙滩上走走，散散酒气，请大家慢用。”听到这样浪漫的请求大家都为之兴奋，坐在张南对面的苏洁也站起来说：“那好吧！张主任我陪你去。”说完也站起来对肖总摆了摆手，然后与张南一起去海边沙滩了。

这时李玲也站起来说：“那我也去了，我去前面的海鲜一条街买几个海螺带回去。”接着丁加祥也主动陪着李玲一起出去了。剩下的这两个七〇后的老同学面面相觑，然后又都会心地笑了。

海边风浪不大，两个年轻人又刚从房间里出来，所以一点也不感到寒冷。

苏洁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到海边了。这几年她鞍前马后地跟着肖总来来去去，里外奔波。虽然很辛苦，但她从肖总的身上确实学到了不少东西，尤其是她担任了集团公司办公室主任以后，她几乎每天都跟在肖总的身边，不是为他安排接待任务，就是参与他的科研会议。她不仅要为肖总整理各种专业材料，而且还要为肖总当好驾驶员。肖总不怕吃苦，工作认真严谨的作风和态度，对她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已经是二十七岁的大姑娘了，好像还不知道如何谈婚论嫁。这几天来她一直感到很压抑，往常那种无忧无虑、晴空万里的心情一下子全没了。那天晚上肖总在范丽房间时下巴上的唇印，像一块石头堵在她的胸口。

苏洁在沙滩上走着，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脚印。在这些脚印中，既有对肖总的愤憾与怨恨，又有对他的敬重与怜爱，更有一种对未来的念想与忧伤。这个在二十七年的人生中一直快乐幸福生活着的年轻人，第一次尝到了因情感而引发的痛苦。而这种痛苦，肖明不知道，其他人更不知道。

此刻，苏洁无论是在沙滩上纵情奔跑还是漫步沉思；无论是远眺渔帆还是沐浴着午后的阳光；无论是以身后的山林为背景聆听清脆的鸟鸣还是直面大海壮阔的喧嚣，好像都难以化解她郁闷与痛苦的心情。

“喂！苏主任，你在想什么？”苏洁仿佛被张南从梦中唤醒。

这些天来，苏洁还是第一次听到张南说话，而且还是叫她自己，这不免让苏洁有些感动。苏洁真的读不懂也看不透眼前这个已过而立之年的年轻人所蕴藏的心事和情绪，进而给她这些天来所带来的诸多迷离与不解。苏洁是一个不愿给自己保留疑问的人，所以她向张南挥挥手加快了脚步。当苏洁走到张南身边时她问张南：

“张主任，我问你个问题可以吗？”

“问我问题，行啊！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吧！”张南回过头微笑着对苏洁说道。这些天来张南还是第一次这样爽快地回答别人的提问。

“张主任，你好像在有意回避我们肖总，这是为什么？”苏洁直截了当地问道。

“苏主任，我们可以换一个问题吗？”张南沉思片刻对苏洁说道。

“不可以！我就问这个问题。刚才肖总敬你酒的时候，你连一句话都没说就把一大杯白酒喝了，喝完就急着要出去散散什么酒气，而且这些天你一直都没有说话，你心里分明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大家，所以你必须回答我的问题。”苏洁果断而又坚决的态度让张南没有了退路。

“你真的想知道？”张南面向大海，若有所思地说道。

“是的！我真想知道。要不然我会一直有个问题憋在心里，那样的话会很难受的。”苏洁十分坦率。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其实你们肖总我早就认识他了，但他可能不认识我。那是十年前春节的前两天，也就是大年二十九，我和父亲母亲准备去姥姥家过年。我们刚上车准备走，突然来了两辆法院警车一前一后将我们车围堵在中间动弹不得，正当我感到莫名其妙的时候，你们肖总从法警车上跳了下来，六七个法警也跟着跳下车来。当我正准备下车问清缘由的时候，你们肖总一个箭步冲过来将我母亲从车上拽了下来，我母亲在被肖总拽下车时摔了一跤，倒在地上。我迅速将母亲扶坐起来，这时法警车已将我父亲带走，你们肖总也在同一时刻将我家的车开走了。他在上车后回头看我母亲的一刹那，我的目光正好与他相对，那一刹那的目光给了我终生难忘的印象，那一刹那的目光无论是仇还是恨都让我永远记住了。开走的那辆车也就是你们肖总现在的座驾：滨B23557的奥迪A8。

我母亲可能是因当时摔倒未及时去医院检查，或是重度担心和忧虑所致，到第六天突发脑溢血离开了人世。我们一个好端端的家庭就这样在一夜之间一下子就塌了。母亲离开了我们，一切天昏地暗，人间灾难到底有多深重我们无法计数，那年春节我和父亲是在泪水中度过的。你知道人的一生中最痛最恨的是什么？那就是夺去你亲人生命的人和事。那天晚上肖总在机场接我们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了他。”说到这里张南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那后来呢？”

“安葬了母亲之后，我要请律师控告你们肖总，但我父亲坚决不让我这样做，他可能怕我这个独生子再生祸事，当然即使去上告了我们也拿不出与此事有直接关联的证据。过了几天，你们肖总可能听说了我家的情况，托人送来三万元钱表示慰问，我父亲没有收。再后来我们一边把讨要来的别人欠我们的钱，一边归还我们欠他人的钱。最让我们难受的是本金只有四百多万元的高利贷而利息却达到了九百多万元，让我们家像背着一座大山。正当我们感到暗无天日，走投无路的时候，我父亲过去投资并早已停用的两个废旧码头，遇上政府河道改造得到了三千多万元的赔偿费，这样我们家不仅还清了全部的外欠款和高利贷，还余下了一千多万元。后来我父亲利用剩下的钱投资房地产又赚了些钱。我父亲说这些钱都是我母亲在天堂保佑我们父子俩而得到的，是母亲用自己生命为我们换来的。父亲对我说，我们张家要立一个遗训，以后我们祖祖辈辈宁可要饭或饿死也不许向别人借钱，尤其不许碰那些高利贷！”

苏洁听后陷入了深深的悲悯与沉思。她不仅对张南一家的遭遇产生了很深的同情，也对这些是是非非曲折纠缠的现状产生了困惑。她脑子里很乱，这不仅是因为张南父亲对儿子的谈话触动了她，更是为肖总在这一情节中所充当的角色而感到震惊与困惑。如今个人与企业之间、企业与政府之间等等，相互拖欠款项好像已经形成了链条、形成了风气，如何在这个缺失诚信的环境下生存，使即将枯萎的诚信之树重新复活生长，并让它枝繁叶茂，这已经不是苏洁能够回答和解决的问题了。

由此，苏洁想到许多购房户为了钱而围堵万成房地产销售部的场景；想到在十字路口为了乞讨一两枚硬币而丢失性命的老妇人；想到这些天来肖总为了筹集PS3生产资金与东亚投资公司谈来谈去、奔波忙碌、疲惫不堪的样子；当然也想到了那天晚上在范丽房间肖总下巴上的唇印。她想得越多就越难在这些纷乱如麻的现实中理出一个头绪来。

面对蔚蓝的大海和雪白的浪花，苏洁不仅没有一点轻松的感觉，心中反而像堆积着一层层模糊不清的悲怆与阴郁的石头。在这妩媚与坦荡的大海背后，她听到了咆哮与愤怒的涛声。她能对这个已被西部高原的劲风吹干了眼泪的张南说些什么呢，面对一排排被愤怒掀起的波涛又一个个被化解为平静波浪的大海，她已感受到人类的无奈和只能包容的一切不平了。

苏洁走近张南低声说：“张主任，你恨肖总吗？”

张南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诚信缺失，让我们吃尽了苦头，现在能有什么好说的呢。这事已过去了，如果以后我们还能打交道的话就不要再提了。”张南的话深深地打动了苏洁。苏洁握着张南的手说：“对不起，我不该让你想起了那些不幸的往事。”说完，她忽然发疯似的向沙滩的深处跑去。

（五）

肖明与范丽透过玻璃窗看着此起彼伏的海浪；看着海浪上一群群翻飞的海鸥；看着在西沉日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的沙滩；看着沙滩上苏洁和张南时而如浪花一样自由洒脱地轻盈漫步，时而如跋涉在沙漠中的骆驼一样缓步沉思，时而又如一对情侣疏离亲近又那般地握手和奔跑。他们感觉到现在的年轻人比他们的同龄时代要幸运多了、幸福多了。现代生活日新月异，科学技术一日千里，互联网信息与人类交往已进入大数据时代，年轻人凭借自己的才华尽显其能，尽情发挥，这是一个多么值得庆幸的时代啊。就像沙滩上的这两个年轻人一样，让人不得不由衷地心生羡慕。面对此情此景，肖明与范丽的心中澎湃着各自不同的心潮。

在苏洁这样的年龄，范丽正在美国的一所艺术学院读研究生，那时的她不仅身心充满着春春的活力，而且对未来的事业与前程也充满着无比的自信与遐想。当时，她凭借自己的学习成绩与东方女性特有的风韵与气质，让班里许多不同国籍的同学为之倾倒、为之追求。那时，她的梦也是带翅膀的，可谓上穷碧落之高远、下接海底之奇观，真是无处不在，无境不到。她本该在毕业以后进入红红火火的娱乐圈，甚至是好莱坞的影视圈，但命运却还是跟她开了一个让她自己也意想不到的玩笑，并由此决定了她与这些许许多多的憧憬是有情无缘。

那是她研究生毕业前在洛克迪克公司搞毕业设计的时候，在一个普通的晚宴上她认识了这个公司的总裁马丁。那天晚上当那个蓝眼睛的中国通得知范丽来自中国的时候显得非常兴奋，他按中国的风俗接连邀请范丽喝了两大杯赤霞珠红葡萄酒。

“范女士，你来自中国哪个城市”马丁总裁用一口流利的中国话问道。

“谢谢总裁关心！我来自中国西安”。

马丁听说范丽来自中国西安越发高兴。“噢，噢！西安！中国的四大古都之一。兵马俑很壮观，我喜欢西安。”马丁好像对西安很了解。

“总裁先生去过中国西安？”

“去过！那里历史很悠久。我在中国十年，在西安居留六年，我爱西安！”马丁充满激情。

那天晚上马丁不断地向范丽敬酒，范丽也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但当她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与马丁总裁睡在同一张床上。开始的时候她还以为这是在做梦，但当她证实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时候，她大惊失色，简直就要疯了，她突然感到天旋地转。这时马丁也醒了，一下子抱住范丽，紧紧地。范丽用力去推、用力去撕打、用力去呐喊，然后又用力去痛哭，但一切都无济于事了。

一年以后，范丽被洛克迪克公司聘为驻南非业务代表助理，后来又分别派往驻印度、英国任业务代表。在范丽到英国任业务代表时，张南在该处已经工作两年了。那时沉稳踏实精通业务的张南才二十九岁。在范丽到任初期，张南真的没少帮助她。范丽比张南大三岁，她虽然是张南的顶头上司，但对张南如同对小弟一样给予了很多关怀。同是中国人，又同在异国他乡，而各自又都有过一段特殊的经历，所以说话做事总有一种贴心的感觉。后来还传说张南暗恋过范丽。范丽也一直把张南当作自己的得力助手。所以，在范丽回国任职时，唯一一件事就是把张南也带回了她现在的公司。

马丁既是一个有老婆的丈夫，又是四个孩子的父亲。这些年来范丽虽然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但完全脱离了自己的个性专业，更没有一个明确的事业追求与生活目标。她与马丁总裁虽然一直维系着一种关系，但这种关系既不是夫妻关系，也不是情人关系，只是一种各取所需的关系。这些年范丽虽然接受了西方经济管理和现代企业组织管理的很多后续教育，在现代经济的浪潮中摸爬滚打，增长了能耐，但她一直是在不知何为的茫然状态中走着。然而，通过这几天与肖明打交道以后，她好像从生活的漫漫长夜中看到了熹微的晨光，那是一种从人性的心理与生理上所燃起的渴望与幻想。

而此时此刻的肖明与范丽有着南辕北辙的想法。

当肖明看到苏洁在沙滩上自由奔跑的时候他自己好像也长出了翅膀，心也在跟随着苏洁的脚步奔跑。而且，这种奔跑是那样的轻松自由，那样的随心所欲，那样的心旷神怡。他真希望自己就这样一直地跑下去，心无旁骛，没有一点杂念地与一个单纯的女孩子永远保持着单纯，并让自己永远享受着单纯的快乐与幸福。但这样美好愿望有时是一种力量、一种信仰，有时又会成为一种累赘、一种压力，一种伤害各自深情的毒草和利刃。

在念大学的时候，肖明仍然保持着读小学时的学习精神，他刻苦认真的劲头和优异的学习成绩赢得了全班同学的钦佩，读大三的时候他就有两篇专业性很强的学术论文在省级刊物上发表，并引起了系主任的高度重视。有一天班主任老师找肖明说，有一位女生想请他帮助补一补高等数学，她念大二，是他们系主任的女儿。当时，班主任老师还诚恳地对肖明说：“这是一个好机会，你要好好把握噢！”肖明也没有多想，认认真真地帮助系主任女儿补习了两个月的高等数学。为此，肖明还被系主任请回家吃了一顿饭。到了大四肖明就被学校选定为保送研究生。但就在此时肖明结识了同届的一个女生，他们迅速进入了热恋。本来这是很正常又甜美的好事情，可是系主任偏偏不愿意，多次找肖明谈话，劝他暂时不要恋爱，要他好好学习。明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肖明虽然为人低调很少与他人争执，但在此问题上，他没有退让，并且彻底得罪了系主任。所以到大四搞毕业论文的时候就传出了那个女生的毕业论文是肖明帮助代写的谣言。也不知何故，那个女生就渐渐疏远了肖明，并且在毕业之前去了国外。临走时竟然连招呼也没打，这让肖明很难过。后来肖明保研的资格也被取消了。从此以后肖明再没有与别人谈恋爱。他想等找到那个女生把事情问清楚以后再说，可这一等就是二十年。

任何平静的大海都是短暂的平静，一浪过后会迎来新的一浪。就像肖明一样，他除了表面的平静以外内心壮阔的波涛其实从未平息过。譬如刚才，当他看到张南与苏洁在这样的沙滩、这样的海边，走得这样的亲近，而且好像还在动情地说着什么话，后来又紧紧握手，再后来又开始奔跑的时候，他的心中便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不安与烦躁，莫名的恐慌与妒忌，而且这种不安与烦躁，恐慌与妒忌来得那样突然，那样强烈，以至于这种烦躁与不安、恐慌与妒忌来自何方、出自何因，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要不是今天此情此景的触动，他可能还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对苏洁产生了莫名的情感、莫名的依赖与依恋。而且对这种依赖与依恋的神圣与自私和不可侵犯是那样的坚定不移。好像苏洁已经成为自己的一部分，别人休想拿走；好像苏洁已经成为自己的眼睛，容不下一粒沙子了。

可以想象，自从苏洁来到蓝洋集团以后，肖明就很少亲自开车了，他已经习惯于坐在苏洁驾车的后排座上去思考问题。他只有坐在车上望着那车窗外一幕一幕飞快闪过的风景的时候，他的设计灵感好像才能在幽深的隧道走得更远；他的工作思路好像才会在迷雾重重的荒原中豁然开朗；他的烦恼才能从苏洁发髻间飘出的淡淡香馨中烟消云散。他对苏洁依赖与依恋的程度自己平时并没有感觉到。看来他对苏洁的情感已经远远超出了苏洁为他驾车这个简单的需求，而更多的方面可能已经深入到了他内心深处，或者是谁都不愿承认甚至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一种叫感情与爱的骨髓之中了。从许许多多不分春夏秋冬风里雨里为肖明开车接送的朝朝暮暮，到类似于在万成房地产公司销售部门前肖明被闹事的人群围堵群殴时苏洁急中生智地为他解围，再到那天晚上他在范丽房间已经到了鱼水不能自已的刹那，苏洁化山岳于轻云之间的神奇出现；还有类似于在十字路口从车窗递送给老妇人零钱以后的愉悦表情，以及老妇人发生车祸身亡以后所流露出的压抑和悲怆的情绪等等，苏洁都给肖明的心灵留下了很深的烙印。

正当肖明与范丽望着大海，望着沙滩上苏洁与张南在漫步、在握手、在奔跑，并由此各自浮想着纷乱与令人眩晕的思绪的时候，李玲与丁加祥回来了。

李玲进门就说：“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说着就把买来的海螺和各种贝壳之类的工艺品放到了桌上。丁加祥也跟着进了房间。

范丽说“你们来得正好，天不早了，我们抓紧回去吧。”

肖明对丁加祥说：“你到海边叫一下苏主任和张主任，我们回去吧。”

“好的！”丁加祥应了一声就出去叫苏洁与张南。李玲也跟着丁加祥出去了。

此刻，房间又恢复了宁静。范丽其实有许多话想对肖明说。譬如家庭、婚姻、生活、工作、未来等等。肖明也有许多话想对范丽说，譬如设备、材料、产品、投资、合作等等。当然谁也不愿向对方打探各自的私人生活；谁都不想知道对方有没有一个牢不可破的家庭以及与之相关的家庭成员；谁都不愿触及对方在这些方面的某根神经。其实他们不是不想知道其中的各种情况，而是害怕知道其中的各种情况。因为许多事情知道了反而会打破短暂而美好的愿景。因此，他们只想保持着波平浪静的内心假设与眼前风景，不愿知道美好之中的绝望和每一个花环中出现的破损的边角。人一旦进入中年，幻想与现实就像风浪中的两条小船，它们紧紧地拴在一起，用以增强力量，共同承担和抵御风浪的巨大冲击，但又始终不能无缝对接，每个人都各自保留着属于自己的另一片天空与自私。

“肖总，明天我们就要回去了。从这几天我们所了解的情况来看，你们公司不仅仅是资金问题，其实在管理上也存在一些漏洞。譬如说，这两天我们了解到了你们下属房地产公司业主闹事和账户被法院查封的事情。我们是老同学就直说了。PS3新型复合材料是个好项目，我会尽快把详细情况汇报给总部，但在这之前你们应该处理好下属房地产公司与业主的矛盾，尽快把被冻结的账户处理好。不然可能会影响总部的投资决心。因为那样的话，即使资金到你们账上也不会太安全，也有可能会被法院查扣的。”范丽带有提醒意味地说道。

肖明听懂了范丽讲话的含义。

“是的，许多事情我们还在处理和完善之中。或者说现在还没有处理好。这一来是许多事项我考虑得不周全。我是搞技术的，谈项目我是外行；二是这几天我们下属的房地产公司的确出了点问题，影响了我们的深度商谈；三是我们在资金上确实遇到了点困难。所以还望范总能把我说的情况考虑进去，争取在PS3项目合作上能尽快给个答复。因为有一家军工企业也在对我们的产品进行测试和调研，我们也想尽快有个选择。”肖明虽然说得很诚恳很平静很轻松，但他的后背已经冒出了汗水。因为，这家军工企业看完后再没有回音；而范丽这边也没有个结果。因此他怎么能不紧张地冒出一身冷汗呢。

“是啊，我不仅希望PS3能成为我们双方合作的一个基础，更希望它能成为我们俩重新认识的开始。”范丽机警而又另有意蕴地望着肖明说道。

范丽的眼睛里充满着深情的爱意，但也隐藏着一种无奈与遗憾。这是稍有历练的男人一眼就能读懂的内容。肖明也一样，他不是读不懂她的眼睛，也不是听不懂她说话的含义。其实这也是肖明当初上小学时就曾经有过的朦胧的意识与幻想，但现在不行了，肖明很清楚，他心宫深处的世界只能安坐一个人，而且这个人上天已经赐给了他，他已无法改变了。

“谢谢你！老同学。我也希望这不仅能成为我们企业合作的开始，也能成为我们同学之谊的延续。”肖明望着范丽充满感激地说道。

这是范丽多日以来最想听到的话，现在终于被肖明说了出来，范丽很是激动。她上前一步情不自禁地扑到肖明的怀里，肖明也没有推辞，轻轻地拥抱了她。而此刻的拥抱一下子把肖明带回了少年时代的幸福回味与美好的祝愿中，他真的是诚心诚意地用一种感激之情去拥抱范丽的，也是诚心诚意地用这一拥抱去回馈小学时代的美好年华的，用这一拥抱去感谢范丽的一片深情的，并以此以为过去和未来的情感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的。

正当肖明与范丽拥抱在一起的时候，苏洁一下子闯了进来。这是他们三人都没有料到的事情。见此情景苏洁扭头就跑了出去。肖明也在惊诧中与范丽松开了。

（六）

肖明与苏洁将范丽和张南以及李玲送到机场。在安检口当范丽与肖明话别的时候，张南从口袋里掏出一串木珠手链递给苏洁：“苏主任，这几天多有打扰，这串木珠手链送给你，算作留念吧。”苏洁开玩笑地问：“很贵重吗？”张南认真地说：“旅游景点买的，二十块钱。”大家哈哈一笑，接着相互客气地握手告别。

在回来的路上，肖明一直想对苏洁说些什么，或者说想解释点什么，特别是那天晚上喝完酒后他送范丽回房间的事，还有昨天下午在海边餐馆与范丽拥抱的事。可这实在是有口难辩。再说了，他为什么要向苏洁解释这样的事呢！有什么必要呢。所以在回来的路上，肖明一直默不作声，显得心事重重。苏洁也没有理睬他，驾车一路狂奔。一股莫名的怒气一直憋在她心里，这样的怒气对她来说还是第一次。现在她既不想找到生气的原因，也不想找出气的理由。她心想，自己为什么要心生怒气呢？是为肖总吗？不！她立即告诫自己她与肖总没有任何关系。

回到单位以后，肖明要苏洁通知三人小组人员以及房地产公司金总、周总和杨总以及王兴强、耿忠到他办公室开会。

会上，肖明把这几天与东亚投资公司交涉的情况向大家作了简要通报。

他对大家说：“东亚投资公司对我们PS3新型复合材料这个项目是很认可的，也是很感兴趣的。特别是当他们看到添加了PS3新材料元素制成的各种产品之后，其耐磨、耐划和抗撞击以及穿透能力等有成倍提高的时候，他们很满意，很赞赏。但在这期间，当他们得知了我们房地产公司已经被业主诉讼和账户被查封等具体事实之后，他们就暂停了投资。”

苏洁说：“张南昨天告诉我，他们公司是不会与一个正在被诉讼的企业合作的，在这方面总部有明确的规定。”

“是的，刚才在机场，范总已经对我讲了，她说如果不解决账户被查封问题和业主闹事问题，他们是不敢将PS3的项目合作资金汇过来的。”肖总说道。

会上每个人汇报了各自部门的情况。

金卫国说：“我已跟法院和原告进行了协调，法院不同意解封我们账户，即使解封，款项也只能归还原告和其他业主。这样一来工地上就没有钱购买材料了，没有材料工地就只有停工了，那后果就很严重了。”

“王经理，从财务来看我们还有哪些收入来源？”肖总问财务部经理王兴强。

“除近期我们收回的一百多万元外欠款以外，我们还与银行联系两千万元PS3新型复合材料项目贷款事宜，这是董事长临走之前要求我们申请的，当时银行没有表态。不过前几天银行又主动来找我们，说要重新考察我们的PS3项目贷款。我们也接待了他们。我看他们又感兴趣了，但不知最后结果怎样。”

“那太好了！王经理，你要与银行多沟通多联系，尽力争取银行贷款。”肖明像在水中抓到了一根稻草，看到了一线希望。然后他接着问：“PS3保密情况怎样？”

保卫部主任耿忠汇报说：“东亚投资公司三人小组进入车间时，手机和其他器材都被锁在外面的柜子里。”

苏洁说：“那天现场样品材料我们也都是处理过的。他们就是带回去一点样品也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丁加祥说：“那天各种原材料配比和温控以及自动化控制流程也被我们临时调整过了。他们公司李玲虽然能看懂，但无法复制出我们的结果。”

“那好！合作无论是否成功，我们都不能丢失PS3合成机密，更何况合作已经暂时搁浅。”肖总肯定了各位的努力。他接着说：“集团公司已经没有可用资金，PS3实验性材料也快要用完了。现在急需资金进材料，所以请大家再想想办法，我们还有什么途径能搞来资金。”

金卫国说：“肖总！我们集团公司正式职工就将近一千人，前几年公司效益一直很好，大家也拿了不少钱，现在公司遇到困难，我们能不能动员一下，让每个员工借给公司两三万元，我们按高于银行利率付给大家利息，这样就能凑上两三千万的资金，也可以应急使用了。”

对金卫国的提议肖总显得有些犹豫，一时间没有表态。

过了一会儿，苏洁说：“让员工拿钱是否会有非法集资嫌疑？”

金卫国说：“这怎么能叫非法集资呢！董事长过去一直对大家讲，所有人员都要有与蓝洋集团同甘苦共患难的精神，要有家国情怀。单位就是家，现在家里有困难，领导与员工自己不出力那谁还能帮我们呢？”金卫国显得有些着急的样子。

苏洁没有吱声。

肖总说：“大家都说说看，还有什么办法。”

王兴强说：“我同意苏主任意见，尽量不要让员工拿钱。每个员工家庭经济条件各有不同，不一定都能拿出这么多钱，即使拿钱也要以自愿为原则，不能强求。另外，就是员工拿钱了也最好以员工入股的方式筹资，但这样做程序很烦冗，操作起来太难，绝大多数员工可能也不会同意。”

这时金卫国有些激动地说：“我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如果你们财务部一个星期之内拿不出钱来，工地就得停工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房地产公司副总经理周总说：“肖总，您上次布置我调查的房地产代销商一事已经有了眉目。前天代销商老板已被公安机关抓获，案件正在审理中。据说对方还剩余一千多万元资金已被公安机关查封冻结。”

这时金卫国吃惊地说：“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是我安排的。周总你抓紧与公安部门联系，尽快将我们公司被挪走的剩余资金追回来。大家看看资金问题还有什么好办法？”肖总问道。

坐在一边的房地产公司副总经理杨总说：“肖总，如果集团公司太急着用钱，我看可不可以卖两栋楼花。这样，虽然我们要少赚一点钱，但毕竟合理合法，资金回笼又快。”

“如果有人接手可以这样考虑。先卖两栋楼花以解燃眉之急，不过价格上要认真评估一下，手续要合规合法，经济上不能出问题。”肖总表示同意此意见。

会上大家都感到形势严峻。苏洁在听他们发言的时候，偶然摸到了口袋里的那串木珠手链，便拿出来边看边摆弄着。十一颗小木珠均匀光滑，色泽光亮，苏洁在随意摆弄中，突然发现每一颗小木珠上刻有一个数字。两遍看完以后，苏洁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一个手机号码。

最后，会上形成了六条意见：一是由苏洁继续与东亚投资公司张南保持联系，协商不能中断。二是由金总继续做好闹事业主的疏导和对话工作，争取时间，等待资金，解决矛盾。三是由周总抓紧与公安机关沟通联系，争取把已经被公安查扣的一千余万元资金尽快追回来，尽可能减少损失。四是大家分别找找关系，争取尽早出售两栋楼花，回笼一部分资金。并由王兴强继续与银行联系贷款事宜。五是由丁加祥继续做好PS3实验产品质量的后续监管和化验工作。六是安保部继续做好舆论监管和公司保卫工作。

肖明没有提及职工集资的事情，金卫国显得局促不安。

（七）

因为公司急需用钱，苏洁突然心生一念，她决定根据木珠手链上的手机号码找一下张南。因为上次在海边沙滩上张南对她提起过他父亲搞过房地产的事情，所以她决定问一问。她心想，如果这件事情能办好，不仅能让张南爸爸做成一笔生意，而且还能为公司在资金上解燃眉之急。想到这里，她拿出手机拨通了这个号码，但没有人接。过了一会她又拨这个号码。这一次拨通了，但对方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而且很像是范丽总经理的声音。苏洁随即将其挂断。苏洁越发觉得烦闷，感觉这两天做事就是不顺。这明明应该是张南的手机号码，怎么会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呢。正当苏洁烦躁不安，一脑子雾水的时候，对方的电话又回拨了过来。苏洁一问，果真是张南。这让她有点喜出望外。她把事情的缘由说了一下，张南听完之后非常高兴，他说他爸爸刚好最近没做什么事，滨城房地产状况他爸爸也很了解。苏洁最后将公司研究好的两幢楼花以三千六百万元价格报给了张南。

肖明与丁加祥这两天一直忐忑不安。PS3新出样品的各项指标化验和测试结果突然有明显下降的异常情况。为了寻找原因，车间的机器不能停止，这样才能持续不断地检查检测和分析每一道工序以及每一个环节的存在问题，所以这两天他俩吃住在车间，一刻也没有离开。而在这关键时刻，一个令人非常棘手的问题又摆在他们眼前，那就是生产PS3的原材料已经快要用完了。这让肖明和丁加祥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得不全力以赴，抢抓时间。肖明连送来的外卖都赶不上吃。他在这一万三千多平方米的车间跑来跑去，就像马拉松比赛。他和丁加祥在车间虽然不停地喝水，但车间的干燥与微尘仍然使他俩的喉咙像火烧一样难受。不停的干咳已经使肖明的喉咙开始红肿发炎。工作人员可以三班轮换，可他俩只能寸步不离。更为难受的是长时间的车间噪音使他俩的大脑神经受到极大的刺激，肖明头晕目眩大脑胀痛，并且两次出现短暂昏厥现象。但还好，每次都只有几秒钟的时间，而且很快得到自我缓解，每次都无人发现。丁加祥虽然没有肖明那样严重，但两眼充血，声音沙哑等症状已经非常明显。

最终经过两天两夜的艰苦努力，终于找到了原因，排除了问题。各项测试数据又恢复到正常状态。

正当肖明松一口气准备去洗漱一下的时候，保卫部经理耿忠跑来对他说，外边有两个公安局的人要见他。肖总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公安局找人一般都没什么好事，但他真不知道又有什么大祸要从天而降。他两天两夜吃住在车间不仅身心疲惫，而且已经出现发烧感冒的症状。往日干净利落、服饰整洁、面容舒展、风度翩翩的肖总形象此刻已荡然无存。

正当他心事重重、疲惫不堪，一身工装、胡子拉碴地往保卫部走去的时候苏洁迎面走来。

“小苏！”肖明迎上去叫苏洁，显然情绪很激动。苏洁差点没认出肖明。

“肖总！你怎么成这样了？”苏洁言下之意肖明一听就明白了。

“小苏，我不跟你细说了。我和加祥在车间两天两夜，PS3的问题已经找到并且解决了。现在车间急需要钱进原料，不然连试验性生产都要停止了。”肖总在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好像都有点哽咽了。

苏洁说：“肖总，这两天我打你电话你一直关机。我也正要找您汇报这事。前两天我联系了一家房地产公司，谈及到我们公司楼花的事，现在回话了。他们愿意出三千六百万元的价格买我们公布的那两幢楼花，如果您能决定，合同一签他们就能把款给汇过来。”

肖明一听很兴奋。他说：“那太好了！我同意。这下我们就有救了！我要和他们公司老板见个面。”说完他脸色忽然又阴沉了下来。苏洁不知怎么回事。

正当苏洁发愣的时候，肖明对她说：“小苏！我现在要去保卫部，耿忠刚才告诉我说有两个公安局的人在那里等我。我估计不会是什么好事。你到中午打我电话，如果打不通或者无人接电话那我一定是出什么事了。到时候你一定要把现在公司的情况告诉给工会主席尹万全。”

“出什么事了吗？”苏洁惊疑。

“不知道。”肖明平静地说道。

“好的，你放心吧，我会处理好。”苏洁宽慰他说。

接着肖明又对苏洁说：“尹主席体不好，你和丁加祥要多担当些。”话说到此，肖明露出了无奈而又悲怆的神情。说完他用右手使劲地抹了一把已经粘在一起的头发，快步地向保卫部走去。

苏洁望着快速走远的肖明，第一次发现他的背影有些佝偻了。想到这些年来他一直春光满面从容自信的神情，看到此刻他满脸油污疲惫不堪凄凉隐忍的样子，苏洁的眼睛不禁涌出了一股心疼的泪水。她第一次感觉到一个男人在他内心承受巨大压力时所表现出来的无奈与孤独，第一次感受到一个男人在无告无助时对事业的执着和坚持。她让自己的泪水簌簌地流了一会，然后用力地抺去。这时她好像恍然醒悟，一个劲地向保卫部跑去。在离保卫部十几米远的时候，一辆警车已经向公司大门外驶去。

上午的时间过得比蜗牛还慢。

苏洁要按照肖总说的那样等到中午再打他的手机。在这之前，她找到了丁加祥，她把肖总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丁加祥很着急。于是他们两人决定由丁加祥负责打听肖总情况，由苏洁继续联系张南爸爸的宇田房地产公司总经理张卫民，也就是原来的宇田贸易公司。争取尽快把买楼花的钱汇过来，保证工地不停工，车间机器能运转。

在公司遭遇特殊的情况下，这两个年轻人只想将肖总想做而未做成的事情做好，只想让公司从险境中走出来。

肖总被两个公安人员不明原因地带走以后，丁加祥打了好几个电话，他想请圈内的同学和朋友了解一下有关肖总的情况。但没有人能说清楚，肖总好像突然从人间蒸发了。苏洁多方打听，最后也没有结果。

苏洁只好耐心等待着，好不容易等到中午十一点半，苏洁开始打肖总的手机。但手机一直没人接，她持续不断地打着，一直到十二点四十分手机忽然被关了。她感到事态不好。她想起肖总对她说的话。她立刻打电话给公司工会主席尹万全。尹万全因为三个月前做了一个大手术一直在家休息，他在听完苏洁的电话以后说：“小苏啊，你通知万成房地产公司金总、杨总、周总以及丁加祥、王兴强、耿忠和你，下午两点到公司小会议室，我们大家一起商量商量，然后再看看该怎么做。”

苏洁按照尹万全的要求一一通知了有关人员。

下午不到两点，相关人员都提前到达了集团公司三楼小会议室。

公司发生的事情每个人多少已经知道了一些，气氛有些紧张。当尹万全走进会议室时大家主动站起来，与这位曾经为集团公司组建和发展做出过很大贡献的尹主席打招呼并问好。而尹万全也像原来任总经理时一样，还是那样亲切随和，那样镇定自若。

大家坐定以后，尹万全从自己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张纸条，然后递给苏洁说：“小苏，你把这份授权书给大家念一下，然后我们再商量事情。”

苏洁接过一张眉头印有公司全称的信笺纸后念道：“授权书。在本人因故离开公司期间，有肖明总经理主持集团公司工作，如肖明总经理遇有特殊情况不能履职时，特临时授权工会主席尹万全代为履职。授权人：蓝洋集团公司董事长柳琼。”授权书下方还有柳琼董事长签名并盖有集团公司的公章。苏洁念完以后大家鼓掌支持。

接着每个人将各自正在做的事情和需要解决的问题一一做了汇报。听完大家情况汇报之后，尹万全做出了如下安排：

一是在柳琼董事长归来之前以及肖总事情尚未弄清楚的情况下，由尹万全临时主持公司工作。尹万全每天正常到三楼小会议室上班，处理日常事务。二是由苏洁担任公司事务联络员，协助尹万全处理公司的各项工作。三是同意集团公司与宇田房地产公司签署售卖楼花协议。款项一部分用于购买生产PS3的原材料，一部分用于万成房地产公司购买急需的建筑材料。

另外尹万全还要求万成房地产公司金总、杨总和周总以及其他人员继续做好上次肖总在会上布置的各项工作。并要求在每天下班前由苏洁将每个人所负责工作的进展情况做出汇报。

（八)

会议结束时刚好是下午三点。这时苏洁右眼跳个不停，她心想一定是肖总出事了。她从丁加祥那里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她从自己认识的朋友圈里也没有打探到任何消息。看来她只能另外想办法了。她来到市公安局接待处，向一个值班民警说明了情况。民警问她与涉案人是什么关系。她说是同事。她说单位有重大事情需要向肖总汇报，她要求见他一面。值班民警通过电话联系了一阵子之后告诉她，现在涉案人正在接受问话不便见面。苏洁只好离开。走出公安局大门以后她既着急又难过，她不知道肖总犯了什么法，但他坚信肖总是一个好人，一个行事认真谨慎的人。凭着这些年来她与肖总的相处和对他的了解，她相信肖总不会做违法的事，这一点她坚信不疑。

此刻，她这才感到自己已经完全与肖总走到了一起。肖总的喜怒哀乐已经紧紧地拴着自己，或者说肖总已经像自己的影子一样很难离开自己了。她对肖总的信赖和情感已经在日常工作中日积月累地形成了，她自己也无法否认了。即使前几天肖总的那几件事情让她很恼火，但在这关键时刻，她已经全然不顾，也无法计较了。她现在必须知道肖总的情况，不然她一刻也不会安宁。就在她毫无办法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了她的爸爸。她犹豫了片刻之后直接拨通了一个特殊的电话号码。他们父女俩是有约定的，即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许直接拨打这个电话的。还好，电话一拨就通了，是她爸爸接的，她很激动，她向她爸爸说明了公司的情况。当她说到肖总的时候她的声音在颤抖。她带有恳求的口气要求她爸爸一定要帮帮肖总。她说肖总是一个好人，是一个好领导，他不会做坏事，也不会做违法的事的。她说话的声音几次颤哑。对方好像也听出了什么，只对她说：“好了！你自己要多注意休息，干好本职工作，要多看书学习，过两天你向单位请个假，回家看看，你妈早就想你了。”说完电话就挂了。

他爸爸并没有答应要帮她，这让她感到很沮丧，她浑身发冷，手脚僵硬。她难过地回到了单位，一筹莫展地坐在办公桌前。她不知坐了多久，更不知什么时候外边已经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大雪。她只感到天色已晚，眼前一片昏暗。正当她坐立不安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她的手机忽然响起，她无精打采地看了一下号码。这一看不要紧，她立刻激动地跳起来。这是肖总的电话！是肖总！没等苏洁回话，对方就急切地问：“喂！你是小苏吗！是小苏吗？”对方问了两遍。苏洁这才如梦初醒。忙说：“是我！是我！我是苏洁！……好的！好的！我去接你，马上就到。”说完，苏洁赶快跑出办公室。

此刻，外边的雪越下越大，晶亮的雪花从遥远的天际蜂拥而来。公司的草坪与道路已经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白雪。放眼望去，天地融合，银装素裹，灰蒙蒙的天空一下子明亮起来。苏洁好像卸下了肩上的千斤重担，提在喉咙的心与堵塞在胸口的焦急一下子舒缓过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

她快速驾车赶往公安局。在接近公安局的不远处，苏洁看到肖总正站在公安局大门外的风雪中。他两臂抱胸，腰背弯曲，蓬乱的头发上落满了雪花。在这寂寥的天空下他的身形显得那么孤单渺小、惊悚恍惚。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肖总好像苍老了许多。苏洁也好像等候了他多年。在寒风一阵紧似一阵，雪花已成团遮蔽天空的暮色里，苏洁与肖明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第二天一上班，公司就传出肖总被公安机关抓起来的消息。有的说是挪用了下属房地产公司公款被抓；有的说是出卖了公司PS3新型复合材料的商业秘密被抓；有的说是因为男女关系被抓等等。一时间各种说法很快传遍了整个公司。

苏洁早上来到公司，发现办公楼走廊里三五成群的人在议论着什么。但当她走过来的时候大家就各自散开了。苏洁没有过问，她也没有时间过问。她直接来到三楼小会议室，正好尹万全已经来了。苏洁把昨天的工作情况和晚上去接肖总的事情向尹万全做了汇报，尹万全听后非常高兴。他为眼前这位高干子女所具有的谦恭和顺、勇于担当善于担当的精神品质而钦佩和高兴。

其实，昨天晩上苏洁将肖明从公安局接回来以后，肖明就在第一时间里与尹万全取得了联系。他们在电话里足足沟通了一个多小时。肖明说公安人员在与他谈话的时候更多的是了解万成房地产公司总经理金卫国的情况，他从公安人员的谈话中可以听出来金卫国可能涉嫌利用公司名义非法集资与巨额受贿，他不仅与建筑商有一定的经济关系，而且据说这次房地产代销商挪走的售房款，可能与金卫国也有很大关联。这个代销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就是金卫国。而这个代销公司的法人代表与股东全是他指定的工地上的几个农民工。他们揭发金卫国用售房款炒股亏了上千万元。而对肖明个人并没有多少的质询。后来有个办案的人员接了一个电话，并对另一个办案人员说局长讲了，如果在对肖明查无问题的情况下就尽快放人。并说上边有个姓苏的大领导关心此事，所以肖明很快就被放了出来。在肖明离开公安局之前，市国家安全局的同志单独地与他谈了十分钟话，这件事肖明只能自己放在心里。

（九）

丁加祥急匆匆地来找尹万全，他看到苏洁也在，而且还那样春风满面轻松自如的样子，就惴惴不安地把早上他在公司里听来的传言向尹万全做了汇报。尹万全和苏洁听完以后，相互瞅瞅，又愣了一下，完了两人会心地笑了起来。丁加祥开始很纳闷，等他弄明白情况以后也笑了。

尹万全说：“十点钟你们俩去万成房地产销售部接肖总，这两天你们要全力以赴帮他处理好公司事务。另外今天下午四点公司在班人员开个短会，我要把公司最近的情况向大家通报一下，这不仅能坚定大家的信心，所有谣言也就会烟消云散了。”

这时，财务部经理王兴强推门而进。他兴奋地说：“尹主席！告诉你两个好消息，一是我们被查封的账户已经被解封了，账上的两千柒佰多万元钱可以使用了；二是我们向银行申请的PS3新型复合材料项目贷款已经批下来了，综合授信两千万元，我们随时都可以使用。”尹万全听到这两个消息以后也很高兴。“太好了！小苏快把这消息告诉你们肖总，这样也好让他统一安排资金，安排生产。”

肖明一大早就赶到了万成房地产公司销售部。在苏洁和张南的协调下，万成房地产公司终于和宇田房地产公司总经理张卫民签订了售卖楼花合同。协议签完以后宇田房地产公司当即通过银行转入三千六百万元款项到蓝洋集团公司账户。这时张卫民向肖明提出了一个请求，他要求赎回那辆当年被蓝洋集团公司强制执行过去的滨B23557的奥迪A8轿车。这是张卫民这些年来的心愿。他要告诉已故的老伴，她最珍爱的车子又回来了，其实这辆车对于张卫民来讲已经毫无经济价值和使用价值。但他说他老伴认识这辆车，他要用这辆车带着她回娘家，或者带着她去领略一下外面的大好风光。这是张卫民当年答应过他老伴的。肖总当即同意并表示理解，并对当年自己的做法深表歉意。

就在肖明与张卫民将有关手续做完之后，外边传来了巨大的嘈杂声。正当肖明想出去看个究竟的时候，迎面撞上了销售员小姜。小姜气喘吁吁地对肖明说：“肖总，不好啦！金总要跳楼了！”肖明先是一愣，而后急着问道：“在哪?”“就在我们工地十三号楼楼顶。”当肖明跑到了位于销售部偏东方向的十三号楼楼下时，周围已有许多人，人群议论纷纷，指指点点。一辆警车就停靠在小区的路边，几个警察好像在楼下紧急部署施救方案。肖明抬头望去，这幢只有十一层楼的小高层楼顶站着一个人，他定睛一看正是金卫国。正当他万分紧张的时刻，人群中有一个女人在喊话：“金卫国，你快下来，你要是跳楼了，我也不活了！要死我们全家死在一块！难道你不为女儿着想吗，她对你那样孝顺，那样听话，你就忍心让我们母女俩去死吗？为了女儿，你什么事情都要承担，你不能自己寻找解脱，不能太自私！”肖明顺着女人喊话的方向望去，一眼就看到金卫国的夫人叶文娟。叶文娟坐在轮椅上，她泪流满面，失声痛哭。她的嘤嘤哭泣、苦苦哀求，让金卫国在楼顶已经有所犹豫。“爸爸，你下来吧，你不下来我就不好上学了，你不下来就没人带妈妈去医院看病了。我没了爸爸，同学会欺负我的！你下来吧！我听你话。”十一岁的女儿跪在地上。听到母女俩撕心裂肺的哭诉哀求，人群中也有一大半人流下了泪水。肖明的眼眶也噙满了泪水。他虽然在多天以前就已经怀疑金卫国的经济问题，但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走到这一步，作为领导，他有责任，作为同事，他又何尝不为之惋惜与痛心呢。

“金卫国，你是大男人，就是天塌下来也要自己顶着，你不能推脱，你不能把痛苦推给自己的亲人。你看看嫂子这些年来为了你吃了多少苦！你想想自己的老父亲和老母亲已经那样高龄，他们怎么能失去你！只要人在，就有希望，就有盼头。你再看看你女儿，她怎么能没有爸爸呢！你快下来吧！只要公司能够承担的，我们不会把责任推给你。”

就在大家劝说之际，两名特警已从一个角落攀到了屋顶，并在同一时刻制服了金卫国。

上午不到十点，苏洁与丁加祥按照尹万全的吩咐驱车来到了万成房地产销售部。他俩刚下车就看到有几个公安人员把金卫国带上了警车并呼啸而去。他们俩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好像各自都已有了心理准备。这时肖明也走出小区大门，房地产公司周总与杨总跟随在后面。肖明与苏洁、丁加祥撞了个迎面。他们紧紧握手，像久别重逢的战友，什么也没有说，透过各自的目光，他们感受到了彼此的信任、感激与问候。

肖明转过身来对万成房地产两位副总说：“周总，被代销商挪走的资金已经确定了。你与市公安局联系一下，尽快协助和配合公安将被查扣追回的部分资金返还给我们。”他又对杨总和王兴强说：“你们两人把资金安排一下。首先解决应该退还给上访业主的购房款，然后再安排适量的建材资金和购买PS3原材料资金。工地上的速度一定要加快，质量还不能出问题。PS3的实验性生产也不能停。”

过后，肖总对苏洁和丁加祥低声说了几句，他们迅速上车直奔机场而去。

这是他们第二次去机场接范丽的三人小组。但唯有肖明心里明白，这一次他不仅仅是在接待一个商业投资的合作者，更是在配合市国安局侦察一个有窃取各种商业机密嫌疑，并受控于境外组织的投资合作者。肖明知道今后的路会更艰难，但他将继续走下去。

这时，太阳跃出厚重的云层，照耀着慢慢融化的积雪。晶莹透明的雪水从泛绿的草皮下汩汩地流淌，大块大块的雪团不时地从树枝上跌落下来。它们落在不屈不挠的滨城大地，落在三个年轻人爽朗的谈笑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