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王维山水田园诗对绝海中津汉诗创作的影响

2016-11-22 22:12虎文琼
丝绸之路 2016年12期
关键词:王维

虎文琼

(北京外国语大学日语系,北京100089)



浅析王维山水田园诗对绝海中津汉诗创作的影响

虎文琼

(北京外国语大学日语系,北京100089)

[摘要]绝海中津是日本五山文学中最具有代表性的诗僧,他的诗带有浓厚的中国文化色彩,艺术造诣很高,卓然独立,自有风貌,颇可与中国诗歌并读。山水田园派诗人擅长描写山水田园、自然风光,“寄情于景”以及“一切景语皆情语”的风雅,同样见于绝海中津描写自然景色的诗句中;与其他唐代诗人相比,绝海受王维的影响更为明显。文章选取绝海诗集《蕉坚稿》中的代表诗歌与王维的诗歌进行比较分析,探讨王维对绝海诗歌创作的影响。

[关键词]王维;绝海中津;山水田园诗;五山文学;汉诗创作

一、王维及其山水田园诗

王维(701?-761),字摩诘,祖籍祁州(今山西祁县),后迁至蒲州(今山西永济)。官至尚书右丞。盛唐时期著名诗人、山水田园诗派代表诗人、画家,被后人称为“诗佛”。王维崇信佛教,佛教之《维摩诘经》,便是其名和字的由来。早年积极入世,是至情至性之人,用诗笔写爱情、亲情和友情,晚年居于蓝田辋川别业。其诗画成就都很高,苏轼在《东坡志林》中曾赞叹“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王维笔下的山水景物富有神韵,常常是略事渲染,便表现出深长悠远的意境,耐人寻味。他的诗句看上去自然流畅,毫无雕饰,细细品来愈觉其笔触凝练精到,用心良苦。尤以山水诗成就为最,与孟浩然合称“王孟”。晚年无心仕途,精通佛学,尤受禅宗影响极大。今存诗400余首,重要诗作有《相思》、《山居秋暝》等,作品绘影绘形,有写意传神、形神兼备之妙,并以清新淡远、自然脱俗之风格,创造出一种“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诗中有禅、诗禅一味”的意境,在当时诗坛独树一帜。

二、绝海中津及其传世诗作

绝海中津,与五山禅僧义堂周信并称“五山文学双璧”。1336年(日本延元元年)生于土佐(今高知县)津野。名中津,原字要关,后易字绝海,号蕉坚道人。13岁到京都天龙寺投于梦窗疏石门下,受中津法名,15岁削发为僧。梦窗因其神秀,甚为器重,曾赞叹说:“此儿他日必为御侮之器者”,“子他日能支临济者也”。①1368年(日本应安元年,明洪武元年),绝海中津渡海来到中国,在杭州中天竺寺拜季潭宗泐(全室)、清远怀渭为师,学习偈颂及汉诗文。季潭、清远为明大慧派笑隐大忻(蒲室)门人中高弟者,其中季潭宗泐被称为文字禅之巨匠,明太祖称其为“泐秀才”,赞其“博达古雅,实当代弘秀之宗”。绝海在季潭的熏陶之下,在参禅的同时精进诗文,继承了大慧派正统的宗风。之后绝海又登灵隐寺,谒天童寺,周旋于诸名僧与文人之间。1378年(日本永和四年,明洪武十一年)回国。1405年(日本应永十二年)圆寂,享年70岁。1409年(日本应永十六年),后小松天皇敕谥其为“佛智广照国师”。1416年(日本应永二十三年),称光天皇又加谥为“净印翊圣国师”。

绝海的存世作品并不多,仅有《绝海和尚语录》两卷与诗文自选集《蕉坚稿》两卷,但其诗文集《蕉坚稿》代表了日本五山文学的最高水平,对日本文坛影响巨大。日本近代文豪夏目漱石曾在研读《蕉坚稿》时就曾说:“机上蕉坚稿,门前碧玉竿。”②其中收录有五言律诗、七言律诗、五言绝句、七言绝句等多种诗歌体裁,皆为精选,字字珠玑。

三、王维山水田园诗对绝海诗歌创作的影响

绝海中津曾因忤逆幕府将军足利义满,毫不犹豫地辞去所任重职,长揖而去,隐栖于钱原与牛隐庵,终日访名山,赏胜景,乐享于悠闲自在之中。《蕉坚稿》中的绝海热爱自然生活,他寄情山水,借诗咏怀,赞颂隐居生活的自由自在。在山林中,他顿悟禅之真谛。“问我山居有何好,此中即是四禅天”,他在山林中开阔了禅宗的境界,完成了禅思与自然的融合。在修行之际,绝海不忘体味自然,观察天地的微妙变幻。其作品中具有大量酷似于唐代山水田园派诗人王维诗歌的诗风,拥有平淡娴静的意境,空寂而辽远。以下,笔者就王维诗歌对绝海诗歌影响显著的几个方面试加以分析:

(一)幽深空寂之景

《竹里馆》是王维吟咏隐者闲适生活的诗歌。诗曰:“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诗人用自然平淡的笔调,以琴与口笛之音映衬月夜的幽静,以明月之光烘托出深林的黑暗幽深。诗中有现实的幽静之景,也有虚幻的孤寂之情,两者对立而融合。绝海中津也曾咏作如此的佳作,《期友人不至》就是其中一例。“山暮秋声早,楼虚水气深。知音今寂寞,壁上挂孤琴。”绝海以沉浸于夜幕中的早秋的幽邃与朦胧水气中的小楼的空寂书写自身的寂寞。琴发出悦耳之音,却只因无可称知音之人,而只能孤独地依挂在墙壁上。绝海将景与情融合得天衣无缝,在无声的世界中加入无声却唯美的意境,通过自然景色烘托出友人未至的寂寥之情。深夜独坐幽篁的王维与早秋独暮深山的绝海,弹琴也好,抚琴也罢,都是诗人独自所为,在这深山茂林之间,连声响也难以传出,没有知音倾听二人的心曲,只有大自然对他们的深情慰藉,从中幽深空寂的景象清晰可见。

(二)湿润氤氲之境

王维在《山中》描写了穿行在山中的场景:“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山路傍着蜿蜒曲折、似与人作伴的清溪。天寒水浅,山溪变成涓涓细流,显得清澄莹澈,仿佛可以听到它潺潺流淌的声音。尽管冬令天寒,但整个山中仍是苍松翠柏,蓊郁青葱,山路就穿行在无边的浓翠之中。苍翠的山色是那样的浓,浓得几乎可以溢出翠色的水分,浓得几乎使整个空气里都充满了翠色的分子,人行空翠之中,就像被笼罩在一片翠雾之中,整个身心都受到它的浸染、滋润,而微微感觉到一种细雨湿衣似的潮湿和清凉之意。诗人用浓郁的“翠”和绿描绘出了一个湿润的世界。漫步在无雨的山路上,穿行于苍翠欲滴的山岚之中,似乎感觉衣衫已然湿润。这样湿润氤氲的山林景色在绝海中津的《山居十五首之二》中更为浓郁地呈现了出来:“碧海丹山多入梦,湘云楚水少同游。濛濛空翠沾经案,漠漠寒云满石楼。”小屋中的经案亦被山岚弄湿,这更加突出周围松柏的翠色欲流。绝海的“空翠沾经案”和王维《山中》的“空翠湿人衣”似是幻觉和错觉,抒写了浓翠的山色给人的诗意感受,这是视觉、触觉、感觉的复杂作用所产生的一种似幻似真的感受,一种心灵上的快感。“空”字和“沾湿”字样的矛盾,也就在这种心灵上的快感中统一起来了。同样写到了山中景物,同样写到了湿润之物,却异曲同工,各臻其妙。真正的艺术是永远不会重复的。

在这种影响之下,绝海似乎特别钟爱湿润氤氲的空间和意境,他在《山居十五首之七》中写道:“浮岚浓翠湿窗纱,玉器丹光接太霞。”在《题白云山房画轴》中写道:“透牖浮岚湿,缘阶细草熏。清晨课经罢,拂石坐氤氲。”绝海以山岚设色之妙,呈现出了一个雾气笼罩、草木飘香的氤氲世界。

(三)光影音律之美

王维的《山居秋暝》诗充满了光影与音律之美。诗人以对自然的敏感,捕捉细微之美,勾勒纤细之美。“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静寂的树木中,从松树枝叶上透出的月光照在流淌于山石上的泉水之上,月之光与水之光交互辉映,无人静谧中微微流动着细细的“清泉”之音。山石显得格外晶莹、剔透新亮,就连月光也像被洗过一样,极其明亮皎洁。山雨汇成的股股清泉流淌于拾级而上的石板上,又顺着山涧蜿蜒而下,发出淙淙的清脆悦耳的音律,好似宛转的小夜曲奏鸣。“照”与“流”,月照松林的光影和清泉流溢的声音,动静结合,仿佛让人感受到大自然的脉搏在跳动。诗人巧妙地将光影与音律之美融入诗歌之中,创造出如水月镜般不可凑泊的纯美诗境,此种禅意非隐居者莫属。绝海在《喜谅信元至》中亦在光与影的对比、声音的调和上匠心独具。“春风暖动鹡鸰草,海月光翻乌鹊枝。壮岁英声君已富,何妨蹔此卜幽期。”绝海并未使用表示声音的任何词汇,却将春风吹动青草的律动之音、树枝摇曳之音、清风拂动之音、波浪翻滚之音、鹡鸰与乌鹊的啼鸣之音相互融合,在寂静的世界中演奏海的奏鸣曲。还可以注意到,绝海以“翻”字描绘月影的零乱之美,呈现出了更为宏大的场面。绝海借助日月之光,雪、水反射之光,描绘光影的明暗和流动之美,为诗歌所表现的平面的绘图赋予立体感,并将流水、风、波浪、鸟和虫等的声音也完美地带入了画面中,将视觉的美感与听觉的美感相搭配,为诗歌赋予了动态的生命感。

(四)鲜艳明快之色

王维的《积雨辋川庄》与绝海中津的《古河杂言之三》可说是一例。“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菑。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野老与人争席罢,海鸥何事更相疑。”王维作此诗乃诗人静观所得:“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辋川之夏,百鸟飞鸣,诗人选了形态和习性迥然不同的黄鹂、白鹭,联系着它们各自的背景加以描绘:雪白的白鹭,金黄的黄鹂,在视觉上充满色彩浓淡的反差;“漠漠”与“阴阴”写出水田与夏木的情状。“漠漠”形容水田薄雾濛濛,视野苍茫,在这样的氛围里添加明快的白鹭,景色才美;“阴阴”形容夏木茂密,境界幽深,在这样苍翠的密林中配上悦目的黄鹂,使两种景象互相映衬,互相配合。这幅由漠漠水田、鲜艳的白鹭与黄鹂、无边的浓翠所组成的山中夏景,色泽斑斓鲜明,富于诗情画意,毫无萧瑟枯寂的情调。描绘静谧的境界而不带有一点清冷虚无的色彩,其中所流露的感情与美学趣味都十分健康明快。再来看绝海中津的诗,“柴门掩在水之湄,惯看沙鸥稍不疑。香气阴窗晨雾润,棋声深院夕阳迟。翠杨烟暗藏鸦叶,红杏花低挂鸟枝。买地剩栽松与竹,愿言长作岁寒朝。”此诗也极其近似于王维诗中的色彩感。他以树木的绿色作为基调,突出杏花的艳丽之红,又以柴门、沙鸥、乌鸦、鸟等暗色的彩调为诗境增添了一些沉静之色,却又谈不上清冷,极似王维相互映衬下的明快的诗风。再如,《山居十五首之七》中“滴残松桂瑼瑼露,落尽兰苕淡淡花”表现出纤细的色彩美,《多景楼》中“京口云开春树绿,海门潮落夕阳空”表现出壮丽的色彩美。另外,值得一提的还有《三生石》在“云根山气润,野火藓纹干”一句中未使用表示色彩的词语,却以云雾的白、野火的红、苔藓的绿和山石的赭石色等缤纷绚烂的色彩渲染出明亮而悦目的画面。

(五)多景构图之妙

《辋川闲居》是王维的代表作。“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王维在诗中将山、水、日、烟等景物以柴门为中心巧妙地联系在一起,勾画出一幅悠远娴静的黄昏图。这正是王维的“诗中有画”。王维选取了寒山、秋水、落日、孤烟等富有季节和时间特征的景物来构图,使它们相互之间并非单纯的孤立的客观存在,而是通过“柴门”来联系,达到画在人眼里,人在画图中,一景一物都经过诗人主观的过滤而串联起来。“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这就是“柴门旁的诗人,其在柴门之外,倚杖临风,听晚树鸣蝉、寒山泉水,看渡头落日、墟里孤烟”。诗人对人物形象的刻画,也不是孤立进行,而是和景物描写密切结合的。柴门、暮蝉、晚风、五柳,有形无形,有声无声,被精巧地安排在人物的视野中。在《寄定静庵》中,绝海运用了与王维相同的观察方法。“于越晴峰翠作螺,钱湖新水碧声波。徒闻家近支郎住,安得诗同灵澈哦。满院梨花春昼静,空山蕙帐夜寒多。扁舟未遂东游约,孤负沧浪月一蓑。”如绘图一般,描写着各种景物。画的中心,也就是视点,是小庵。诗人以定静庵为立足点,将远处的山峰、湖水,近处的庭园、船、月一收眼底,在仔细观察之后置于诗中,将绘画的“散点透视法”淋漓尽致地运用在诗歌的创作当中。钱湖的碧水泛起微波,给诗以跃动之感;山水之绿与梨花之白交相辉映,为画境增添色彩之美;清朗的吟咏之声为娴静的画境注入生气,白昼到黑夜的变换与素娥之光一起带来光的明暗感。这悠然的美的世界中隐隐溢出诗人的孤独,绝海将借景抒情的方法运用到极致。

四、结语

王维的诗中有亲近自然的闲适情趣,平淡的诗语中暗藏着深邃的意境。其清新雅致、冲淡恬静的诗风对绝海中津诗风的形成影响颇深。绝海中津与王维一样,思慕花鸟风月,以山水陶冶情操,借景抒情。在此风雅的背后有着两人在人生境遇上的相似性。王维位居尚书右丞,虽经几度沉浮,却没有杜甫那般落魄潦倒。绝海中津身居五山官职,三度任相国寺住持,司五山之下住持的任免权,受到幕府的重用。二人皆为贵族诗人。而且,王维虔心修佛,享有“诗佛”的美誉,使之与身为禅僧的绝海在精神、思想上有着相通之处。因此,两者在诗作的构思上也有许多相同的地方。换言之,绝海私淑于王维,源自对相似经历的共鸣。可以说,由于受到以王维为主要代表的唐代山水田园派的影响,绝海中津的诗中充满着清淡典雅之趣,自然闲适的诗境中洋溢着绘画的美感。绝海之诗兼备艺术的复合之美,丝毫不逊色于中国诗人,受到中日两国学者的决口称赞当之无愧。另一方面,绝海中津通过对古典的积极学习,不断加深对中国文化的理解,具备了和王维一样特有的修养,这些修养在诗文的世界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注释]

①《佛智广照净印翊国师年谱》,大正新修大藏经本。

②〔日〕阴木英雄:《五山诗史研究》,东京笠间书院1977年。

[参考文献]

[1]〔日〕绝海中津.蕉坚稿[Z].鄂轩文库本五山版,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藏.

[2]〔日〕阴木英雄.五山诗史研究[M].东京:笠间书院,1977.

[3]〔日〕俞慰慈.五山文学研究[M].东京:汲古书店,2004.

[4]〔日〕大野实之助.绝海和《蕉坚稿》[M].早稻田大学汉文学研究会,1962.

[5]〔日〕玉村竹二.五山禅僧传记集成[M].东京:讲谈社,1983.

[6]陈福康.日本汉文学史[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1.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3115(2016)12-004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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